山林里原本就没路，他们一路披荆斩棘，才能勉强行进。

廉忻一直注意着自己足下，地面上太多的杂草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他的脚踝在不久前刚扭伤过，虽然已经康复，可为了避免在山林里再次受伤，他必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即便廉忻如此小心谨慎，也没发现诡异悄然而至。

他忽闻前方传来一句：“廉忻，拉着我……”

抬头一看，前方一片白雾，空无一人。

一阵未知的恐惧瞬间席卷而来，他大声唤道：“沈大哥！你在哪里？”

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前方仍是白雾缭绕，三丈开外，万物隐没其中。

“是团雾来了！”廉忻心道不好，立刻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

原本用于确定方向的罗盘，此刻却在胡乱转动。

“不好，罗盘失灵了。方才明明仍是正常的。”

“沈大哥！你在哪？能听到吗？”廉忻又喊了一声。

仍是无人应答。

廉忻原地站住了，他在考虑是继续往湖边的方向走，还是原地停留等着沈君谦过来找他。

——可万一沈君谦遇到了麻烦呢？

廉忻心中又是犹豫，又是担心。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发现方才还有一些阳光的天空如今竟变得乌云密布，让人不辨晨昏。

“太阳被遮住了。麻烦了，这下无法依靠阳光辨别方向了，看样子不久后还会下大雨。”

蓦地，廉忻想起那老农的话，他曾告诫过他们，那团雾会致幻。

为了安全起见，他赶紧掏出方巾遮住自己的口鼻，折了树枝做了一个火把，又放出灵兽锦纹在前方探路。

廉忻走了半个时辰，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山林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周围都是浓雾，廉忻走着走着发现不太对劲。

他把火把放低，低头看到自己腰部以下已经是被白雾遮挡，完全看不清了，这些白雾还在往上快速蔓延着。

这山中的迷雾实在是诡异，好在环境里除了潮湿的水气没有其它异味。

廉忻曾试图用风符驱散这些团雾，可一点效果也没有。

一连用了三枚，周围仍是云雾缭绕。

“用水宗的法术试试，既是雾气，必是水汽凝成，水宗的法术应该可以奏效？”

这不用不知道，一道术法过去，廉忻才发现这山中迷雾的可怕之处。

——这根本就不是单纯的水雾，而是混着粉尘形成的霾。

尝试了所有的方法，仍是不奏效，树林茂密，遮天蔽日，就算放出信号弹，大概也很难被人看到，廉忻只得闷头继续前行。

他着实有些疲惫，如今跟沈君谦走散了，心中也难免烦躁不安。

走着走着，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虽然一路上沈君谦多次帮助和照顾自己，但是他毕竟是火宗的人……双方本就是敌对阵营，真的可以信任他吗？眼下两人失散，该不是他故意丢下自己吧？

念头一出，廉忻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他怎么能这样想？他怎么会这样想？

他们明明才互通心意，沈君谦完全是为了他的安全，为了护送他和金宗汇合，一路冒险相随，他怎么能怀疑他？

廉忻拍了拍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听闻人在生病时，最易心神不稳。

既然他身处迷雾之中，即使方巾遮鼻，也难免会吸入一些，他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没准正是因为这茫茫白雾。

他搞不懂的东西太多，记不起的东西，也太多。

好不容易压制了对沈君谦的怀疑，他又想起火宗的事情来。

“要不是雷皖那家伙当街挑衅，迫使我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动手，我又怎么会那么快便暴露行踪。如果火宗的人收到了消息，那个叫魏昴的肯定不会放过我吧……沈大哥不在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独自一人真的能在火宗的包围下轻易脱身吗？”

廉忻想着想着，心中的情绪纷纷扰扰，脑中冒出无数个无法阻止的念头来。

他一会想着，要是魏昴突然出现在这山林里，他究竟是要拼尽全力打败他，为师兄报仇，还是苟且偷生，明哲保身先逃为上？

一会又想着，沈君谦说喜欢他，该不是是临时编造的一个借口，好用来隐瞒什么不可告人的真实目的吧？刚想完，他自己又开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脑子乱糟糟的，好像同时有一百个人在开口说话，大家观点相悖，却又都在据理力争。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该不是我已经着了道了？”廉忻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强行驱散了自己脑中嘈杂的声音。

天公不作美，走着走着，几滴液体滴在了廉忻的脸上，他伸手用指尖抹掉那滴水珠，没想到接踵而至的是一场倾盆大雨。

风雨来得突然，一般的雨具没有办法挡住这样大的雨势，廉忻不得已蹲在一棵树下，催动内力，心中念诀，在雨中撑起一个结界，防止自己被雨淋湿。

他把大树下凸起的树根等板凳坐着，他撑起的结界勉强防住了雨水，脚下积水却完全没办法阻隔。

这种倾盆的大雨，一般都不会下的很久。

他打算等雨势变小一些就赶紧继续下山。

然而等到火把快要燃尽，雨势也只是稍微小了一些，这种情况下，他要撑着结界

摸黑走泥泞山路下山，是非常勉强的事情。

廉忻对自己能力有着极其清晰的认知。

方才刚下雨时没有能及时躲避让外衣被雨淋湿了，加上山里的夜晚气温很低，廉忻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于是他打算先在结界内生一把火取取暖。

但是因为下着雨，木头怎么都无法点燃。

廉忻不死心，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火符，打算用火符生火。

然而那几张火符贴着他的衣袋放着，也有些湿了，上面一些咒文已经模糊，这样的符基本等于没了用处。

廉忻不免感到有些心浮气躁。

他又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包袱的位置，意图找出一些能用的法器。

结果他摸来摸去，就是找不到。

肚子亦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廉忻此时的模样狼狈得很，刘海和头发因水气耷拉着贴在脸上，鞋子裤子沾满泥水，外衣又被雨水打湿了，饥饿以及低温，导致他面色苍白，连嘴唇也变得有些青紫，呼吸声也变得较往常沉重。

他哆哆嗦嗦去摸包裹里面的干粮，打算先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他的手刚摸到那包裹的位置，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手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那包裹上被沿途的枝丫生生划破了一道口子！

干粮掉得只剩一块。

廉忻只能勉强拆开吞下。

他感觉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全身都累极了，眼皮异常的沉重。

“休息一下，再想想办法吧……”廉忻把身体倚靠在树干上低声喃喃说道。

他不是没想过，在出关下山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或许踏入的是一条不归路。

他会因失温冻死在这山里吗？

若是今夜便折损在此，或许他的尸首都不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白冠珪又会露出怎样得意的表情呢？

廉忻终于抵挡不住周身疲惫和睡意的双重攻势，阖上眼皮之前脑海里还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明天天亮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那他便会继续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走下去，直到他为自己的家人报完仇，直到他为自己的师兄报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