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去秦申生处看完病后，邓歆又去地牢看望了几次沈行，每去一次，邓歆心中的疑虑就多一分。

邓歆心不在焉地坐在轿中，想起来那日见过沈行，他说的那句话。

“谨言，还望你帮我从沈府旧址去把那一块玉佩取来，我把它藏在了祠堂里的暗格中，暗格就在香案下。”

说完那句话后，沈行又示意他把手交给自己，邓歆不明所以地伸了过去，没想到沈行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了一串珊瑚手链。

邓歆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圈猩红上。

沈行说，这是他的谢礼。

可是邓歆明显能感觉到这串珊瑚并不简单。按沈行所说，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又怎么会一直保存着这一串明显价值不菲的珊瑚手链？

越想越觉得烦躁，邓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摩挲着那被打磨得浑圆的粒粒珊瑚，只感觉指尖都传来一阵阵冰凉。

虽然在这几天内，唐黎快速锁定目标，消除了西域的威胁，但是沈行的行为怎么想都怎么不对劲。

不一会儿，邓歆到了沈府门口。

虽说沈行的父亲沈洛泽犯了通敌卖国的大罪，但先帝也并未依照先例将他的宅邸焚烧殆尽，而是保存得十分完好，据说还是当时的太子劝的。

邓歆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是樊林特许的，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了邓歆手中的令牌便恭敬地让了路。

一走进府中，邓歆就皱了皱眉。沈府被抄也经过了十来年了，这府中怎么还是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他强忍住不适，凭借沈行给他说的路线朝祠堂走去，只不过，还未走到祠堂，一个青色的身影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樊双云。

此刻的樊双云一袭青衣，远远望去，不像是未来的一国之主，倒像是谁家的公子。

樊双云也注意到了邓歆，他抬眸朝邓歆那里望了一眼，正当邓歆犹豫是不是该行礼时，樊双云就恭恭敬敬地跟他行礼：“双云见过夫子。”

邓歆有些莫名其妙：“太子殿下折煞了，在下一介小官，怎么担当得起殿下的一声夫子。”

“夫子是父皇最忠心的大臣，自然是双云的老师。”樊双云道。

忠心么？邓歆心想，当时沈行在狱中，同他说的不只有沈家的事情，还有一些樊林当年造反，弑父篡位的事情。那时，邓歆还跟着吐槽了几句。

如果说邓歆是天下对樊林最忠心的臣子，那自己在狱中的那些吐槽还真是崩人设了，幸亏沈行不会把他告到樊林那儿去。

“邓大人今日前来沈府为何事？”樊双云察觉到了邓歆的不适应，就换了个称谓。

“皇上让我来查当年沈洛泽的事情。”邓歆撒了个谎，又把令牌掏出来给樊双云看了眼，樊双云微微颔首，语气陡然转冷——

“那件事确实该查一查了。双云还有事情要办，邓大人自便，双云告辞了。”

话罢，想起了什么，道：“邓大人的病好了么？我听说当年为胡丞相诊治的是藏霜派的两位高人，邓大人也不妨去藏霜派问问。”

“……好，多谢殿下关心。”邓歆点了点头。

待樊双云走远后，邓歆才到祠堂去，顺着沈行的话，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一枚玉佩，不过与那枚玉佩一起的还有一个破旧的老虎娃娃。

邓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那个老虎娃娃一起带走了。

回到地牢，邓歆把玉佩和娃娃一起递给沈行，沈行看到那个老虎娃娃的时候怔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接过东西。

“多谢。”

“对了，我已经回了皇上了，皇上同意让你离开地牢了，只不过需要长期住在我府上……陛下还是有些疑虑。”见沈行接过东西，邓歆有些磕巴地开口。

听到邓歆的话，沈行似乎并没有多高兴，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玩偶被他用力攥紧。

“沈行？怎么了？”邓歆的手在沈行眼前晃了晃。

沈行抬眸，似乎才缓过神来，他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呃，那我们走吧，胡轩已经帮你打理好了。”邓歆有些手足无措。

沈行看着邓歆，眼神越来越晦暗。

“好。”

他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

两人回到邓府时，胡轩正很没有风度地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怀里还搂着个布包，见两人来了，他起身招呼了一声，把布包递给沈行，沈行接过，拈了拈重量，略微皱了皱眉，胡轩见状，解释道：

“那些药已经被销毁了，邓歆让我给你准备了几套衣裳，若是不喜欢，你自己去选便是。”

邓歆点了点头：“没错。只是你要出门时会有侍卫跟着你。”

闻言，沈行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不就是被软禁起来了吗。

不过，这正中他下怀。

此时，胡轩和邓歆攀谈起来，胡轩道：“又有个什么尉将军回来了，怎么这么多将军啊？”

“废话，皇上肯定要管兵啊，只不过最近怎么召回来了这么多？”

“鬼知道。”

鹤宅内。

鹤湘百无聊赖地敲着棋子，丫鬟们在外玩耍，留了她一个无聊到发霉。

黑白棋被鹤湘一个一个摞起来，如小山一般高，正当鹤湘小心翼翼要放第三摞的山顶时，门却开了，棋子铃铃铛铛掉了一地，鹤湘不悦地看着来人，是她的贴身丫鬟裁月，裁月并未注意到她不悦的神情，笑道：“小姐快来，尉将军的行阵来了！”

尉将军？谁是尉将军？鹤湘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个尉将军是真正的鹤湘的青梅竹马。

鹤湘起身，随着裁月躲过父亲的视线，来到街上，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围满了人，鹤湘跟着裁月挤到一处视野极好的地方，却见烟红色的旗帜飘扬——军队来了。

鹤湘瞅着，终于看见了。

为首的有两人，一人四十左右，另一人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年老的胯下一匹黑色良马，年轻的则是棕红色的。两人都面色严肃，年轻的那位一过，就引得一阵女子的交头接耳。那人越来越近，鹤湘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与他面上的严肃极不相称，那人长了一双杏眼，少年气在他眸中氤氲，皮肤不似文官那般白皙，略带些阳光的印记。看样子不像是大将军，倒像是邻家的少年。

那人望见了鹤湘，刹那间，面上的冰霜消融，笑弯了眼，伸出一只手，向鹤湘挥了挥手，做了个口型——“湘儿好”。

鹤湘手足无措，只好点头示意，但是却没喊他的名字。

但鹤湘知道他的名字，尉洺竹。

裁月凑到鹤湘耳边说，尉将军见过皇上后就要回我们鹤家呢，老爷说是要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鹤湘脑海里有关尉洺竹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尉洺竹出生之时，家里死了个哥哥，家里人以为尉洺竹是个祸害，就打算抛弃他，当时鹤湘的父亲还是他们的邻居，于心不忍，将尉洺竹抚养在身边，后来鹤湘家发达了，来到了京城，买下了一座宅邸，尉洺竹也就这样跟着他们来到了京城。两年前，尉洺竹中了武状元，封为将军，后有了小范围的动荡，樊林就把他派去平定叛乱了，现在正是他大破叛军回来受赏的时候。

鹤湘道：“咱们回去吧，再不回去，爹要急了。”

鹤湘和裁月挤过人群，又从后门回到了鹤宅。

此刻，走远了的尉洺竹突然回眸，望着鹤湘先前站的那个位置，却发现已经没了鹤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