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端午假期了，鹿呦呦这天接到了舅妈的电话，让她端午节的时候回家过节，顺便把男朋友也带来一起吃个饭。

鹿呦呦一听倒抽了一口凉气，哪来的男朋友，八字的一撇才刚写了个开头，还差的远呢。

鹿呦呦只好谎称自己端午节要出差搪塞了过去，说下次再带他过去看望舅舅舅妈。

挂了电话，鹿呦呦感受到了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一次两次能搪塞过去，三次四次还怎么找借口？必须得加快进程了。

可怎么加快进程呢？他最近好像对自己很冷淡，有时候遇到了，敷衍地打个招呼转身就走，有时候甚至还装作没看见她。鹿呦呦很郁闷，决定下次碰到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没想到很快就迎来了机会。端午放假前一天傍晚，鹿呦呦在小区楼下碰到了孔昭。他们俩一进一出，鹿呦呦刚要和他打招呼，就见他低着头一转身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

鹿呦呦黑着脸喊了一声，“孔昭，你站住。”

这一声喊起了作用，孔昭真的站住了，鹿呦呦走过去直接问他，“你刚刚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还有这段时间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孔昭淡淡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看到你。”

“胡说！自从那天我们一起吃完火锅后，你已经好几次故意避开我了，到底为什么？”

孔昭把手插进裤兜里，有些不耐烦，“哪有，你看错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鹿呦呦再次拦住了他。

“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不准走！”

孔昭似乎被她激怒了，“好，那我问你，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特地给我发个微信，让我不要告诉周行是我们俩一起吃的火锅？”

“我……”鹿呦呦一时有些错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孔昭接着说：“你不想让周行对我们产生误会不是吗？”顿了顿他继续说：“我也不想。那天派出所的事情我很感激你，也很感谢你把我当成朋友，但你是周行的女朋友，所以我不能跟你走得太近，因为我不想让人误会我在挖自己好兄弟的墙角，更不想让周行误会。所以，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互不打扰为好。”

说完这些话，孔昭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鹿呦呦愣在原地。

原来是因为这个。

当初孔昭把她误认成周行的女朋友，她觉得挺有意思，就没否认。后来，她想进一步多了解一下他，就继续以周行女朋友的身份和他接触，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鹿呦呦闷闷地回到家，表弟周行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舅妈得知鹿呦呦要出差，不回去和他们一起过节了，于是决定利用假期回趟老家，看望一下老家的亲戚朋友，周行被命令随行。

鹿呦呦看着表弟周行，内心感慨不已，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还是得想办法尽快解除孔昭对她的误会才行。鹿呦呦想了想，对周行说：“对了，周行，上次你那个朋友给我送资料，我说过要请他吃饭的，还一直没请，什么时候有空，你约一下他，咱们一起吃个饭，你不是也说过要介绍我们认识吗？”

周行把充电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说：“行，等我回来的吧。其实也不用非得请他吃饭，不就是跑了个腿吗，多大点事。”

鹿呦呦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和他又不熟，哪能随便支使人家替我做事，我可不想欠人人情。”

“好，那就等我回来，我约他，吃饭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去啊？又有大餐吃喽！走啦，姐！”

周行走了，剩下鹿呦呦一个人独坐家中。

接下来的几天，鹿呦呦百无聊赖，度日如年，每天早晨一睁眼，就盼着太阳赶紧落山。等到她终于把周行盼回来了，周行却耷拉着脸，无精打采。她问周行怎么了，周行怨愤地说：“我说我妈这次回老家，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跟着回去呢，原来是想给我安排相亲！”

“啊？不是吧！”鹿呦呦也没想到，舅妈上次给她介绍相亲不成，又给自己儿子介绍，还来了个暗渡陈仓。

她看周行这模样，感情是对相亲对象不满意啊！故意打趣他：“你跟我说说，舅妈给你介绍那人长什么样，漂亮吗？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不知道，我没见着！”

“怎么没见着呢？”

“我妈一跟我提起这事，我立刻就学你啊，我就假装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我们学校的老师，985毕业的，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我妈就没有让我去。”

鹿呦呦一听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却挤出一个笑脸问他，“你是假装有喜欢的人呢，还是真有了喜欢的人？”

“当然是假装了，我那不是为了逃避相亲才这么说的吗？”

“那薇薇安呢？你也不喜欢吗？你送给她的台屏我可看到了。”

一听到薇薇安这个名字，周行那么大个儿的人突然扭捏起来，红着脸，眼睛闪烁着：“姐，你知道了呀？”

鹿呦呦嘿嘿笑着，突然拉下脸来，严肃地说：“周行，我告诉你，你要是嫌弃薇薇安是个开酒吧的，那你就不要招惹她！”

“我怎么嫌弃她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嫌弃她？”周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表姐突然生气了，还这样冤枉他。

鹿呦呦冷冷道：“薇薇安不是985毕业的，这辈子也不可能当老师，她更算不上温柔。你要是喜欢那样的，或者想找那样的，那你就离薇薇安远点，不要打她的主意！”

“哎呀，姐，你误会我了！”周行顿足捶胸地说，“我那么说是因为我妈一直想让我找个老师或者公务员，我为了不让她逼我去相亲才编了个谎，我不那样说，她肯定不同意啊！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那样想过！”

鹿呦呦看周行的样子不像说谎，气渐渐消了，很认真地对他说：“薇薇安虽然开酒吧，平常喜欢浓妆艳抹，但她绝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子，我认识她那么久，见过那么多男人追求她，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人，你也未必能打动得了她。”

“姐，为什么呀，她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鹿呦呦摇了摇头，“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也许你只是一时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分不清是真心喜欢还是别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便没有必要告诉你；如果事实证明你是真心喜欢她，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周行“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鹿呦呦看他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不忍，刚想鼓励鼓励他不要气馁，别人不行，也许你行呢，周行突然抬起头来，对她说：“姐，你不是要请孔昭吃饭吗？我回来的路上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今天晚上有空，要不咱们去吃好吃的？”

提到好吃的，周行两眼冒着金光，吧嗒着嘴，跟刚才的深情忧郁小生判若两人。

鹿呦呦深深叹息着，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她的表弟怎么会忧郁呢？他那么头脑简单的一个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得了抑郁症，他也不会，他永远是那个清澈中带着点愚蠢，糊涂中又透着点通透的人。

鹿呦呦拍了拍周行的肩膀，“好，那你选饭店吧！”

鹿呦呦站起来打算回房间换衣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你确定跟他说过我要请他吃饭？他也答应了？”

周行拧着眉使劲想了想，然后把手机掏出来，“我还是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鹿呦呦重重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决定收回她刚才的话，他仅仅是一个愚蠢且糊涂的人！

鹿呦呦摇着头叹息着回到房间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听着周行打电话的动静。听见他说，“孔昭你别不识抬举，我姐请你吃饭，你还敢推辞！”

果然被自己料到了，他可能会因为不想和自己产生瓜葛而拒绝。又听到周行说，“就这样，定下去哪儿我给你发位置。”

嗯，有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弟弟也挺好的，起码解决问题效率高。

鹿呦呦换好衣服出来，周行已经在选饭店了。最后他挑了一家私房菜馆，打电话预约了房间，然后就出发了。

周行开着车载着鹿呦呦先到了菜馆。菜馆装修得很是清新雅致，颇有古朴田园之风，包厢的名字起得也是风雅不俗。一路走过来，鹿呦呦看到有“东篱”、“南山”、“西窗”，他们预订的是“邶风”。

这个餐馆，他应该也很喜欢吧，鹿呦呦心想。

进了包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正是《诗经·邶风·击鼓》里最脍炙人口的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真是很应景啊！鹿呦呦很高兴，点点头说：“饭店选得不错！”

周行得意地回了个“那是”，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始翻菜单。

鹿呦呦看了下手表，已经七点了，孔昭怎么还没来？正要让周行问问他到哪儿了，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谢谢。”

鹿呦呦闻声向门口方向望去，正好对上孔昭的视线，她对他微笑，他却把脸转向了一边，鹿呦呦的笑僵在了唇边。

周行看到孔昭来了，连忙向他招手：“来了，昭儿，过来坐，等你半天了。”

孔昭应了一声，在周行身边坐下，服务员给他倒上茶水，他一边呷着一边打量着包间的环境，视线分毫不差地避开了鹿呦呦所在的那一片空间。

鹿呦呦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尽量保持着东道主的礼貌风范。

周行接着说：“我给你们俩正式介绍一下。”然后把手指向鹿呦呦，对孔昭说：“这是我姐，上次你去寰宇大厦送资料见过的，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留学，又工作了几年，今年春天刚回来。”然后又掉过头来指着孔昭对鹿呦呦说：“这是我的发小，好哥们，孔昭，现在就住咱家楼下，我要是不在，有什么事就找他，不用客气，我们俩不分彼此，是不是啊，昭儿？”周行说着把手搭在孔昭肩上。

周行是体育生出身，胳膊又粗又结实，就像一根粗树枝牢牢压住孔昭的肩膀。

孔昭扛着周行的手臂，扯着嘴角硬挤出一个笑容点头附和：“嗯，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别客气。”说完咬着牙把周行的虎爪扒拉开，然后长长喘了一口大气。

鹿呦呦忍不住笑了，然后对孔昭说：“上次的事，多谢你了。我表弟这个人一向冒冒失失，又爱偷懒，平时肯定没少麻烦你，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她话说得真诚恳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孔昭戒备的神经放松了一些，“那你好好管管你表……”

孔昭突然愣住了，瞪大双眼盯着鹿呦呦说：“你说他是你表弟？”

鹿呦呦唇角含笑点点头。

孔昭看看周行，又看看鹿呦呦，仿佛还是不敢相信，“你们是表姐弟关系？”

“啊，你以为呢？”孔昭的过度反应引起了周行的狐疑，“不是表姐弟是什么？”

孔昭瞟了一眼鹿呦呦，说：“我以为你们是堂姐弟。”

“堂姐弟？你是不是傻，我们俩又不同姓，怎么可能是堂姐弟呢？”

孔昭脸上有些挂不住，“你也没告诉过我你姐的名字呀！”说完又深深地看了鹿呦呦一眼，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懑。

鹿呦呦自知理亏假装没有看到他埋怨的眼神，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周行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跟他说过他姐的中文名，还真不怪他。刚要把他姐的名字告诉给孔昭的时候，鹿呦呦抢先一步说了出来：“我叫鹿鸣，梅花鹿的鹿，鸣叫的鸣。你叫我鹿鸣或者Lucy都可以。”

周行眨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说：“姐，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名字吗？怎么又……”

“名字只是个代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我，不是别人。”鹿呦呦笑着看向孔昭，“你说对吧？”

她又那样看着他，就像那天在酒吧，她调戏他的时候那样，有些顽皮，还有些妩媚。

孔昭突然有些脸红心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连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嗯，对，你说什么都对。”

鹿呦呦看他似乎还有些怨气，忙把菜单从周行手上夺过来，递给他，笑嘻嘻地说：“点菜吧，别客气，我请客！”

孔昭看了看鹿呦呦，“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孔昭接过菜单，翘着二郎腿，把菜单从头翻到尾，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最后却只点了两个很普通的菜，一份红烧排骨，一份蒜蓉菠菜，一荤一素，倒是搭配得当，营养均衡。

鹿呦呦问他：“只点这些吗？你不用给我省钱啊，我是诚心请你吃饭的。”

鹿呦呦特地给“诚心”二字加了重音，并且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自己这是诚心向他赔罪。

孔昭轻叹了口气，“我不是给你省钱，我只是恰好想吃这两道菜了。在我看来吃饭只要能吃到自己想吃的那就是最好的。你说对吧？”

鹿呦呦听出他模仿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于是也模仿他的回答，“嗯，对，你说什么都对。”

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终于雨过天晴。

接着鹿呦呦和周行也分别点了两个自己想吃的菜。服务员离开后，三个人就聊起了天，从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聊到国内外的差别。

当鹿呦呦讲到自己刚到国外时发生的一件糗事，原本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孔昭，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凝视着鹿呦呦许久，然后目光下移，又看到了她手上的腕表，他问鹿呦呦：“你这手表很漂亮，什么时候买的？”

鹿呦呦抬手看了一下自己心爱的手表，说：“五年前了吧，这是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为了庆祝买的，还专门发了微博留作纪念呢！”说完她又摸了摸表盘，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孔昭眼底突然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他拿起手机说道：“我去下洗手间。”

他起身的时候，服务员正好端着菜推门进来，等他回来，菜已经上齐了。

他们边吃边聊，孔昭问鹿呦呦：“你都有什么爱好，业余时间都干什么？”

“画画，看书。”

“那你都看什么书？”

周行撇着嘴插话：“我姐老牛逼了，看兵法！”

鹿呦呦白了他一眼，对孔昭说：“我没那么高深，看网文。”

“有喜欢的作者吗？”

“有，空山，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读过，你知道他吗？”

孔昭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看网络小说，没听说过。”他说完低下头夹菜，却在低下头的瞬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鹿呦呦吃完去了趟洗手间，孔昭等她出去后，悄悄问周行：“你姐怎么跟你住在一起？她男朋友呢？”

周行啃着最后一块排骨：“她还没有男朋友，虽然我姐说过她有喜欢的人，但应该是为了不让我妈给她安排相亲说谎的。”

孔昭“噢”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周行把啃干净的骨头丢在盘子里，用湿巾擦了擦手，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摸着自己撑圆的肚皮，偏头一看，自己的好朋友孔昭正怔怔的发呆，一会儿眉头紧锁神情严肃，一会儿眉眼舒展唇边带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行忽然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想起春夏之交的某个夜晚，他和同事聚餐回来，看到他姐对着一幅画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跟孔昭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莫非……

他也思春了？

鹿呦呦恰好从洗手间回来，看到他们俩都吃完了，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便说：“吃好了？那我们走吧。”

孔昭一恍神，抬起头来，说，“哦，好。”然后起身又回头叫周行，却见他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孔昭一怔，催促他，“你笑什么？走啦！”说完径自向外走。

周行跟着也站起来走在他后面，正好看到他的背影。

鹿呦呦站在门外，等孔昭一出来就和他并排在前面走着，然后笑着问他：“还要不要保持距离呀？”

孔昭身子一顿，急忙回头看了看，发现周行离他们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正低头看手机，紧张的心放松下来，压低声音埋怨道：“还好意思说，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是周行的女朋友？”

鹿呦呦耸耸肩：“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周行的女朋友，是你自己说的，我只不过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

孔昭回想了一下，好像她还真没有亲口说过她和周行的关系，全是他自己猜测的。

孔昭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就算你没说过，那你明知道我误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鹿呦呦走到收银台前停下来，面对着他说，“我觉得你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

孔昭的脸又有些红了，他抿着唇，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鹿呦呦收起戏谑，跟收银员报了房间号，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在她低头输密码的时候，孔昭转过身来，望着她的侧颜轻轻笑了，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不远处的周行看着他们二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