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笼中歌 > 第36章 芥蒂暗生(三)

第36章 芥蒂暗生(三)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晚膳,梦龄没有去服侍,总归他说了,她只需做好份内的事,她的职责是在圣上面前替他说话,服侍晚膳这种事,自然用不到她,干脆不去跟前儿显眼。

一天的糟心事下来,她自己也没心情吃,独儿个溜达到太子寝院后面的溪畔,坐在岩石上,托着下巴,对着天上的明月静静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

扭头一瞧,是林林一手拎着油纸包,一手提着灯笼走过来,冲她扬扬下巴:

“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说话间到她身旁坐下,搁好灯笼,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艾窝窝。

梦龄不忍拂她好意,便拿起一个捧在手心,慢慢的啃了起来。

月光如水,繁星点点,清凉的夜风徐徐拂面,空气中伴着声声蛙鸣,漫着花草的香味,林林的手缓缓抚至颈间那道浅淡的红痕,忽地开口:

“当时冰凉凉的刀刃架在这儿,我的脑海里闪了无数个念头——”

“什么念头?”梦龄侧过脸问。

“若我被杀死,他对外会怎么说?最后我会落得什么名头?”

林林微微蹙着眉心,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危险且微妙的情境中,幽幽道:

“运气好点,他像曹操一样,推说自己梦中杀人,醒来毫不知情,给我一个冤死忠仆的名分,然后心怀愧疚,从此善待我的家人。要是运气不好呢,他指责是我欲对他不利,趁夜里谋害于他,他拿起匕首,不过是为了反击。我呢?不仅白搭了条小命,还落下恶名,从此牵连家人,再不能抬头。”

梦龄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放下手中艾窝窝,林林长长吁了口气:

“万幸啊,关键时刻,他清醒过来,我捡了条小命,他和我,也都保住了名声。”

梦龄无言,轻轻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林林冲她笑了下:

“但是梦龄,我一点都不怨他,仍旧兢兢业业的效忠他,绝无半点异心。”

梦龄讶异:“为何?”

“因为——”林林微微苦笑,“他已然是紫禁城最好的主子了。”

梦龄眸色骤深。

林林接着道:“万岁爷自不必说,因他丧命的宫女不知有多少,贵妃的雷霆手段你也领教过了,其他各宫娘娘,皆被贵妃踩在脚下,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碾为灰尘,都不是好去处。唯有太后和太子这里,大树底下好乘凉,是个不错的安身立命之所。太后虽性子暴躁了些,好在心思都写在脸上,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触逆鳞,便相安无事。太子呢,与太后正正相反,心思深沉不可捉摸,但他待下宽仁,轻易不与人计较,只要不离得太近,这差事当得倒也轻松省心。”

梦龄明白了她的来意,轻轻点头:

“懂了,你放心,我不会生出二心的。”

说罢,梦龄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不想才刚撤走,便被林林反手捉住。

“梦龄。”

清澈的溪水映出两个并肩而坐的袅娜身影,她望着她的眼睛:

“我来,不是为了当说客,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嗯?”

“你与殿下,既是朋友,也是主仆,太子与宫女,原就是不平等的。”

心底波澜陡然被掀起,梦龄霎时红了眼眶。

林林又道:“你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所走的路自也不同。殿下当然知道贵妃在有意挑拨,他也知道,阿绵不见得会从了贵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斩断,他心难安呐。就像他放在枕下的匕首,未必是想伤谁,不过是求一个心安,好稳稳入眠而已。”

“我明白,我都明白。”梦龄垂下脑袋,“他的人生赌不起一个如果。”

林林颇感欣慰,松开了她的手:

“那便好。”

“我就是想起姑姑的话。”梦龄神色黯然,“隔了十年的时光,终究是不一样了。”

“人与人之间,隔的何止是时光啊。”林林叹息,“还隔着人情,隔着立场,隔着许多感情以外的东西。”

梦龄回味着她的话,只听林林又道:

“就拿你和阿绵来说,你在清宁宫,她在宫正司,清宁宫的主人是太子殿下,宫正司却听命于贵妃娘娘。你们不在一条船,如何安安稳稳的做朋友?”

梦龄巴巴地问:“不能把阿绵拉到我们船上吗?”

“傻姑娘。”林林笑着摇摇头,“你们十年未见,你对她了解多少?人是会变的,尤其身处紫禁城,为了生存,多少人违背本性?何况我听说,这姑娘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冷,跟谁都不亲,就连爹娘去世,也没掉过泪。你呢,不过是个儿时玩伴,能让她有多珍视?”

梦龄默了片刻,低低道:“她一直戴着我送的五彩绳。”

“好。”林林不与她争执,换了个新的角度:“就算她在意你,诚心想到咱们这条船,贵妃会饶了她?恐怕她的脚还没跨过来呢,就被踹河里了。”

梦龄无言以对。

林林语重心长:“太子不让你见她,一是为自己的安危,二也是为了她好,你们走得太近,她夹在中间,要么做那边的出气筒,要么被当成下套的工具,怎么都好不了,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极了。”

梦龄垂眸,复又举起手中的艾窝窝,一口一口的啃,咀嚼,下咽,与之伴随的,还有自己的天真。

“紫禁城看起来很大,实则很小,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容不下一份纯粹的情谊。”

林林俯身摘了两片草叶子,随手扔进溪水中,道:

“就像叶子飘在水中,隔着层层水波,想怎么走,哪由得着自己啊,不知不觉的,便离得越来越远,直至分散。”

梦龄循眼望去,灯笼的光映得水面泛着橘黄的色泽,那两片青翠的叶子在橘黄的波光中波动起伏了会儿,一前一后顺着水流而下,缓缓淌出视线,隐没在幽深的夜幕中,看不清是何结局。

“不错。”她轻轻颔首,“凡事若太往心里去,只怕会伤了彼此情分,还是保留点距离的好。往后啊,我只好好当我的差,其他不多想不多管,熬到拨云见日,他得偿所愿,我荣归故里,这个结局,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了。”

“对!想通这点就好。”林林微笑,“咱们忙来忙去,可不是为了主子,那是为了自己!只要记着这一点,再多的委屈,再多的辛苦,也便不算什么了。”

梦龄拍拍掌心上的米渣,由衷道:

“林林姐,你人真透彻。”

“嗨,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投到高门大户,有的投到白屋寒门,咱没主子的命,但得拿自己当回事,主子再高贵,也不值当付出全部身心,有所保留,方能长久。”

“嗯。”

两人起身往回走,灯笼在前照着路,昏黄的灯光洒在鹅卵石小径上,映出她们携手前行的影子。

“咱们啊,各司其职和衷共济,你呢,在万岁面前帮他说话,后宅的琐事就交给我,大家心往一处使,推着他一步步登上去,将来论功行赏,都落个好结局!”

“嗯!”

回至太子寝居,已到了入寝时间,值夜这种事也不算梦龄分内之事,她便自行回房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干脆自己轻声哼起了歌:

“月儿圆圆,圆圆哟~”

窗外明月高悬,皎洁清辉洒入帐内,太子亦是辗转反侧,没了梦龄的歌声,竟有些不适应。

碧纱橱内的林林听得动静,只做不知,闭眼睡自己的。

翌日清晨,太子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摇铃,林林带着人过来侍奉穿衣洗漱,依旧不见梦龄身影,打眼一扫,她垂手立在外间,静静候着。

他便由着她,坐在餐桌前用早膳时,林林一面盛汤一面禀道:

“太后那边来了话,说殿下做的好,今后再有人跑您这儿胡言乱语,一律送到她那里。”

白玉瓷勺在汤碗中搅了搅,太子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太后怎么处置的?”

“太后罚了他二十大板,把他赶出紫禁城,调到京西金山,守陵去了。”

林林答完,太子却不应声,少顷,抬眸瞅她一眼:

“没了?”

林林瞬即会意,忙又一连串地补充:

“太后还特意派了医官去安乐堂给吴娘娘诊病,据说是送的饭菜馊了,吃进了肚,才引发高烧昏迷不醒,好在禀报及时,医官为她针灸刮痧,又熬了药,已经脱离危险了。尚食局那边,太后也责骂了一顿,再有下次,直接免了尚食的职!”

“噢。”太子这才低首喝起汤。

用完早膳,像往常那样出门,步至殿外,却不见梦龄跟上,他停住脚步,故意扬高声音问:

“平安,接下来干嘛去?”

“唉哟。”平安顿足,“我的殿下,您忘啦,说好今儿个陪万岁爷钓鱼呢。”

“噢。”他淡淡瞟了梦龄一眼,加重了音调:“陪爹爹钓鱼啊。”

梦龄登时领悟,连忙迈开双腿出了殿门,一言不发跟在他后头。

他轻轻哼了一声,缓步向前去了。

风摆荷叶,粉瓣轻摇,莲池中央坐落着一座水榭,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万贞儿陪着朱见深坐在桌前下棋,一边执黑子,一边执白子,两人斗得正酣难分胜负,梁芳躬身走进,低声道:

“贵妃娘娘,尚食女官求见。”

万贞儿好整以暇,略略点了下头:

“嗯,让她进来吧。”

“是。”

须臾,尚食女官步入水榭,到了近前,福了一福:

“见过万岁、贵妃娘娘。”

朱见深无心理会,万贞儿懒洋洋地问:

“什么事啊?”

尚食女官丧着一张脸:“启禀娘娘,昨儿个废后吴氏吃坏东西生了场病,太后得知,将奴婢等人骂了一顿,还说敢有下回,就免了奴婢的职!可夏季炎热,食物本就容易馊掉,吴氏自己不按时用餐,放坏了食物,奴婢有什么办法?想来想去,唯有在她的食盒里加上冰块,方能避免饭菜馊掉。只是各宫冰块都有定数,挪了其他娘娘的总归不好,单给安乐堂开这个份例,便多了项支出,奴婢只好拟了票据,来请娘娘盖章,将来尚宫局查账,也算有个凭证。”

朱见深听完,搁下手中棋子,微微唏嘘道:

“脾气还、还那么倔。”

万贞儿笑道:“到底是结发夫妻,对她还是关心啊。”

朱见深嗔她一眼:“你、你这个醋吃得好没理由,我心里最看重谁,你、你又不是不晓得。”

万贞儿也睨他一眼:“妾怎会自讨醋吃?不过说笑一句罢了。虽说当年她当众打了妾,但万岁也顶着太后和群臣的压力,废了她的后位,给妾出了气。如今她落得这步田地,您心下不忍,念着旧情想让她好过一点,妾又怎会拦着呢?”

朱见深欣慰不已,拍拍万贞儿的手背:

“还是你通情达理。”

万贞儿笑笑,接过尚食女官递来的单据,掏出印章盖上去。

朱见深回之一笑,又转向尚食女官:

“医官怎么说?”

尚食女官答:“回万岁,高烧已退,只是还在昏睡之中,嘴里一直喊着太子殿下的小名,想——”

朱见深眉心一皱:“想什么?”

尚食女官垂眸:“想见他一面,说一些话。”

朱见深瞬间沉下一张脸,眉目间透着不悦:

“什么话?”

“她病得昏昏沉沉,话说得也不清楚,只迷迷糊糊的说什么要让他知道真相,否则死不瞑目。”

暗示到这种地步,朱见深的怒火成功被挑起,啪地一掌拍到桌上!

棋盘上的棋子登时哗啦啦乱响,有的蹦到一边,有的跌落在地。

尚食女官慌忙跪下:“万岁息怒!”

帝王的胸口兀自起伏,气得嘴唇微微哆嗦:

“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病成这样,还、还不忘挑拨我们父子感情。”

万贞儿连忙起身,伸手来为他顺气:

“万岁息怒,爱惜身子要紧呐。吴氏那脾气您也晓得,当年妾不过偶有失礼,她便气得要当众杖责,您因妾之故废了她的后位,赶入安乐堂,以她的性子,怎会不记恨?何苦与她计较呢?没的惹自己不快,再说了,挑拨你们父子感情怕是其次,她真正想借太子之手报复的,还是妾呀。”

说着说着,她垂下眼帘,露出哀伤之色。

帝王听了,对吴氏愈发厌恶,对她怜惜更甚,握住她的手:

“朕、朕不会让她得逞的。”

万贞儿回他一个感动的眼神,而后将盖好的单据递给尚食女官,嘱咐道:

“饭食也好,冰块也罢,别苛待了她,免得太后那儿没法交代。”

“是。”

尚食女官正要接过,那单据却被朱见深一把夺走,不由分说撕个粉碎,冷冷道:

“朕偏要苛待。”

“万岁。”

万贞儿望着地上的纸屑,幽幽叹道:

“您这不是教妾为难吗?太后一向中意吴氏,想当初妾被吴氏施以杖刑,她不问妾的伤势,反夸吴氏做得好,还要她别气坏了身子。如今吴氏生病,再不优待于她,只怕太后又要算在妾的头上了。”

她不提往事还好,一提往事,朱见深怒气更盛:

“吴氏这般猖狂,都、都是她给纵的。传朕的令,谁、谁也不许再给吴氏半分优待,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是。”

尚食女官垂首退下。

恰巧太子与梦龄在此时抵达,听到最后一句,梦龄心生不忍,太子瞥了一眼擦身而过的尚食女官,倒是神色如常,半点心思不露。

两人步入水榭,一道行礼:

“见过爹爹,贵妃娘娘。”

朱见深点点头,渐渐平复了心情,扭头一看,棋盘已乱,黑的白的混成一团,万贞儿顺势笑道:

“正好太子到了,趁着清早凉爽,万岁去钓鱼吧,棋嘛,让梦龄陪妾下。”

“也好。”

朱见深起身,太子赶紧跟了过去,两人一起步出亭阁,来至水榭边上,梁芳早备好了凳子和鱼竿,父子俩各自坐下,有说有笑的钓起鱼。

这边万贞儿朝梦龄招招手,语气微嗔:

“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上命难违,梦龄只好硬着头皮坐过去,分拣起桌上棋子,重新摆好棋盘,侧掌示意:

“娘娘请。”

万贞儿拈起一枚黑子,寻了位置放下,道:

“常言道,得子得先名得胜,得子失先却是输。想要赢,就要先控制重要的位置,从长远规划,不能只顾眼前利益,否则一个不好,便输掉整个棋局。你说是不是?”

梦龄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拈起一枚白子跟上,点点头:

“娘娘说的是。”

啪,万贞儿又放下一枚,棋盘上的黑子立时变成两枚。

“万岁,还有万岁最疼爱的四皇子,都在我这边,你那里呢?”

指尖点向棋盘上唯一的白子,她抬抬下巴:

“除了地位不稳的储君,还有什么?”

梦龄不意她会如此直白,白子拈在指间,竟忘了放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