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台前还挂了一面用琉璃框起来的镜子，玉灵筝站在那儿认真地洗脸，丝毫没有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南水渊抱臂侧身靠在进来的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挑眉看着他。
玉灵筝洗脸的时候微微朝前躬着身，双手接着水泼到脸上搓，身后的长发跟着肩膀的动作一起抖着，看起来跟小仓鼠搓脸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洗完了，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才睁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从镜子里看到了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南水渊。
玉灵筝吓了一跳猛地转回身，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吃仓鼠。”
玉灵筝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南水渊没回答他，一抬手抛了个什么向他。玉灵筝一惊，双手去接，那物什在左右手里反复跳了两回才接好。
他定睛一看，是轮回往生。
玉灵筝又疑惑地瞅他，南水渊什么也没说，长腿一迈越过他，走到了最靠里的洗漱台。
“……”
昨天不是还死活不还给他，今天这是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
玉灵筝拿着轮回往生小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回怀里揣好。
南水渊抓着牙刷微微侧头往后看他，嗤道:“这么宝贝，谁送你的？”
“我不告诉你。”玉灵筝才不上当，跨过门槛走出洗漱间。
方才给他引路的仆从站在门外候着，见南水渊没说什么，便又带他去八珍玉食苑用早膳。
玉灵筝前脚走了没多久，青阳琰从房内出来，推门进了洗漱间。
他看着室内尽头南水渊的背影，皱了眉头。
“殿下起得早啊。”南水渊没有转过身，他刚洗过脸，只是看着镜中自己微湿的额发，知道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太子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依旧紧蹙的眉心却暗示了他此刻微愠的心情，“不管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笃定，他不会说出去。”
青阳琰顿了顿，似是一语双关，“也不会在意。”
“……”南水渊沉默了一刹，拿洗漱台边上的布擦手，“我也并无恶意。”
“你还对他下封口咒？”
“咒已经解了。”
南水渊回过身来看他，“真要这么在意，以后可得看好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均是一时无话。南水渊率先垂了眸，迈步越过他身侧，离开了洗漱间。
……
等玉灵筝终于看到青阳琰来八珍玉食苑时，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对方落座旁边，便把挑出来的、自己觉得特别好吃的那一碟推到青阳琰面前，“阿琰，你不是要赶时间回长乐宫么，咱们快点吃完去北溟吧。”
“好。”青阳琰看了一眼玉灵筝还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边吃边道，“怎么不把头发收回去，以前不是嫌麻烦？”
玉灵筝想到南水渊刚刚才把轮回往生还给他，他其实也早想把头发收起来了，只是做不到啊……
他刮了刮鼻尖，想起昨晚南潮发酒疯时对方有几分真诚的相护，没说实话:“忘了……可能是等着你来提醒我吧。”
青阳琰没忍住笑了笑，右手的金光凝成一把玉梳，起身站到玉灵筝身后给他梳头发。
“唔……还是阿琰懂我。”玉灵筝很喜欢有人给他顺毛，心情不错地闭上眼，晃着腿等青阳琰给他理好头发。
“小玉起这么早，没睡好么？”
没睡好是真的，只不过是因为梦到了蓝邪。
“还好吧，我挺认床的。”
青阳琰便调侃他，“那以后小玉去了梦溪住宿可怎么办啊。不然把飞鸿宫的床给搬过去？”
“也不是不行？”
对方轻笑着，给他把乱翘的发梢梳顺了，才运起灵力让长发收拢成短发。
玉灵筝挑了杯水果茶拿在手里喝，等青阳琰快速吃了些早饭，两人便离开南溟王宫，准备出发前往北溟。
仆从送他们到宫门前，后者随口问道，“你们公子呢？”
“回殿下，公子小半个时辰前已经动身去北溟王都北琅城了。”
玉灵筝在心里想，毕竟是去道歉的，要是有旁人，在委实会有点尴尬，难怪一声不响先走了。
既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应该也不会撞上了。他便也轻松自在，“我们也走吧。”
……
「北琅」
珍珠珊瑚垂帘轻晃，隐隐透出里间的人影与素淡的熏香气息。室内一片静雅安谧，地板是冰蓝剔透的水晶，能倒映室内的陈设，四面墙角还摆放着四座长明灯。
中央筑有一方冰台，冰台中央却挖空了，里间有泉水涌流，上面悬空漂浮着一块光华璀璨的玉石。
玉石近乎有两个手掌大小，周身水雾缭绕，冰华倾泄，浅蓝与月白的光交错，与四周的墙体和地板交相辉映，照得室内亮堂堂的，无不透露着圣洁与纯净。
垂帘无风自动，珠玉碰撞荡起清脆的响声。幽雨寒端坐在冰台上，闻声睁开双眸，起身走到了珠帘旁。
他垂目撩起帘子，室外直通王宫的后花园，抬眼是望不尽的建筑群，还有从空中倾泻而下的圣泉瀑布，烟波浩渺，万象都笼罩在水雾迷蒙间。
鲸濡头顶驮着个食盒候在门口，见他出来便亲昵地凑上去用大脸蹭了蹭幽雨寒，“小祖宗，可担心死我了。”
“濡伯，我真的没事。”幽雨寒见他，嘴角习惯性地浮上淡淡的笑。
北溟王幽潜从鲸濡身后慢悠悠地踱出来，他长着慈祥的面容，一头瀑布似的蓝发，留着长须，眉眼微弯带笑:“雨寒，伤疗得怎么样？”
“小伤罢了，何足挂齿。”
北溟王一手从鲸濡带的食盒里挑了块点心出来吃，一手拍了拍鲸濡的头按捺住他的抗议，“那便好。水渊来了，跟我去见见？”
“……”
明明两句都是问句，却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幽雨寒垂了眼眸，不做言语。
“这点心还挺好吃……嗯？干嘛不乐意。”北溟王一语双关，又从盒子里挑走了一块，气得鲸濡想张口咬他。
“我不想见他。”幽雨寒直截了当，没什么表情。
“就是，见什么见！要见也是那瓜娃子自己滚过来见雨寒！”鲸濡用脑袋顶开北溟王摁着他头的手，把头顶的食盒抖到对方拿不到的地方。
“唉，我好难过啊。”北溟王这么说着，却眉眼弯弯，“雨寒，你知道么。以前还没有你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你濡伯都给我留着，有了你以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幽雨寒:“……”
鲸濡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王爷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大了，想吃自个儿找去。”
“老祖宗怎么还区别对待了。”北溟王耸耸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水渊是个好孩子，你们俩也好多年没切磋过了。”
“……”
鲸濡脑袋里还琢磨着幽雨寒是乐意呢，还是不乐意，趁这空档，幽潜手一撑跃到了他的背上。
他本来就是北溟王的坐骑，所以一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幽潜就趁此一手勾走了上面的食盒，再从另一边滑下来，悠哉悠哉地往外走，一边道：“走吧。随我去见见他。”
鲸濡顿时反应过来，真的要发飙了，北溟王又回头，故作过意不去地道，“雨寒，父王刚睡醒没吃早饭。你不介意的吧？”
幽雨寒感觉自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嗯，嗯了那就走啊。”
“……”
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个这样的爹。
……
「翎月宫」
“稍稍来晚了，可真是抱歉！”北溟王背手在身后，大步流星跨入殿中。幽雨寒垂目跟在他身后，一眼都不往旁边看。
南水渊原本坐在客席上，刚起了一半的身行礼，就被北溟王按着肩膀，摁回了席子上。
他有点哭笑不得:“王叔？”
“嗯？”
“我是来负荆请罪的，怎么好意思……”
“诶，何必在意那些虚礼。”北溟王一撩袍摆，在主座上坐下。
南水渊还是站了起来，垂首道，“海饕餮一事，是我思虑不周，看管不力，才让封印破损，凶兽外逃。只是父王如今正值闭关，王叔有何责罚，权在情理之中。雨寒的伤，北溟的损失，南溟也应全权负责。”
“这话说得便太重了。”北溟王一抚长须，“水渊素来细谨慎重，封印自缔结以来也已逾万年，有所损伤也属正常，我相信责不在你。”
南水渊闻言抬起头，眼中有些诧异，与难言的波动。
北溟王什么也没多问，便选择相信他。
幽潜在阳界亲王里排第五，按辈分是自己的义叔父。北溟满门忠烈，最看不得不忠不义，疏忽失职。而且一脉单传，幽雨寒是他唯一的儿子，幽潜不动怒也不计较自己的过失，气度之大让人难以不动容……虽然也确实不是他的错。
水域南北溟两家一直以来都颇有渊源，比如祖父当年娶的正妻是前任北溟王的堂妹，也就是幽潜的姑姑。
南水渊记得自己以前很喜欢这位王叔，幽潜对人总是笑眯眯的，和蔼又可亲，随性又豪爽，和祖父的性子很是相似。
小时候有段日子里祖父带父亲去镇压叛乱的世家和放出的凶兽，由于交战地离都城南琊太近，祖父便托人把太过年幼的自己和南潮南汐送去北溟待一段时间。
幽潜对他和南潮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南潮从小就看谁都色咪咪的，好吃懒做又爱耍滑头，有回还嘴欠调侃幽雨寒长得好看。
幽雨寒忍他不了，揍了他一顿，他就跑去跟幽潜哭，还怪自己这个当哥的不帮他。
北溟王就把三个小朋友都拎出来，排排站着讲道理，严肃里却带着诙谐，骨子里还是温和的。
南水渊记得，幽潜还一手一个地按着他和幽雨寒的肩说，“未来水域还得指望你们，凡事该有商有量好好说的。”
因为南潮的缘故，他从小就最缺正视与肯定，而北溟王从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那些年岁经过时间的洗涤，依旧是他深埋心底最怀念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