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与希在救人之前，就想到等下估计会有一出师徒相认的戏码。
君渡指尖勾在他的手心里，渗出咸咸的汗珠，抓握得格外紧，像被丢弃的小孩抓住了大人的手，片刻都不肯放开。
破碎的目光宛如涓涓溪流在眼底酝酿，活像谁欺负了他似的。
闻与希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缓缓抽离，从善如流道：“师尊把我错认成谁了？”
目不斜视，气定神闲。
他心里没鬼，自信能瞒得过去。
闻与希既然敢当着君渡的面将剑悉数折断，便做好了不被认出的准备。
剑识这种东西，更多的是天赋，落在人的精血命脉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修炼剑识的人好比在过河。
跨不过这条河流的，就被局限在一隅，穷其一生不得出，天赋绝佳的人却可以越过篱墙，看见天地山川，草木松柏。
君渡在练剑这块天赋一般，为了弥补这一缺憾，闻与希给他打造武器用的都是软鞭，软刃一类。不过他擒拿格斗技巧学得极好，明华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拿到闻昭宁身体的那一刻，闻与希就知道他是极少数能跨过去的人。
闻昭宁的灵府气息纯净，真气在其中，犹如在海中畅行的鱼，溶于水中，流动自如。
所以闻与希练功的时候也不免唏嘘。
这世间最是不讲道理，如此有天赋的闻昭宁付不起学费，在和魔族定下了生死契约后，一命呜呼。出身贫寒的闻昭宁若还活着，被人悉心教导，根本不会差到哪去。
君渡平时教习并没有督促得很严厉，更多时候只是看他完成规定的东西便放了他的学，所以君渡自然也没留意，他每日照着藏书阁中，闻与希当年留下来的笔记修炼，无一日懈怠。
一来二去便也练成了四十九道剑识。
他有练的誊抄的书，作为物证，他有闻昭宁的身体天赋，此为人证。
别人只会当他是仰慕师尊，勤学苦练，又加上天斐然，才少有所成。
“我照着师祖留下的书籍，夜以继日的练习。师尊可是忘了，藏书阁中还有师祖留下的书籍。”
闻昭宁的语气很轻，甚至有种隐约的疑惑，将彻底君渡心底燃起的那点希望戳破了。
是啊，师尊死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总要在闻昭宁身上去找寻他的影子。
“是我疏忽大意了。”君渡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慢慢地站起身，似乎又恢复了师尊的模样，站姿笔挺，像厚雪也压不弯的清竹。
君渡果然很好骗。
闻与希假模假样地安慰道：“没事，师尊知道就好。”
邱平川就看着二人在河岸的那端攀谈，没有一点其他的动作。
本来和君渡交流时，闻与希还提着点胆，觉得邱平川应该会有大动作，但没想到现在，他们话都解释完了，四周也没什么大动静。
君渡和闻与希隔着一条乌黑发臭的河，跟邱平川遥遥相望。
邱平川对着他们怒目而视，试图将目光聚集成刀，扎死他们。
闻与希面对这样的目光刀，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也死不了人。
邱平川这么久都没有动作，倒让闻与希觉得很纳闷。很快他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但又觉得这想法太不合理。
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后，闻与希终于按捺不住了，道：“你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手段了吗？”
邱平川似乎也自暴自弃了，直截了当地说：“谁知道你们会跑进来。这机关原本是打算防止妖兽跑出去的，当然没做那么细致。”
这个机关做得实在是废，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那四十九把剑，现在剑没了，邱平川也没做其他的什么东西。
而且这条河甚至为邱平川杀他们留了个安全界限，他们没法过去，邱平川也没办法过来。
闻与希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君渡，小声咬耳朵道：“师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君渡很不适应闻与希这种没大没小的样子，皱眉躲开了，漂青色的衣衫躲出了一阵风。
“等援兵。”
什么援兵？闻与希震惊地看了眼君渡。
他们目前为止还算是队友吧，为什么找援兵这件事情都没有和他商量。
他当时还以为，他们真的会死在邱平川那才出手的。
闻与希走到躲着的君渡身边，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回事？”
君渡回答得很快：“忘了。”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忘了这种道理，分明是君渡不信任他。
闻与希发脾气解释道：“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君渡斜斜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练你师祖功法的事情吗？”
闻与希：我……
抬起的手想申辩什么，但又无奈垂下，
他感觉君渡似乎是在冷冰冰地生气，所以两个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拌这种无意义的嘴。
不就是因为闻昭宁不是闻与希吗？自己认错人，就把脾气发到他身上。
小人，妥妥的小人。
两人这厢刚吵完没意义的架，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疾呼。一个人冲了进来，他看起来形容狼狈，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鞋子都跑飞了一只。
“谷主，谷主，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我们实在是找不到您，便说先安置他们，但是拖不住了!”
“没用的废物。”
邱平川也没什么心情陪这两人耗下去了，火气没处发泄，只能狠狠丢下手中的灯笼。
红艳艳的灯烛掉到了翻滚的墨青色河流中，发出被火烧灼的滋滋的声音，片刻被腐蚀殆尽。
闻与希看了一眼君渡，君渡也看了一眼他。
两人同时开口。
闻与希：“还好你当时没有当莽夫，去越这条河杀邱平川。”
君渡说的是：“江人徽到了，我们马上就能脱险了。”
说完后两人俱是沉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他们举着火把，慢慢走近了地道。
邱平川的脸越发惨白，他想躲避，但发现自己做出这地道时压根没给什么隐蔽的位置。
“你究竟要拘束我门弟子到何日？”一道熟悉的清润声音越了出来。
救星来了，我的师兄。
闻与希心下一喜。
脚步声逼得越来越近，周围也响起了众说纷纭的讨论声。
“这里怎么关押着如此多的妖兽。”
“他们都幻化人形了，按理来说不该被拘着啊。”
“邱平川究竟在干些什么，简直是败坏我修仙界的名声。”
“他多年不都是这样吗？正道不修就只能用些邪魔歪道的手段了。”一位修士躲在人群中，嬉笑地说。
他话音刚落，原本面容胆怯的邱平川突然变脸，他疯狗一样地咆哮起来。
“谁？谁又在背后说我。”
他用手指着那群人，那个刚才议论他的人早已扎进人堆里，看着他状若疯魔的样子，不敢冒头。
“你们这些年总在背后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邱平川又哭又笑，“你们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我起高楼就上来恭贺，见我楼塌了就开始凌辱践踏。”
江人徽到底还是顾及着同门师兄的颜面，看着邱平川已然神志不清的模样，对着他的后颈就是狠狠一劈。
邱平川立刻晕倒在了地上。
接着，他对旁边的小厮低声道：“把你们谷主扶下去，这里交给我来解决。”
那小厮面色稍有迟疑，但看着江人徽沉静温润的目光，还是照做了。这毕竟是谷主的同门师兄弟，算是这群人里面最亲的一个，应该不会害他。
很快邱平川便被带走。
接下来便是营救闻与希一行人。
机关做的死板，开了就无法闭合，江人徽只好叫人拆了整个楼顶，才把君渡和闻与希弄出来。
被救出来的闻与希眼含热泪，心存感激，握住江人徽的手不肯松开：“师叔，你真好。”
君渡那家伙只会带着他涉险，到最后还是江人徽来捞他。
修仙界其他人半夜被叫起来看了这么一出八卦，哈欠连天，但都没有缺席，眼睛里闪烁着狗闻到食物的猎奇光芒。
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的真相，但看到这兽笼和断裂的长剑，大概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闻与希还在感慨，没想到人群陡然起了骚乱。
闻与希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人。
他面色很白，白得像纸，长着一张看不清楚年龄的脸，他的手搭在一个小童的手上。眼睛被一道白色的丝巾缠住，看起来是个瞎子。
但是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诸位不妨听我一言，今日的事说出来实在是丢我修仙界的脸，如今时局不稳，想来传播出去的话，更会挑起仙界和妖界的战乱，不妨就让这事埋在尘土里，不再提起。”
“也请诸位卖我一分薄面了。”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他谁啊，怎么从未见过。”
“长得可真年轻。”
江人徽走到那人身边，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我在赶来的路上恰好碰上了这位仙友，这位是应邀赴宴的闲山道庄庄主。”
丝绸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下半张，可闻与希总感觉隐隐约约的熟悉。
直到他看向君渡。
哦，原来熟悉的原因在这里。
君渡跟他也长得太像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