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与希难以置信，指着那贼眉鼠眼的绿头小王八，里：“它叫什么名？”

君渡专注手上的动作，用筷子蘸了点捣成碎泥的鲜虾末，慢慢剐蹭在光滑的鹅卵石上。

小王八在石头上爬来爬去地逐食，甚至还能容许君渡用筷子点点他绿油油的小脑袋，显然乐在其中。

君渡头也没抬：“小曦，晨曦的曦，你急些什么？又不是你的名字。”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狐疑抬头：“你是担心撞你师祖名讳？”君渡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么尊师重道，进门前拜祖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这能是一回事？

谁家好人给自己上香？

但君渡那思索的目光，让闻与希欲要争辩的话憋了回去。的确，刚入门的闻昭宁根本没什么身份，去计较这王八叫什么名字。

为今之计只有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退一步……气死自己。

他确实宽宏大量不在意跟小动物撞名，可那是只小王八！君渡明摆着在侮辱自己，想让他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他还在生气，君渡却已收好了筷碟。见闻与希坐在石凳上闷闷不乐，他下意识地多嘴了一句：“这是你师祖送我的，取个类似的名字就当他陪着我了。”

君渡说话的声音很轻，眼眸垂下，眼底平白添了几分寂寞，好像这一刻他真的有在思念故人。

恍惚间，闻与希的心底像是被刺了一下。

但只片刻，他就收拢了情绪。

可是君渡，我不想陪着你。

我以前可能会想，你性子孤僻，以后若是不娶妻生子，我这里总会给你留个地方。但现在，我怎么可能会想陪着你，我只恨当初瞎了眼睛，早该杀了你。

闻与希用力掐了下指尖，压下心底那丝因回忆而起的柔软。刚才的君渡演戏演得太真，真到快把自己诓骗进去。

不要心软，闻与希。

万事已毕，便到了练习功法的时候。

君渡这厢做足了准备，而闻与希在那边拒绝配合，努力推诿。

改掉本人的生活习惯和行为举止，从头到脚变成另一个人，本身就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两人朝夕相处十余年。君渡甚至能凭借一碗面都能将他辨认出来，在君渡这双“火眼金睛”下演出非我，难度可想而知。

闻与希又不是什么专业戏子，戏子演砸了最多喝声倒彩，而他演砸了马上死在当场。自然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

君渡只当他是厌学，不容拒绝地拉他，闻与希挣脱反抗，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也只能跟着去。

小树林内，树叶被剑气划破，斜切插入地面。

君渡徐徐教导：“运行功法最要紧的是气，若是感觉气在丹田中畅行无阻，那么便可运行自如。”

他的头发很长，鸦青色的发尾铺在身后，穿过树隙的秋阳镀了层暖煦的柔光，依旧是惊为天人的美貌，可与他近距离接触的闻与希，只觉得提心吊胆。

闻与希控制着自己的行为，生怕君渡看出些端倪，将自己速速绞杀。

君渡抬起手，只微微做了个刀劈状，旁边一棵小树就应势而倒，切口处平滑圆整，宛如镜面，他指了指旁边的树。

“你来试试……”

这种东西闻与希三岁就会了，但是为了让君渡不看出来，他还是故意把那棵小树割得乱七八糟。

君渡仔细查看了一番，闻昭宁功法运行得十分纯熟，只是他心思紊乱，大概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好几次划到了别的地方。

“再试试。”

“再试。”

“试。”

……

像是察觉他在故意捣乱，君渡威胁道：“你若再这般不用心，我便不教你了。”

听到君渡要走，闻与希大喜过望，越发不用心了起来。他胡乱砍劈，把周围那圈树木集体开瓢，郁郁葱葱的树顶各个都被削成了秃子。

君渡虽嘴上威胁，但粗糙的切口和狂野的走向都没赶走他。

他抱臂观察了一会儿，认定闻与希就是在使坏。

君渡拿起了一旁的拂尘，出言嘲讽道：“你身上长跳蚤了？浑身刺挠？抖得这么厉害？”

奔放过头了，得把性格往后拽拽。

闻与希讪讪缩手，一双眼睛湿漉漉，半泣不泣，双手绞在一处，不安局促地将手指拽得发红。他努力扮演着最贴近闻昭宁的模样：一朵无依无靠，饱经摧残的小白花。

君渡低下头，正巧看到闻昭宁垂下的微微抖动的眼睛，眼睫似乎还挂着点湿意。

语气不禁软和下来：“你很怕我吗？”

闻与希茶茶怯弱：“我胆子小，若是师尊不总这么看我，我便不那么紧张，自然也就能做得好一些。”

君渡不信，语气凉凉：“你方才可把汪无忍按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闻与希：……

君渡：“你是在故意使坏，所以好好练，我盯着你。”

闻与希：……

把君渡弄走的希望破灭了，但他脑子到底是转得快，很快想出了新法子。

君渡不是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的脸吗？他要不试试作死，看能不能把君渡气走不教。

计划有了，接下来付诸实践。

闻与希羞涩一笑，目光落到君渡那张昳丽的脸上，他硬着头皮肉麻道：“汪无忍如何能跟师尊相比，他如地上的瓦砾，黯淡无光，师尊便如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辉，我看师尊，从来只觉得心慌。”

他望向君渡，目光痴痴：“师尊生得真好看，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果然，君渡给了点反应。

他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深意。君渡无视闻昭宁如炬的目光和羞涩的打量，转而发问道：“师尊问你，仙界有几种道法，分别是何人在修？”

这题闻与希会。

“仙界主修药道，剑道和心道。药道炼制延年益寿，突破修为的仙丹，多是行医世家修行；剑道使用武器，斩妖除魔，世人多行此道；心道则占卜通灵，求神问鬼，成才也最为苛刻，须得丧失五感中的一部分，才能学有大成。”

君渡粲然一笑，明艳得像株香气馥郁的毒花。

“你懂这么多，便也不用为师费心介绍了。既然你这么喜欢盯着我看，可是你师尊我又不喜欢被人看，不如这样，我把你这双眼睛剜了，找人教你五行八卦，改修心道。从此你尽管看你的，我也不必烦心了。”

然后他从腰侧轻巧地抽出了闻与希心心念念的软刃明华，折成了一柄光华璀璨的菱形尖刀，柔声道：“过来。”

闻与希悚然一惊，连连摆头，一连退了五六步远。

他就不该作这个死。

见闻与希面色苍白，被吓得不轻，君渡这才收起了手中的尖刀，将明华一寸寸缠回腰上。

莹白的刀锋收缩自如，藏匿在腰带下，形成一圈保护用的柔韧的腹甲。君渡一身白衣，只下摆处的云纹暗绣金色祥云纹，明华锻得雪白漂亮，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条装饰用的银链子。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我脸的事了，我不喜欢。再有下次，我真会剜了你的眼睛。”

君渡抬了抬手，命令道：“过来。”

闻与希犹豫不决，心底打鼓一阵，终究还是没拗过君渡凝着他的目光，走到他身侧。

紧接着，他便感觉君渡按向自己肩头。

与此同时，一阵暖流也慢慢爬过他的五脏六腑，他原本窄小的灵府也逐渐被灵力冲开，扩大，连同神识也一并清明起来。

闻与希瞪大了眼睛。

因为君渡在帮他疏通经脉，或者说，君渡现在正把自己辛苦练出来的修为传给他。

这种提升修为的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除非到了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修仙者大都不愿轻易把自己的修为传给他人。

原因有二，其一是修为提升辛苦，尤其是大能期，每往前行进一步都是几十年，上百年；其二便是这种行为对本人来说损耗颇多。

对修仙者而言，修为早已等同于长在身上的血肉，给予过程中难免会发生心智暴乱，走火入魔的情况。

输送从来都是单向过程的，不管闻与希愿不愿意，只要君渡不停，闻与希便无法挣脱。

闻与希眼瞳一颤，他分明看到君渡瞳仁里慢慢爬上独属于魔界的猩红。

“现在再去劈，你若还劈不准，怕是我把所有的修为都给你，你都不成器。”君渡终于放了手，嗓音干涩非常。

现在是去劈木头的时候吗？他们不过才认识两天，何至于此。而且他根本不想要君渡的任何东西，这样做倒像是他欠了君渡人情一样。

闻与希扶起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的君渡，难得严厉道：“我不要你的修为。”

君渡一把攘开了他，额角蓄上了一层细汗，固执道：“先去劈。”

闻与希咬咬牙，把周围一圈全都劈成了君渡要求的那样，君渡才点了点头。

看着他苍白的脸，闻与希心底也莫名起了阵没来由的火气，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

是气君渡不经允许，就擅自把修为给了自己？还是气他莫名其妙就想让自己承他的人情？

还是说……

他只是单纯不想看到君渡这样，在气君渡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闻与希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