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导航在市区里左绕右绕，俩人终于来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

“聂总，就是这儿吧？”潘助理左右观察着周围的眼花缭乱的LED灯，把车停在了一片付费停车场里，指着前面的一家KTV问道。

聂展淮从这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瞅了瞅灯光如昼的KTV，“嗯，是这。”

“您……”潘助理心惊胆战地想要试探老板，可却发现这位爷根本没工夫搭理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侧前方那辆红色奔驰轿车看。

车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但隔得远，又在阴影里，除了能看出对方身形高挑，基本只剩下一片黑漆漆。

但完全凭借直觉，聂展淮敢断定那就是纪霏。

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一来到这，连进去找人的麻烦都省去了，纪霏居然就自己把自己摆在这等他。

聂展淮一瞬间有点心跳加速，看着那颀长的身影，他甚至感觉自己有反应了——

“喀”的一声，他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打开了车门，可是一条腿已经迈出车外，正准备大步跨过去，另一条腿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过去怎么跟纪霏说？

说我能不能睡你，就一次？

他突然有点怂了，望着那边纪霏的背影，想起被删掉的联系方式、无人问津的公寓，虽然还是有点生气，但那高层大气般稀薄的羞愧心竟然也万年不遇地开始作祟——不管怎么说，纪霏对他而言没做错什么，而纪霏现在讨厌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当他努力搜索记忆，试图从十几年花花公子的经验里找出一个能暂时扬汤止沸的解决办法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类似的也没有，因为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个小情儿能引诱他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怎么办？

聂展淮腿悬在车外，纠结了起来。

“聂总，您不去了？”潘助理在旁边瞥见老板似乎面露难色，断定这位祖宗是良心犯了，赶紧趁热打铁帮助聂总悬崖勒马。

聂展淮腿迈出去三次，又收回来三次，盯着纪霏的身影挣扎半天，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关上了车门——

也就是最近公司太忙，精力无处发泄，所以听了他电话里的声音才临时起意。大不了去找“小草莓”解决，纪霏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也就是长得出挑了点，扒光了还能比别人多点什么？

“……不去了。”聂展淮总算说出了让潘助理最幸福的那个答案，潘助理使劲搓了搓眼睛，格外精神地点火、倒车，停车场门口的自动栏杆已经抬了起来，聂展淮突然大喊一声：“等等！”

潘助理鸡皮疙瘩差点窜到车顶，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要不是有安全带拽着，两人都能嵌进前挡玻璃里。

聂展淮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去找纪霏了，可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回头望了一眼纪霏靠在车边的背影，想最后饱一饱眼福。

可是这次出现在他目光里的不止纪霏自己，纪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正和另一个人说话。

在耀眼的LED屏幕衬托下看不清脸，但那个女人凹凸有致的曲线却格外明显，大波浪卷发披散到腰，脚下踩着的小高跟和今天下午纪霏那个漂亮女同事一模一样。

聂展淮瞳孔猝然缩小，视线扫过手表——十点半。

一阵针刺般的寒意瞬间沿着聂展淮后脊爬了上来。

他咬紧了牙，反复扫视四周，黑漆漆的停车场里除了这一男一女，以及几十辆一动不动的铁皮盒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十点半，单独相处，年轻男女，这两个人究竟要去干什么？

这个念头宛如晴天霹雳，让聂展淮一个激灵惊醒，很多事情突然有了答案。

怪不得过了下班的点，他们两个还在单位里磨蹭，怪不得这两个人的行为举止既亲密又自然……

那辆红色轿车上醒目的车标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们下班的时候，纪霏开着这辆车在楼前等她，聂展淮当时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他女同事的车，毕竟一个男人要是开这种颜色的车，就显得太骚了。而且就他所知，如果纪霏舍得花钱买这辆车，那公园里所有捡矿泉水瓶的大爷大妈都能吃一碗倒一碗。

可是看着远处的两个人面对面说话，聂展淮发现自己的想法突然产生了一丝裂痕。

纪霏自己是不可能给自己买这样一辆车的，但是能给他买车的，难道只有他自己吗？

下午纪霏单位前那一幕毫无违和感地从记忆里翻涌了出来——那个女同事穿的呢绒大衣，是一个高端品牌，她手里拿的包聂展淮虽然不认得，但他混久了纨绔圈子，对这些奢侈品永远带着天然的眼熟。

手突然隐隐作痛，低头一看，聂展淮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一拳头砸在了车窗上，指骨由内而外，一抽一抽地疼。

他终于明白纪霏删他的底气何在了，有女金主锦衣玉食地养着，什么他还看得上？

当潘助理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到那边的俊男美女后，一颗饱受挫折的心终于彻底碎了。

刚说好要痛改前非，这就见色起意了？

那边的俩人一起上了车，红色的奔驰车缓缓向这边驶过来，大概是看前面这辆车有在门口安营扎寨的意思，方向偏了偏，从另一个出口开了出去。

聂展淮沉浸在破案般的恍然大悟中，都没看见那俩人是怎么上车的，似乎也没过多久，他就大梦初醒地发现那辆红车消失不见了。他大吃一惊，猛地回头，奔驰车闪亮的车标正伴着后尾灯迅速变小，他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红色奔驰车就彻底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事，聂展淮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纪霏跟别人跑了！

他条件反射地喝道：“追啊！”

潘助理刚刚一直不敢说话，暗暗期盼纨绔子弟能够最后一次迷途知返，本来以为大少爷目送对方的车远去，已经放下了本来就不该有的执念，这一喝好像当头一棒，把他碎了的心打成了渣。

不过打工人没有权力对老板的不务正业发出任何质疑，潘助理认命地踩下油门，全神贯注地瞄准已经看不见了的目标，把自己和老板绑在一起，带着破空声发射了出去。

好在这次路上的车虽然还是很多，但已经达不到堵车的地步了。潘助理内心发疯，脚下的油门不断挑战着市区限速，几分钟之后，红色奔驰车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俩人视野中。

聂展淮猛然抓紧了扶手，死死盯着前方的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越变越大，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一半，理智也渐渐落回了天灵盖里。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半道回去，就算纪霏现在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也强行要求自己把事情问清楚，否则如果纪霏在和自己分开之前就跟女同事搞上了，这顶绿帽子算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纪霏一直在骗他，明明是双重属性，竟然把自己包装起来……

这段路聂展淮并不熟悉，潘助理倒是越走越惊讶：“聂总，这不是去车站的方向吗？”

“车站？什么车站？”聂展淮回家一般是坐飞机，从来没去过A市的汽车站。

“是火车站。A市站。”潘助理有气无力地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二世祖普及生活常识。

“火车站，你确定？”聂展淮若有所思，挑起了眉。

“也不完全确定。不过他们要是在前面那个路口左拐，就肯定是去火车站了。”潘助理疲劳驾驶，又不敢当着老板的面打哈欠，憋得眼泪直飙。

红色奔驰接近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果然打起了左转向灯，变道，绿灯左拐。

潘助理远远跟上，擦着绿灯的尾巴拐了过去。

“他们竟然是去火车站……”聂展淮有点走神地自言自语。

潘助理赶忙顺水推舟，不放弃任何一丝十二点钟之前回家的希望：“是啊，大概是回老家过节吧，这个点来，估计是凌晨的列车，唉，都不容易啊……”

这一点聂展淮倒是能理解，他没坐过凌晨列车，但赶过红眼航班，大概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接近车站，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潘助理在跟踪方面无师自通，始终和前面的红车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回家过节……他们要回家过节？”

“显然是啊，”潘助理说道，终于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一会儿他们就上火车了，咱们还要继续跟吗聂总？”

聂展淮手攥成拳，在半明半灭的光线里沉默了片刻，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

纪霏要回家，他的女金主怎么能坐视他坐这种最廉价的绿皮火车？

如果是俩人一起出去旅游，那就更不可能了，那个富婆肯定不至于这么纡尊降贵地委屈自己。

又或者这是什么新型的情趣，吃苦享乐在一起？

难道他们根本只是唱K唱够了出来兜风，根本不是去火车站？

……

聂展淮顶着一脑门百思不得其解的雾水，心脏却无缘无故地开始上蹿下跳，半夜的凉风呼呼吹进来，他愣是烦躁得直冒汗。

但跟随着前面的奔驰车拐过最后一个弯，“A市站”几个巨大的红字赫然出现在了远处的高空。

“聂总，他们找地方停车了，咱们还……”眼见事情再也没有悬念，潘助理左手已经悄悄地放到了转向灯操作杆上，老板一发话立马就能打灯掉头——穷追不舍到这也算是有毅力了，人家进了站上了车，你还要跟在火车后面脚踏铁轨施展轻功吗？

潘助理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副驾驶这位祖宗的纠结，就算天窗嗖嗖地往车里增援空气，整个驾驶室里的气压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当潘助理硬着头皮怀着希望扛过了这波冷暴力之后，“回去”俩字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出现在听觉里，聂展淮掏出了手机，划了几下，语气硬得像是吃了一百吨金刚石：“手机上能买吗，火车票？”

潘助理放在操纵杆上的手一抖，转向灯立刻响了起来，滴滴答答，极有规律。

“啊？”潘助理手忙脚乱地把转向灯灯关掉，“聂总您您您……”

“我什么我？帮我买张火车票，到邻省Y市。快点。”

“这个……”潘助理急中生智，“进站得有身份证，聂总你没带身份证的话……”

聂展淮想了想，从衣服内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今天办了点事，正好拿着。在手机上可以买票是吧？”

潘助理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他自己能不能回家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都不重要了，要是让董事长知道自己不仅不阻止他弟弟欺男霸女胡作非为，而且还助纣为虐的话，自己立马就得从企业铁饭碗变成自由职业人员。

“聂总，别冲动，不至于急在这一时，三思啊聂总……”

聂展淮撇撇嘴，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这个骗子……今天我必须要问清楚。要是他曾经背着我干了什么该死的事，我就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潘助理呆滞了一瞬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怎么，不是欺男霸女，是讨还公道？

瞥了一眼聂展淮那张活阎王似的脸，潘助理下一刻就悟了。

怎么，你都万花丛中过了，连戴一两顶绿帽的心理准备都没做好？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您老人家今天才发现？

潘助理发自内心地幸灾乐祸了起来，不过脸色还是只能保留痛心疾首的表情，尽职尽责地试图最后拉住这匹直冲悬崖的野马，“这……聂总，既然人都已经打发了，何必再追究过去的事呢？而且现在他们都要上火车了，您看您今天晚上是不是就息息怒，反正他们总会回来的，就是要算账，以后也能慢慢……”

“你怎么这么啰嗦？你被我哥附体了？”聂展淮本来就见底的耐心已经挥彻底蒸发了，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被他哥腐蚀的白眼狼身上，车子还在缓缓往前滑行，他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回头摆摆手，“你自己回去吧，不用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