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的事就是这么回事,好心帮忙,反而……唉。”阿大面露无奈。
其他家丁也跟着“唉——”,王八蛋两“唉”得最大声,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杨管事的目光扫过这群“老油条”,心说信你个鬼,嘴上问:“真的?”
“真。”王八蛋凑上前:“比真金还真。”越心虚越虚张声势,以至用力过猛喷了杨管事一脸唾沫。
杨管事嫌弃地叫他们“滚”,拿出帕子擦脸。王八蛋滚一边,顺势瞪了丁香一眼。
丁香想反驳,他们故意调戏不是误会……怎奈,面对皮笑肉不笑的杨管事、渡口家丁那时不时瞥向自己的虎视眈眈的目光,丁香有口难言,怕遭报复,也怕人言可畏。她无力地藏在春水身后,只想快点离开这。
春水冷眼静观。
杨管事道:“我相信你们不会失了分寸,可是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很生气。”
家丁们纷纷道:“不关我们的事。”
阿大问:“夫人怎么知晓?
王八蛋问:“这关她什么事?”
王七蛋低语,“她气个屁。”
“自然是有人在夫人面前搬弄是非,夫人就生气了。”杨管事向阿大递眼色,“夫人一气就命我来。”
王八蛋的目光一致射向春水身边的丁香。丁香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我。
阿大喃喃道:何必呢,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坏的可是你自己的名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在场的家丁窃窃私语,千不该,万不该,女子不该坏自己的名声……
丁香咬紧下唇,禁不住颤抖,竟对夫人生出怨恨,高过对王八蛋的怨恨。她只想此事尽快过去,夫人为何揪着不放?
春水动了动,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凶狠的目光和恶毒的语言。
“现在,夫人说,你们每个人各打十板子,开始吧。阿大,夫人的丫鬟看着呢。”杨管事笑道。
家丁们把目光转向杨管事,阿大瞪圆了眼,“杨管事,夫人是说每个人打十板子,还是说犯事的打十板子?”
“每个人,各打十板子。”杨管事重复道,“开始——”
不光王八蛋,其他家丁均喊:怎么能这样乱打人……这其中就有只看热闹的,他们没阻止但也没出手,却要挨一样的打,有失公允,忿忿不平,早知是这样的下场当时就不该只看热闹。
这下好了,油水没摸到,打却要挨。简直丧了天良,他们为自己抱怨叫屈。
“你们都别吵吵囔囔磨磨蹭蹭的,我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你们早点打完,我跟夫人的丫鬟也好早点回去交差。”杨管事催促道,“还是说,你们要老爷来了才动手?”
“杨管事你能不能向夫人求求情,这个事谁犯的,就打谁,别连累无辜。”阿大瞪向王八蛋,怪他们拖累大家。
大家说:“就是,就是。”
王八蛋憋屈的垂下头,夫人要处罚就处罚他们,为何搞连坐?这不是陷他们于不义?害他们受埋怨?破坏他们的关系?好恶毒的妇人。
“夫人说每个人,就是每个人,你们要是有异议找夫人说去。”杨管事量他们不敢去找夫人。
阿大确实不敢,问:“我也包括在每个人里?”
杨管事道:“对。夫人说,你是他们的头你最该打。”
“唉。”阿大嘀嘀咕咕安慰自己,算了,反正这位夫人早晚要死。可她为何不安安静静等死,搞什么事?
唉。阿大转身对怨声不断的家丁道:“夫人发话,不得不遵守。我作为你们的头,我第一个挨打。来吧,拿板子出来,打。”
接下去,阿大起带头作用脱了裤子趴在长凳上,挨打。旁观的家丁均低声嘟哝盼望老爷早点把夫人克死得了,其中王八蛋诅咒夫人不得好死……
春水暗叹,执棍打板子的人好技术,挨打的人表面看过去皮开肉绽,实际伤皮不伤骨,说不准当天就能下地。
藏在春水身后的丁香忍不住探出脑袋看他们挨打,心头的怨消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畅快。
杨管事的目光望向对岸起伏的青山,谁也别想把她从管事的位置上拉下去,就算死也要死在这个位置上……
大夫在山那头的北州县,一时半会到不了。
下午,给阿桃喂过退热的汤药,再找来厚棉被盖在她身上,期望她能发一身汗后退烧。
可惜夜饭过后,阿桃非但没退烧反而糊涂了,躺在床上说胡话,喊焉儿。屋里照料她的丫鬟不知焉儿是谁,但看她那个样子均默默抹泪,怕她就这样没了。
丁香谈及自己不满周岁的小弟弟,就是高烧不退死的,她爹妈嚎了三天,嗓子都哭哑了。
小翠和小婵小娟是一个村的,她们说起村头的傻子,小时候发高烧,虽捡回一条命却烧坏了脑子。
张大姐连连叹气,阿桃年纪轻轻的若死了或是烧坏了脑子可怎么办?
其他丫鬟和厨娘都来看过阿桃,贡献偏方。
那些偏方诸如用童子尿和泥喝,或是用墙角灰拌粥吃,听上去就挺偏的,遭金玉一一否决,怕阿桃的烧不退反把肚子吃坏。
最后大丫提议打盆温水给阿桃擦身,她娘以前用过这个法子给她妹妹小丫退烧。
几人看向金玉。金玉觉得,可。张大姐带头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掺冷水端来,小婵、小娟解开阿桃的衣服,惊讶地瞪大眼。
阿桃的里衣血迹斑斑,脱下她的肚兜,可见胸前有条一指长的伤口,隐隐渗出血水。
张大姐断言,阿桃的高烧跟这处伤口有关。金玉赞同,又见阿桃身上除了胸前的新伤,还有不少陈旧的疤痕,不由心头一紧。
尤其看见阿桃的后背,几人倒抽一口凉气。一道又一道黑紫的伤痕布满阿桃的背,这些伤看过去有些日子了,仍触目惊心。
丁香问:阿桃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张大姐摇头,眼下处理阿桃的伤口是首要。众人点头。金玉发现春水不见踪影,想他大约是回避到门外了。
果不其然,她在门外见到春水,把阿桃的伤情向他说过,他转身回小院取金创药。
众人给阿桃擦过身、上过药、换好干净的贴身衣物,夜已深。
金玉看看她们疲惫的脸,“都回去睡吧。”
张大姐明日要早起去厨房干活,几个丫鬟要早起听杨管事训话,只有她这个夫人不用早起,守在这更合适。
几人看看彼此。张大姐道:“夫人,这如何好。你金尊玉体……”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做惯了夫人,照顾不来人。”金玉向她们保证,她虽不会治病但端茶送水还是做得来的。
春水适时走上前,指了指自己。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是还有我?
几人方安心点头,走前对春水连说带比划,“我们就睡在前头大通铺,万一夜里阿桃不好就去叫我们。”
春水重重点头,把她们送出门。
走回房,春水从袖中取出一沓对折的纸交给她。
纸上记录着杨管事在渡口以她的名义处罚家丁,每个人打十板子,家丁挨打对她一肚子怨气。回来的路上,杨管事威胁丁香闭紧嘴,不然会落得小环的下场。丁香果然没把这事说给任何人听,包括她。
不过这种事,金玉觉得很快就会传开,至于传成什么样就不得而知。
对此她不怎么惊讶,惊讶的,是小环。恐怕小环因何而死,杨管事一清二楚。这时,她的袖尾被春水拖住,二人来到矮柜前。
打开柜门,内里搁着一个鬼面具,与奶奶戴的一模一样。
鬼面具下是一支鎏金银簪,簪尾呈叶片型,其上缀着一大一小两只飞舞的蝴蝶,正是初来那日金玉掷向杨管事的那支金簪。
床上的阿桃发出低语。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天渐亮,阿桃的高烧退了,却仍昏迷不醒。幸好下午,大夫上岛。
……
阳光洒在江面泛起金色的光芒,船缓缓驶过,打破了平静。金玉伫立于六角亭,远远看着船只驶向对岸。
如今阿桃已清醒,躺在床上静养,大夫说无大碍。渡口挨了打的家丁亦是。
今晨,大夫坐船离岛。
青竹院又恢复往昔。
风,一阵阵地吹来。金玉打了个喷嚏,身后的春水用披风裹住她。她道:“不用。”春水却执拗地替她把披风系紧。
二人走出六角亭,顺着石台阶一路往下,走过九曲桥,停在池塘边。
池水碧绿,不知下一刻奶奶是否会冒头?这些时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被推着走,石室、画上的女子、奶奶、鬼面具、小环……春水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金玉回过神,见春水向右指了指。
那处廊下有一个丫鬟,她手中提着个取水的罐子,不正是上次找奶奶的丫鬟之一?
那丫鬟亦瞧见了金玉、春水,快步上前行礼。金玉颔首,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叫莲儿。”莲儿垂下头。
“莲儿,你来这找奶奶?”
莲儿摇头。
“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池塘打水。”
“不久前小环浮尸池塘,你亲眼所见,还要打这池塘水?”
“夫人,你有所不知,池塘的水有宁神的作用。这几日奶奶发狂日夜嚎叫,需要饮池塘水方能平静。”莲儿没说全,除了池塘水还需取池塘中的花叶一起煎服。
“有这等事?”
莲儿点头道:“这便是奶奶喜欢浸泡在池塘中的缘故。”
金玉、春水对视一眼。金玉道:“奶奶这几日还好吗?”
“托夫人的福,奶奶很好。”
“你们住在这青竹院的哪处?我想去瞧瞧奶奶。”
莲儿恭敬道:“奶奶不喜见生人,一见生人就发狂。奶奶发起狂来又抓又挠,万一伤着夫人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既然如此,便算了。”金玉冲春水递眼色,“莲儿,你忙你的,我们该回去了。”
莲儿施礼目送她们的身影拐进月亮门,没了踪迹,方急冲冲走到池塘边取水、摘花叶,而后原路返回。
莲儿走得很急,急急忙忙的,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杨管事。
杨管事啐道:“见鬼了,走这么快。”
“这,”莲儿陪笑脸,“我这不是要赶回去给奶奶……”说着提起手中的灌满水的罐子。
杨管事看了眼,问:“那死老太婆如何?”
“按杨管事你的吩咐,一切妥当。”
“很好,别让那老婆子出来闹事”
莲儿低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