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宅呆了些时日，他慢慢与其他仆役混熟，得知兰老爷几乎不在宅内。

若问兰老爷人在何处？有人说他在外地做生意，有人说他在别院。他打听到别院在北州县，于是传信给北州县的小厮，让他们探看。

小厮回报，那处别院只有两个看门的仆役，兰老爷并不在那。

至于兰老爷续弦这事，大家讳莫如深。

兰家内宅无女主人，管事的是王嬷嬷。听说这位王嬷嬷是兰家的老人，兰老爷原配夫人的丫鬟。

王嬷嬷此人谨慎，口风甚严，极少出兰家大门。倒是兰公子进进出出，异常高调。

兰宅的后院有片池塘，当时正值莲花盛开之际。

大片的莲叶漂浮在水面，清雅的莲花恣意绽放。景色迷人。想必兰公子为之倾倒，命人把桌案抬进塘边的凉亭，欲作画。

这位公子哥画了几笔，不得劲，说什么徒有美景却无美人，美中不足。命身边磨墨的女子宽衣解带，下到池塘供他画一副“美女戏莲图”。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磨墨的女子推说不会游水。兰公子不允，磨墨女子只得脱光了下水。

本没必要提这事，但出于个人目的，他想让她明白兰子守的为人。

兰子守此人，视人命如草芥，即便拥有一副好皮相也难掩其内在的丑恶。他不希望她被这厮皮相迷惑。

“最终那女子淹死在池塘。”

金玉讶然，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他。

春水觉察到她目光中的异样，解释道：“我当时是仆役，兰宅禁止仆役擅自入后院。那女子进入池塘时我并不在场，女子死后仆役被叫去捞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美女戏莲图”不久便传开。

那女子下水后，按兰公子的要求戏莲，体力不支，便往岸边游。兰公子命人拿来竹篙像赶鸭子般把那女子赶到池中央，终使其溺亡。

这女子淹死后，兰公子画兴大发，作了一副“美女溺水图”挂在书房，被他离开前用墨泼坏了。

金玉想不到有这种事。

春水接着写道：“我在兰宅呆了两三个月，功夫不负苦心人，暗暗打听到青竹院。”

兰老爷的续弦都被送往青竹院，他顿生期望。阿姐也许就在青竹院，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如果阿姐好好的在青竹院，兰家人没必要不让他们姐弟相见。除非……他强迫自己停止想下去，即刻前往青竹院，到了后又遇难题。他恐水，就无可能游到对岸，且渡口有兰家的打手看守。

打手见他一个人，鬼鬼祟祟，赶他走。他便走，再回来时改变模样，以钱做引同这些打手套近乎。

可惜打手并不上岛，对岛上的事知之甚少，不过从他们口中得知兰老爷又要娶妻的消息。

他灵机一动，扮作丫鬟混在她身边，水到渠成地进入青竹院。

“我知道我男扮女装混在你身边的行径欺骗了你，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我一定尽我所能办到。”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无。”金玉干脆地写。

他盯着纸上字，一怔。无要求？

“兰公子是被你砸晕吊到柳树上的？”

“是。”接亲途中再见兰子守，他颇感意外。

尤其这厮向她大献殷勤，谁都看得出勾引的意味。这如何忍？万一那厮把她勾引走了，怎么了得？索性撂倒这块碍脚石。

“他身上的‘禽兽不如’四字是你写的？”

“是我叫人写的。”

“那夜我用兰公子送的爬梯爬窗下去你一直跟着？”

春水点头。

“我与兰公子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春水依旧点头。

平心而论，以她当时的处境选择接受兰子守的安排最为有利。她可以依靠那厮，也可将其当作跳板另寻出路。不想她断然拒绝，原因是担忧兰老爷再娶而克死其他女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做此决定的那一刻又一次令他感到意外。

“兰子守说你对他有‘一粥之恩’？”春水问。

金玉把几年前布施之事告诉他，“你觉得一碗粥能让人记几年吗？”

春水沉吟，写道：“有可能。古人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若他饥寒交迫快饿死之时，恰得你一碗粥保命，因此而回报你的确说得过去。”

同时又提出质疑，“可他为何回到家中后想不到回报你？又非不清楚你是何身份家住何处，一拖拖到再次见到你？”

金玉领会他的弦外之音。

不知何故，她对这位风流倜傥的兰公子并无好感，加之听了“美女溺水图”，观感更差。

“公子落难小姐搭救的戏码年年演，不知当年除了布施的粥，你是否还赠金让人送他回家？”他想知其中细节，越详细越好，写罢瞄她。

她如玉的脸上有些茫然，“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其实我失忆，他说的那些我想不起来。”

失忆好。他不希望她与那厮有过多交集。

“要是我那晚就此跟兰公子而去，你会如何？”金玉听他的意思，他扮作丫鬟混在新娘身边的目的是进入青竹院。如果新娘中途跑了，他岂非前功尽弃？

春水提笔写道：“我会阻止你。”

“就像前一夜？”

想到那夜自己为阻止她而闹出动静，春水又羞又忏愧，“我不想替自己辩解，我必须保证你顺利来到青竹院，如此我才能进入青竹院。”为此，他只能摒弃她的安危。

金玉点头表示我明白。

“我知道背后论人非君子所为，可我不是什么君子。兰子守请来给我看病的大夫实际是街边混混，药是早就配好的吃了使人上吐下泻。为的就是把你留在当地，同时在你面前卖个好，再送个事先准备好的巧儿唆使你跟他走，他早有预谋。”

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巧儿没塞进来，又遭她拒绝。这大约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他不由笑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处心积虑，金玉大为不解。

春水猜测：“可能真因为那‘一碗白粥’？”

金玉不置可否，又问：“你怎么知道大夫不是大夫？”

“很简单，我趁给你买花之际联系了我的帮手，他们查来报告给我。”此行凶险，他自然要寻帮手暗中保护。

“如此说来，这一路行来，你的帮手一直跟着？”

“跟着我们的人不多只两个。”

“你为何不让你的帮手先混进青竹院？”

是他不想吗？

得知兰老爷再娶消息的同时，兰家正着手买丫鬟送来青竹院。

这些丫鬟都是周边穷苦人家的女儿，一要验明正身二要详细记录谁是谁家的女儿，外头来的生人不要，他想安插人混进去不得其法。买通当地姑娘吧，又怕她们露馅。

他说兰公子早有预谋，实际他的预谋也不晚。金玉问：“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

“石室中还有两扇门没进去，我得去看看里头有什么……”只要没找到阿姐的尸体，春水就当阿姐活着。

金玉无语。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不受伤害。”春水真心希望她不受伤害，在见过石室的画和那些刑具后，这种想法愈发强烈。

“你相信那些被娶进门的续弦都是被兰老爷克死的吗？”

春水不信，“我认为那些女子实际被害。而且最为可怕的是，她们或许如同画上那样遭到折磨而死。”

写下这段话时他心中隐隐作痛，因为阿姐也可能在她们之列，“这其中或许包括浮尸池塘的小环。”

真如此，金玉不禁要问：“兰老爷为何要这样做？”又为何能这样做？

“等逮住了他，问问他。”如果他不说，那么刑具就能派上用场。把他的腿肉片下来，看他能否产生兴奋愉悦？

这夜在两人的交谈中过去。

太阳自东方冉冉升起，天空染上绚丽的色彩，阳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大地扩张，宣告新一天的到来。

有只鸟飞来，轻巧地落在窗台，好奇地看着窗子里的人攀上房梁。

过了会，又飞来一只鸟。两只鸟在窗台上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然后共同飞向蓝蓝的天空。

天边飘过的白云渐渐被夕阳染红，太阳缓缓下沉。一天就此过去，又一天来临。

金玉站在窗前，迎着轻柔的风舒展身体，目光掠过草丛投向远处的竹林。

石室中的另两扇门，一扇门通向丫鬟们居住的南边，另一扇门则通向北边无人居住落了锁的院子。

这座院子的偏厅有副巨画……

春水走进来，手里拿着药酒。金玉转过身，“不必了吧，一点小伤。”

春水一言不发，把药酒放在妆台前，看着她。金玉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两个字：过来。于是道：“我自己来吧。”

春水识趣地退到一旁，眼下他的身份已暴露，的确该与她拉开距离，不由的怅然若失。

金玉走到妆台前坐下，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的额头鼓起一个包，左眼眶青紫，看过去像被人打了。

实际是昨天在石室中摔了一跤，当时头上就起了包，想不通眼眶怎会青紫？她倒了些药酒擦在伤处。

不多时，小翠送来早饭，吃饭间时不时偷看夫人的脸。

夫人说她脸上的伤是摔跤所致，可看过去像被人打了一拳，但在这青竹院除去老爷谁敢打夫人？小翠道：“夫人，我们老家有个偏方可治淤青。”

金玉问：“什么偏方？”

春水竖起耳朵听。

“挖一小碗泥，加一勺灶台灰，用口水调成糊状，敷在淤青的地方，两三天，淤青就好了。如果两三天不好，就再敷个两三天，淤青一定好。”

两三天又两三天，就算什么都不敷，淤青也差不多该好了。金玉点头。春水埋头吃饭。

“夫人，你要不要试试？”小翠为表示这偏方有用，“我们村里的媳妇被她男人揍得鼻青脸肿，次次都用这个方子，很见效果的。”

“我就不试了。”金玉拒绝，“小翠，你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