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过去,太阳依旧没露脸,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金玉满头大汗,醒来。她用力推开身上层层叠叠的棉被,顿感松快。
洗澡回来她咳嗽了几声,春水如临大敌,翻出所有棉被盖在她身上。这些棉被叠加在一起如同沉重的大山,还是座火山。夜半趁她睡熟,火山爆发,滚烫的岩浆倾泻而下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睡得糊里糊涂忍无可忍,奋力推翻火山,刚轻松了点,岩浆又包裹住她。她又推翻火山,又轻松了,滚烫的岩浆又劈头盖脸包裹住她。
循环往复,她没逃过滚烫的岩浆,终被压在火山下,大汗淋漓。
这时,春水走入,端着一碗热汤药。
昨夜她被淋成落汤鸡,晚上睡觉又不安生总是踢开被子,恐她寒气入体而生病,很有必要防患于未然。
于是天不亮,春水在门廊下支起小炉,取出路上买的防范风寒的草药熬了这么一小碗晾了会端给她喝。
汤液呈褐色,微微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甜腥的气味,金玉吸了吸鼻子,明白自己面前这碗褐色的热汤承载着春水的好意。
就像盖在她身上如同火山的棉被。
可是,她抬眼望向春水,“我没有任何不适,有必要喝这碗汤药吗?”给她盖被子也就算了,是药三分毒,哪能随便喝?
春水无声,把汤碗送到她面前,殷切地看着她。这会她没什么不舒服,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病倒?病来如山倒,也就那么一瞬。
在此目光注视下,金玉双手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毒就毒吧。
接着春水递给她一块糖,似乎奖励她听话、乖乖喝药……
不多时,小翠送来早饭。
三人吃饭间,小翠提及阿桃。
“今早我们见她走路一瘸一拐,就好心问‘你怎么了’。夫人,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小翠忿忿不平。
金玉摇摇头。
春水快速瞥小翠一眼。
“她呀,把眼一横,说‘我死不了’,又指着我们说‘你们都小心点,别哪天死了当花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小翠气鼓鼓道:“夫人,我们纯属好心关心她,她不领情就算了还要咒我们死,太讨厌了。”
尤其小环刚死,她们都害怕。
金玉默默扒拉碗里的粥,细想昨夜。
戴着鬼面具的奶奶一身黑衣,头发似乎也被黑布包住,不像初次在池塘时身穿宽大的衣袍、披头散发、头发花白……也许奶奶觉得头发碍事所以用黑布包起来,那么有没有可能戴着鬼面具的不一定是奶奶?
她回忆奶奶与阿桃的身形,对比……
吃过早饭,金玉看着小翠离开,对身边的春水道:“昨夜有人闯进卧房被我发现,这人撞开窗户逃出去……”
果真如此,她卧房的窗户瞧着像被人从里朝外撞坏的,春水就猜想有人闯入她房间被她发现,这人跳窗逃跑,她追出窗外。
“这个人戴着鬼面具,我猜测是奶奶。”说到这,金玉一顿。其实除了鬼面具,她不能确认昨夜就是奶奶,何况那么慌张、那么黑,她根本没看清。“问题是奶奶怎么进入卧房。窗户是栓死的,如果奶奶从窗户进来肯定会惊动我。”
她睡前,是春水把窗户栓死的。
“昨夜你一直睡在外间?中途没有——”金玉咽下“出去”二字,看向春水改口道:“没有起夜吧?”
春水摇头表示:没有。想她大约知道自己晚上出去的事,但昨晚下大雨没出去,睡得很沉倒是真的。
从上岛至今,昨晚是春水睡得最好的一夜,若非迷迷糊糊听见风吹窗户发出响动,担心风把窗户吹开她受寒也不会爬起来。
哪知进到她房内,看见窗户大开,她不在,春水顿时懵了,恐惧忽来,阵脚一下子就乱了,直到在窗前远远见她往回来方安下心。
金玉说“好”,不再问。
或许春水昨夜睡得太沉没发现有人从身边经过,可是外间的地面都是干燥的这又作何解释?
天上云层翻滚,又下起大雨。
阻止金玉出门找奶奶的脚步,春水找来工具修理窗户。下午,金玉在房中静坐。春水实在困顿,便在她床下铺了张席子垫上被褥小憩。
房内静悄悄,只有风吹窗户晃动的声响,断断续续。
金玉盘腿坐于床上,眉头紧锁。心不定,便觉地动山摇。
摇摆间,脑中忽现鬼面具。
它两只黑洞洞的眼眶中突然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掐住她的喉咙,紧接着面具从中间裂开露出浮肿的脸。这是死去的小环的脸,小环紧闭的嘴张开发出阿桃的声音:生杀予夺全凭老爷你也不例外……
金玉猛地张开眼,倒吸一口凉气,心“怦怦”直跳。
许久,心跳平复,她取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走到窗前想推开窗透气又怕风吹进来春水受凉。
再看睡在地上的春水,蜷缩着身体,手搭在肩上,似乎冷。她抱了床棉被轻手轻脚地盖在春水身上,扫视一圈室内。
衣箱、雕花大床、妆台、柜、摆设,她仰起头看向高高的房梁。
小翠曾言奶奶从房梁上倒吊下来吓唬人,她当时好奇奶奶是如何上去的,后来把这茬给忘了。
忽然,她看见房梁一角悬挂着一截麻绳。
昨夜似乎没看见这截麻绳,也可能昨夜烛火昏暗看不清。这截麻绳一直在那吗?她不曾注意过。
只见麻绳下面是只高脚柜,她搬来椅子爬上高脚柜,踮起脚,手恰好可以够着麻绳。
麻绳绕房梁缠了几圈结实得很,她拽住这根麻绳,提气,脚尖用力一蹬,身体朝前晃荡,荡了几下,荡上房梁。
金玉上了房梁,四处张望,发现房顶有个把手。
她小心地爬到把手的下方,直起身体,抓住把手往上掀,纹丝不动。她尝试推拉,竟推动了木板,现出一个一米见方的“口”。
这个“口”正好能钻进一个成年人。
金玉挺身钻进去,其上是个低矮的夹层。
四周扬起灰,微光从木板的缝隙透上来,隐约可见夹层有人爬过的痕迹。金玉顺着爬行的痕迹一路来到偏厅的上方,尽头是一把木头梯子通向下面。
下面黑漆漆。
太黑了。
身上既没带防身的家伙又没带火折子,贸然下去不知会碰到什么,金玉心里难免没底犯怵,返身往回爬。
不肖一会,金玉钻出“口”。
在春水的注视下跳上高脚柜,再由高脚柜爬到椅子上,最后面对春水询问的目光,金玉道:“你醒了。”
春水的目光瞟向房顶。
“上面有个夹层。”金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昨夜的情形以及自己的怀疑向春水和盘托出,她怀疑“鬼面具”从房顶的夹层进入她的卧房。
春水听罢望向房顶。
“我爬到了偏厅的上方,那里有个梯子,下面太黑了,我就回来了。”金玉预备带上火折子,再找件防身的家伙。
春水见她打开了衣箱,把面上的衣服放到床上,走过去帮忙。不多时,金玉翻出了箱底的匕首。
此匕首,七寸长,未开刃,柄上镶嵌着一块红色宝石,宝石不是真的。匕首的美观大过实用,但是金夫人的一片心意。
金夫人说此匕首开过光,置于箱底可保她平安。
如同所处环境中的大多数女人,金夫人拥有柔顺的品性。即便不满丈夫的诸多决定,如刚生下来就溺亡的女儿,以及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克妻”的女婿,金夫人逆来顺受,不敢忤逆丈夫。
因“从夫”的思想根深蒂固,更因其所处环境促使她们只能靠丈夫,金夫人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莫过于编造“福星”的梦欺骗丈夫……
以上是题外话,眼下金玉有了把防身的匕首,虽然在春水看来这把匕首还不如厨房的菜刀管用,但聊胜于无。
然后就是照明问题。
金玉取出火折子与蜡烛,春水明白她的意图,她定然是要顺着木头梯子爬下去一探究竟的。
春水转身走出卧房,过了会走回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金玉问:“做什么?”
春水扯着她的袖子引她来到外间,指了指自己的床。床上铺开了被子,春水走到床边把自己脑袋埋进被子再伸出来,示意她照做。
“我为何要把头钻进你的被子?”金玉不解。
春水扯住她的袖子摇了摇,指指拱起的被子,眼巴巴地瞧着她。
看在金玉眼中颇有撒娇的意味,则顺了春水的心意也把自己的脑袋伸进被子里,惊喜地见到一块散发着荧荧微光的石头。
此石椭圆形,表面光滑圆润,巴掌大小。
金玉把石头从棉被中取出,笑着看向春水,“这石头会发光。”
此石在黑暗的环境中可发光,春水点头。
“这发光石你从何得来?”
春水默默看着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直觉心里甜滋滋,同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与喜悦。
几年前在外行商,偶遇一名老乞丐同宿破庙。
期间他们分了些食物给老乞丐。老乞丐因此与他们同行许久。分道扬镳时,老乞丐说他不吃白食,以石头相抵。
得此石后,本不以为意,直到发现石头夜间泛起荧荧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