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听到这个过去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词，蒋楠笙一口包子噎在喉咙，咳不出也咽不下（不是。

……

“哎——不是刘叔，”蒋楠笙一只手捂住喉咙往下顺，另一只伸向隔着一个摊位的男人，压下嗓音和口型，“您不要乱说……”

继蒋安然童言无忌之后，现在又来了刘叔这一位。

可这次的心情，竟然会和以前大不相同。

从前更多想要不造成误会而解释，现在，居然让羞占了主导。

“怎么，”见状，段方景走过来，把另一个口袋里的核桃牛奶递过去，“噎到了？给。”

蒋楠笙还保持着那个捏住喉咙的动作，也难怪他会误会。

“哈哈哈……”蒋楠笙尬笑两声，索性破罐子破摔厚脸皮接过，“谢谢……唔？”

竟然还是热的。

可这个摊位，并不卖热牛奶。

牛奶是段方景在家时连同早饭一起温的，一路上放在口袋，看蒋楠笙迟迟没回还捂着喉咙，以为她噎到了，便走了过来：“还没好吗……”

转头对上摊主那副看着蒋楠笙、还没消下的“别解释，我都懂”的表情，又在他过来后打量起他一番。

段方景：“？”

这是在干嘛？

“没事，年纪到了，我都理解，”刘叔把包子递给蒋楠笙，朝她使了个眼色，“别影响学习就成。”

况且这小伙子……个挺高，人挺帅，看上去挺聪明。

很好，不错不错。

蒋楠笙：“……”

这都什么跟什么。

段方景被摊主那记眼神使的浑身发毛，看向旁边的蒋楠笙。

……全程视线没有聚焦到摊主的脸。

佩服啊，这么油腻都能坐怀不乱，全当看不清楚？

……

段方景不免多看了几眼。可这仔细一看，过去某种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的感觉重新强烈起来。

与其说是当作看不清。

怎么更像是视线无法聚焦，真的看不到呢。

？

尽管蒋楠笙看不清表情，此刻眉也皱的不能看，所以没等段方景表达出他的“佩服”，就先一左一右，抓起包子和人：“谢谢刘叔……我们走了。”

“想我当年……”刘叔正打算滔滔不绝自己过去数年的青春回忆，眼前的少年少女已经相互并肩走出去的老远。

“你……”段方景想说点什么。

“别说话，”现下蒋楠笙听不得一句，“上学——”

“右手，你的右肩。”段方景任她拽着，轻轻摆动自己被握住的袖口，示意她的右肩，是否能够用力。

蒋楠笙手一顿，耳后红了的大片更加明显，“唰”地松开了手。

于是在刘叔眼里呈现的一幕便是：女生吭哧吭哧闷头乱走，又因男生说了句什么，放开了抓着对方衣袖的右手，把包子塞到对方手里后，走的更快。

互买彼此的早饭，看情况应该是打算一起去上学。

现在的年轻人，玩的挺纯啊。

-

两个人一起到了学校。

段方景不是话多的活泼性格，蒋楠笙又想着事，一路上谁都没怎么说话。

平常好像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好像格外漫长，但又总会到达终点。

快到班门口，蒋楠笙想和段方景不同门口分开进班，不想被其他同学发现他俩是一起来的而误会，但更不想隔阂的这么明显。

正犹豫着，何思远刚好从另一侧自行车车库方向走来，蒋楠笙心揪了一下，生怕对方会蹦出来一句“呦，你俩一块来的？”。

可猜测到底是猜测，何思远见到她，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呦，冠军来了？”

他站在班门口，声音一出，就吸引了班里大部分同学。大家纷纷围上前来，祝贺并庆祝着，想要在期末蹭一蹭冠军的福气。

“蒋礼！”宋睿最先过来，“快让我沾一沾冠军获得好运！”

蒋楠笙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模糊视线，和大家打着招呼。

至于站在身旁的男生，已经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和平常每一天一样坐下。

所以全然没人在意，她身旁为什么会站着段方景，把两人偶遇一起进班，当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她所提心吊胆地，仅仅只是多虑。

回到学校，期末的浓厚氛围烘托之下，大家很快投进学习。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段方景依旧像之前一样和她相处，平常到她都快要怀疑，自己那天晚上听觉能力的准确性。

可明明因为脸盲，她的听力要比一般人好一些的。

蒋楠笙想不到要怎么去形容这段关系。前十几年的人际交往，她的理解仅限于友情和亲情层面，做朋友一切好说，可要是点别的……怎么接触，怎么相处，她完全想象不到，会浑身不太自在。

但这份别扭，却又不是因为想到自己即将处于另一种陌生的关系，更多的，是段方景的回应。

像在负责，为醉酒后的行为买单。

“唉，烦啊。”抱着这个心情，蒋楠笙最近几天都不在状态，而近期能让她调整状态的，除了一直以来的训练，就只剩下偷偷看向旁桌的男生。

不过现在，后一条貌似行不太通。

课间时，蒋楠笙把脸趴在桌上，嘟囔着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唐雨看在眼里，反坐到椅子上，问：“怎么了礼礼？比赛后回学校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功课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以帮你。”

“确实有问题想问，”蒋楠笙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但不是功课。”

“那是什么？”唐雨问。

“就是……”跟唐雨，蒋楠笙还是愿意分享一些难以开口的小心事的，这会儿也打算直接问出口，又觉得不妥，起身神神秘秘放低声音，“被表白要怎么办啊？”

“什么？”在蒋楠笙嘴里说出“表白”这个词属实过于违和，唐雨惊呼出声，没控制住音量，“你被……唔——”

“！”

被运动员蒋礼礼眼疾手快捂住了嘴，一双眼睛眨了又眨。

……

蒋楠笙宛若惊弓之鸟，“嘘”给她听，眼珠心虚转了转：“不……不是，是我、队里的队友。”

还好她不算太闷，还有另外一层别的交际圈。

不好意思了，无中生出的友友。

……

因为看不清表情缺失这一系列的学习积累，其实蒋楠笙说谎的时候格外明显，但奈何这个话题跟她本人更不搭配，唐雨很快就信了，不多挣扎，蒋楠笙就慢慢松开了手。

“这有什么，”唐雨呼出口气，心想这才是现实一点，用自己比她强不了多少的经验解释给她，“喜欢就同意，不喜欢就拒绝喽。”

“可我现在没法确认……”

“哈？”

蒋楠笙反应过来自己的脱口而出，倏地警惕改口：“我是说……我队友，不确定怎么办？”

她循循善诱，尽可能把自己想问的问题说的委婉：“又或者，要怎么确认？”

“怎么确认……我也没谈过恋爱啊。”难得有个问题难倒了八班的学霸少女唐小雨，秉持着不服输的劲儿和精神，唐雨回忆起自己追的演员演过的泡沫偶像剧，试着总结出一些结论：“可能……会想要向他靠近？不排斥和他的接触，看到他和其他人一起，会吃醋？……电视剧里太多了，总结不过来，总之你——”

蒋楠笙瞪圆眼睛，屏住呼吸听她提到指代自己的词汇——

“总之你可以让你队友先试着跟对方相处一下，”唐雨一个大喘气，“这种事不能只靠说的。”

纸上谈兵什么的，都是假设。

没把目标定位到自己，蒋楠笙松了口气，但很快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

相处……吗？

蒋楠笙悄悄瞥向身旁。眼下这局势……劝自己不要乱想还来不及，哪儿还有勇气尝试别的什么。

她赶紧别开了眼，没注意到旁边男生悄然回应的视线。

多了别的心思，蒋楠笙不再只是单纯坦荡的欣赏旁边男生清晰可见的五官，担心自己心思不纯，她开始控制自己向右看的频率，哪怕能觉察到，对方若有若无看来关注她的视线，也忍住不做回视。

可纵是在不看脸的情况下，她开始变得还是没办法控制，总会想起这段时间和段方景发生的一切。

开心的，快乐的，给予她鼓励与帮助的。

好像他的唯独在她眼中的清晰，已经不再是控制她思维的钥匙。

而是他这个人。

在无形之中，蒋楠笙不想承认，但还是慢慢确认了这一点。

至于身旁男生，宛若没受任何影响，照常听课练习刷题，显得一切都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陷入无谓的纠结与无解。

好在期末的日程排的紧凑，蒋楠笙又落下了不少内容，复习过程闲不下心，分散了这种未果的心情。

只是偶尔空闲，仍会不由去想。

“叮咚叮咚——”

周四自习，挨到倒数第二节课下课铃响。

下课铃响带起一阵喧闹，任课老师准时下了课，姚慧已经提前等在了班门口，前者一出就走了进来：“耽误几分钟说点事。”

班里压不住的私语声渐小。

“刚接到消息，一会儿市教育局的领导到校视察，”姚慧说着期末一贯的传统，市内六区大型九校联考前，都会有领导到各个学校，“今天大扫除好好做，期末前那次就不做了，直接排考场；做完扫除剩时间留班里自习，少出去乱转，下课想怎么围着操场我都不拦你们；还有，带手机的都给我藏好了，让领导抓到，这回直接没收到高考，知道了吗？”

“知——道——了——”

姚慧赶着去开期末前的动员大会，撂下通知就让班长和卫生委员组织扫除，踩着小皮鞋匆匆离开。

大扫除需要把桌椅全部挪出楼道，方便拖地和座位调整。

楼道内挪桌椅的声音很快动了起来，蒋楠笙尽快把桌子搬了出去，又把黑板擦了，环顾班里找起其他事，以此来分散想东想西的注意。

目光很快锁定班级角落，宋睿踮起脚，正够着教室内台式空调上面的绿萝，准备浇一点水，但奈何身高不够，垫脚也有些吃力。

见此，蒋楠笙赶紧走过去：“我来吧。”

“谢谢！”有人帮忙，宋睿先端起从前排窗沿上拿下来的花盆，“我先去浇这两盆，你拿下来放地上就好。”

“好。”蒋楠笙点头，准备取下花篮，下意识先抬了右臂。

即使她一直控制使用右臂的频率，把生活中除击剑外的小细节通通调整为左手，可惯用的养成骗不了人，偶尔她还是会模糊，混淆了用手的概念。

比方此时，尽管用右臂也没太大影响，蒋楠笙还是犯了犹豫，想要换成左手，又觉得没有必要。

于是已经触到花盆的手踌躇不决，再反应过来，花盆已经摇摇欲坠。

眼看倾倒的方向朝向她自己。

“小心！”

蒋楠笙反应迅速，赶紧抬手稳定花盆，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另一只手也飞快附上来，拖住了花盆一角。

花盆稳稳定住，没有掉下来。而两个人因为同一目标靠近的手，避免不了触了手背，距离靠的很近。

蒋楠笙侧过头，段方景就站在她身侧，和她一起稳住了花盆。

热闹纷乱的教室，无人注意某一角落发生的某事。

却会有人一直注视着她，发现她的每一点失神。

“没事吧？”段方景关心她的情况，把花篮拿了下来。

“……没事，谢谢。”蒋楠笙抽回手，但并不反感这种接触。

一颗向来淡定的心，慢慢在胸腔内重新恢复共鸣。

鲜活的，热烈的。

蒋楠笙琢磨着这种心情，段方景已经被其他同学喊了过去。

何思远拿着涮好的拖把站在门口：“老段，帮女同学搬一下桌子，早拖完早完事啊。”

“好。”段方景没拒绝，走过去帮吃力挪桌子的姜梓：“我来吧。”

“嫌我慢你就直说，”姜梓白了何思远一眼，又对段方景说，“麻烦你了。”

“没事。”段方景“嗯”了声，等姜梓松开手站到一旁，才重新抬起她的桌子，保持着男女同学之间的最佳距离。

分寸十足，每件事都恰到好处。

可蒋楠笙只是看着，心里就泛起了某种不知名的陌生情绪，呆呆站着有些无措。

宋睿浇完手里的两盆花正走回来：“好嘞，谢——”

抬眼看蒋楠笙站着不动，眼神空洞直勾勾看着某处，便问：“嗯？怎么愣了？”

“没有，”蒋楠笙撇撇嘴，喃喃道，“就是……有点酸。”

“酸？是累了吗？”宋睿不明所以，“那你就别管了，出去坐会儿，这边剩下的我来就可以了。”

在旁人眼中，她口中的“酸”，似乎更接近于身体的酸痛。

但只有蒋楠笙知道。

不是这样。

尤其在当她看到段方景帮其他女同学的忙、尽管知道那只是帮忙。

她还是忍不住，让打破的醋罐子，弥漫了整个她能嗅到的空气。

大概，也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

蒋楠笙看着来往进出忙碌的男生，一举一动尽收她的眼底。

校庆之后所有的不解心情，似乎都有了解答。

她想，她是喜欢段方景的。

这种心情，早已再潜移默化间，不仅限于那张清晰的五官。

那股直白的视线重新停留在自己身上，段方景正欲抬头，门口传出了别班同学叩门的声音。

紧跟着，有人说了话：

“蒋楠笙，主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