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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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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楠笙第一次和岑念搭话,是在少年宫击剑馆的休息区。

当时她的童年里缺失爸爸妈妈的陪伴,又得知自己与其他小朋友的不同,需要定期去医院,却没有父母的手牵。

久而久之,她愈发自卑,一天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只是一个人待在角落,不想面对一张张模糊的脸。

只有在练习击剑、戴上那个面罩的时候,汗水与运动交织,才能让她短暂分心,忽略自己看不清的真相,忘却那个年纪还不懂叫作“烦恼”的不开心。

蒋楠笙开始拼命练击剑,六七岁的年纪哪会些什么,她身体素质又一般,哆哆嗦嗦抬着胳膊晃几下就已经筋疲力尽,可还是要再进行下去,身体哪里吃得消。

陈国瑞注意到了这个总待在角落里一个人偷练的小孩,这个年纪来训练馆的孩子普遍需要手把手教,不然就相当于被托管,所以难得又出了个用功的,他当然会多关注一些。

力气使得软绵绵的,没劲,相比起来唯一正常一点的只有速度,但也只是跟她略差的水平相比。

陈国瑞带击剑近二十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学生,从一个人小便能定下根本。

这孩子,不适合练击剑。

动作做的全是无用功,不懂热身,学不到正确姿势。这样可不行,养成了坏的习惯,会很容易受伤。

但他又感觉得到,这孩子身上,有股不同于这年纪的狠劲。

秉持着平等对待任何一个学生的原则,陈国瑞找小蒋礼谈过,问她话也会点头,但这孩子低着的头,全程没抬起来过,像是怕极了看他。

好吧,他长得是严肃了点,对小孩来说是有点可怕。

但也没有太可怕吧,毕竟练习最好的那个小孩岑念,总是问东问西主动求教,想多学一点。

如果说蒋楠笙只称得上努力型选手的话,那么岑念,就是纯粹的天赋型,还是能吃苦的性格。

蒋楠笙看不清脸,但总会在戴上面罩时,光明正大看向这个隔壁佩剑组的女生。

身姿矫健,动作迅猛,不像她,拿剑姿势都摆不对,陈国瑞给她纠正了很多次,才勉强进步了一点。

可她以为的看不见,其实在旁人眼中,相当于无隔阂的注视。

岑念主动搭话的那天,高子扬又一次像往常一样送她去了医院检查,本想着直接带她回家,结果蒋楠笙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高子扬轻声问,高媛她妈走得早,他没再娶,一个人把高媛拉扯大,可大了的孩子常年不在家,向来糙里糙气的男人,把所有耐心给了这个外孙女,“想去训练?”

蒋楠笙点了点头。

于是高子扬把她送去了少年宫,嘱咐她听教练的话,并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过来接,要站在什么地方等。

蒋楠笙又点头,和以往一样一言不发,像这本就是她的性格。

可实际上她的小脑袋瓜一直在转,百思不得其解。

她去了那么多次医院,可为什么不见好呢?

小孩子很容易分心,蒋楠笙姿势又不正确,一个不注意,扯痛了小小的肩膀。

肩膀酸痛,她不想练了,放下剑去一旁休息,一句话也不说,剑身碰撞和小朋友的嬉闹混在一起,但她不敢融入进去。

脚步声就是从这个时候响起的。

因为眼神存在漏洞,所以相反的是,蒋楠笙耳朵要更灵敏一些,她把击剑面罩拿在手里捏的紧紧的,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双纯白的运动鞋出现在她不远处。

脚步声随之停下。

有人站到了她面前。

蒋楠笙不想抬头,对方也不生气,一摇一晃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童声稚嫩,问:“这里有人吗?”

蒋楠笙摇了摇头。

小女孩顺势坐到她旁边,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

蒋楠笙逃避式的反抗靠近,但毕竟是公共场合,既然她要坐,那自己走就是了。

蒋楠笙左手不松,用右手拿起手边的剑,动了动肩膀活动,试着摆出两个动作做陈国瑞口中的“热身”——

“哎。”对方语气上扬。虽然年纪小,可拿剑的速度却已经很快,几乎是在话音刚落,就已经用剑尖轻抵住了蒋楠笙肩头,小手力道不足,但动作要远比同龄稳得多。

“你、你干什么?”蒋楠笙错愕,收着情绪问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怎么样,没有看清过,也就想不出来。

“你这样训练很容易受伤的,”女生走到她身边,用生疏的学名纠正她的动作,“手指放在剑……剑柄下面,对,就这里,握紧,手掌放松,虽然花剑和佩剑不太一样,但手握方式大同小异。”

蒋楠笙按她说的做,手臂好像是没那么生硬使力,动作也放轻了许多。

“这就好很多了嘛。”女孩心满意足,点了点头。

蒋楠笙觉得自己握紧剑柄的姿势是灵活了不少,开心之余又突然警惕,问:“你……为什么要教我?”

“没什么,”女生把自己的剑擦的干净发亮,不染一丝尘埃,“我只是不想看见有笨蛋这么使剑。”

对真正喜欢击剑的人而言,看到有人错误使剑,是和自己练不好一样别扭的事。

笨?蛋?

她说她是笨蛋?

蒋楠笙放松没几秒的心情怒了怒:“不用你教,教练也会教我。”

“教练教这么多人,多忙啊,我就不一样了,”对方说,“这样吧,你做我小弟,我教你练习,怎么样?”

小?弟?

蒋楠笙心想这人是不是傻,她都能通过头发长短认出男生女生,这个人怎么看不出来:“我是女生。”

言下之意,怎么可能做小弟。

“嗯?不是楠笙吗?”女生反问。

蒋楠笙以为她说的是“男生”,挠了挠头,话不由自主多了几句:“你怎么……”

怎么比她眼神还不好使?

不过蒋楠笙还没说出这句话,后者就“咕噜咕噜”狡黠笑出了声:“我知道啊,你不就是叫‘楠笙’吗?”

蒋楠笙这才反应过来同音不同字,呆呆慢了几拍点头应下:“嗯。”

“‘嗯’了?”女生眼珠一转,“那就是同意了,我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反悔耍赖皮。”

蒋楠笙:“……”

根本绕不过来这个弯,就被套路进了下一个弯里。

什么人这是……

一只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小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那我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蒋楠笙惊讶抬头,全然忘了自己捏着面罩,是因为恐惧看面孔才垂着眼。这会儿入眼也是模糊的一片,可对面模糊的小姑娘保持伸着手的动作,她只能看到歪头,却也能感觉到,后者的语气中带着的笑:

“你好呀,我叫岑念。”

蒋楠笙怔在原地。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她总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怪样,导致原本想和她做朋友的小朋友,都不敢靠近她的旁边。

不是其他人的问题,是她选择的逃避。

可是这时,有个人主动靠近了她。

年幼的小朋友心思单纯,蒋楠笙慢悠悠地,再反应过来,已经回握上了岑念的手。

像两个过家家的小孩,在可以随便交友的年纪,学着大人模样,郑重做了决定。

结果蒋楠笙刚放松戒备,皮孩子岑念便借机从她手里夺过面罩,跑了出去。

???

对自己来说来到这个地方最重要的东西被抢走,蒋楠笙当然要追:“你干什么,还给我!”

“训练拿剑,总攥着面罩干嘛,它可不会让你得分。”岑念朝她吐舌头。

蒋楠笙体力没她好,跑不过也抢不回来,一个人生闷气。

“哎,你别总耷拉着脸,心情不好是会影响出剑的速度的,”岑念见她不走了,“别停啊,多跑两步,热身——”

“你……”

“哈哈哈——”

最初蒋楠笙很不喜欢岑念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激励方式”,可偏偏是这种奇怪的方法,在无形中,一步步改变了她。

蒋楠笙开始积极应对每一件事,学着一遍遍用眼睛记录每个人的外在特征,听他们的声音,一遍遍精准分辨的能力,试着交朋友,人也比之前活泼了很多。

尽管岑念这家伙精力旺盛的出奇,蒋楠笙每次训练都很累,回到家就趴着不想动,可纵是这么累,她的心情反而越发舒畅。

“最近很开心?”高子扬把亲手做好的小馄饨端上桌,自己吃了碗一锅出的煮面条。

“是啊。”蒋楠笙开口回,看见这一幕,才想到,今天好像是高子扬的生日。

……可是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前一秒还开心的小脑袋耷拉下去,一句话都没再说。

“怎么了?”高子扬注意到外孙女的情绪,“小馄饨不合口味?”

蒋楠笙摇摇头,看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面:“对不起外公,我忘记了。”

高子扬一怔,随后笑出了声,蒋楠笙不明所以,一只大手就搭在了她头上,安慰道:“这有什么,过一岁老一岁,不如不过。”

“老什么老,外公才不会老,”小蒋礼一拍胸脯,看着高子扬模糊的脸,保证却十分坚定,“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忘,年年给您过。”

高子扬沉默片刻,哄着说了声“好”,给人小鬼大的小孩擦了擦嘴:“快吃吧,吃完送你去少年宫。”

时间日复一年。

和岑念成为朋友,是蒋楠笙意料之外、从没想过的事。

那天之后,岑念如她所说,遵守拉弓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原则,和蒋楠笙一起练习。

在岑念的帮助下,蒋楠笙有所进步,她又学的刻苦,在训练场里,已经能单挑队里最厉害的小胖墩了。

而其中,相较起来是优势的速度也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被慢慢放大,渐渐的,陈国瑞为蒋楠笙分析了她的实际情况和接下来的联系方向,介绍她学习佩剑。

那时的蒋楠笙对剑种还没有太明确的概念,她觉得自己的目的停留在,只是戴上面罩,其余的倒无所谓。

但……蒋楠笙站在教练旁边,分心看向拿着佩剑的岑念。

小孩间的玩闹性格使然,干什么事都想凑到一起。

反正都要带面罩,学哪个都一样。

既然这样,那就跟朋友学同一种,更好。

“好的,教练。”

蒋楠笙加入了佩剑组。

不久之后,国内在各地选拔优秀运动员进入国家队,还在各地成立击剑队,普及起了击剑文化。

宜禾也包含在其中。

经过商讨,领导层级在市少年宫里邀请了各剑组的优秀教练,培训优秀选手,在不同场地分工选拔人才。

毫无意外,陈国瑞坐镇市中心佩剑组,成为市队教练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少年宫中,选择优秀人才加入市队,若是顶尖选手在各大比赛中发挥优异,更有助于进入国家队。

“这个好哎,”得知消息,岑念第一个找到蒋楠笙,“咱俩一起进市队,再到国家队,冲进奥林匹克绝不是梦!”

蒋楠笙虽没表达的太过,但心里欢喜,并开始憧憬,和大家继续一起训练的每一天。

自卑和孤僻的性格渐渐退散,她以为,自己已经和其他人一样了。

直到。

拟名单公布那天,蒋楠笙训练的满头是汗,任由岑念拉着走到布告栏前,看到了排在第一位的岑念。

名单是通过决策规整出来的,虽然都在同一张纸上,但前后顺序,也说明了被选择者的能力。

“好厉害!”蒋楠笙由衷祝贺了岑念,然后接着往下看。

少年宫里训练的孩子不少,但入选的却寥寥无几,蒋楠笙一眼望下去,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她不免有些遗憾,偏过头,发现岑念已经看向了自己。后者甚至只是草草看了眼自己的姓名,就提前去找了她的。

结果是,蒋楠笙没有入选。

“怎么可能,是不是漏了,”岑念反复看那几个名字,“你这一年的训练状态有很大进步,没理由没有你的……不行,我要去找教练。”

“别了吧。”蒋楠笙低下头,胸口闷闷的,看向想要替她询问的女生。

模糊的脸。

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底子差还是底子差,就像她永远无法看清,每个人脸上的不同。

岑念不同意:“这怎么行……”

“嘟——”一如既往的哨声响起,短时的休息时长结束,训练开始。

“先训练吧。”蒋楠笙说,她知道岑念最遵守时间原则,不会放过任何一刻。

所以饶是岑念再不愿意,也只好暂时作罢。

蒋楠笙以为这事就会随着月底陈国瑞带着入选者搬去新场地而告终,可是她注意不到,岑念那时的表情。

蒋楠笙照旧认真训练,进不了市队,又不是少年宫击剑取消,她还能继续训练,至于在哪个地方,对她来说,区别也不大,她也不指望自己有朝一日,配站上更大的赛场。

没有争取,就不会有失落。

唐启安排的面诊每三个月一次,这天蒋楠笙和每次一样提前找陈国瑞请假,正准备敲门推门而入,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教练,为什么没有蒋楠笙啊?”

蒋楠笙敲门的动作停下,她听的很清楚,是岑念的声音。

“你练击剑也有几年了,为什么没有,就算你年纪小,也应该清楚吧,”陈国瑞一向冷静,“蒋楠笙各项条件都在正常水平之下,她并不适合练击剑。”

“可她很努力啊,现在也有了很大进步,不是吗?”

“所以我才没有和她的家长说劝退,而是让她继续留在少年宫训练,当强身健体,”不然就算是交了钱,陈国瑞以一个教练的身份,也会就事论事,以学生的身体素质评论该生究竟适不适合继续训练,“进了市队,要求会更严苛,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蒋楠笙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透过门缝,看到岑念绷着力气,背部微微发抖。

别说了,又没什么意义。

她自暴自弃,想进去拦住岑念,可后者深吸一口气,没有放弃,而是继续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就算吃不消,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什么,努力的人不能有一个机会呢。”

可能没有用,可又或许就只是因为这个机会,能收获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蒋楠笙站在门外,听门内女生的声音,内心尤其震撼。

她以为不起眼的逃避现实的付出,却被人看在眼里,成为她努力的因素。

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争取。

内心一股强大的力量趋势,她叩响门,再把门推开。

岑念见来着是她,呆住:“你……”

蒋楠笙朝她笑笑,随后面向陈国瑞,鼓起勇气:“教练,虽然确实有些不切实际,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陈国瑞没想到蒋楠笙全听到了,句句属实,但当着面着实有些言重,怕伤了年轻人的自尊。

不料,这个年轻人的内心,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您不用着急否决我,我会用证明,如果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我会主动退出,绝不给您添一点麻烦。”

吐字清楚,条理清晰,甚至不像一个小学生能说出来的话。

而赛场上,绝对的实力固然重要,可强大的内心,更是不可多得。

“知道了。”陈国瑞破例让她一试。

蒋楠笙正绞尽脑汁思考被拒绝后的说辞,没成想教练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岑念扯了扯她的袖口:“愣着干嘛,谢谢教练啊。”

“谢谢教练。”蒋楠笙慢悠悠学话。

“你们俩啊,”陈国瑞笑着摇了摇头,见人还站在他跟前,“怎么,还有事?”

蒋楠笙挠了挠后脑勺,囧着小表情:“教练,我想请明天的假。”

……

奋发图强从请假开始。

陈国瑞没多问,毕竟现在还是花钱教学,他没有强制要求学生训练的资格,批了假。

两个女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蒋楠笙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

牛批。

自己刚才也太酷——

岑念拍了她左手臂一下:“喂,你怎么三天两头请假,这可不行,以后进市队要还这样,我都看不过去。”

“嗯……是有点事,以后尽量注意。”蒋楠笙回看她,可眼神不聚焦,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很快,陈国瑞带领名单上的年轻人,正式进入市队。

蒋楠笙也没辜负期望,她脑子灵光,学东西快,倒真慢慢步入了正轨,此外再超负荷的训练,她都为了不拖后腿,咬牙坚持了下来。

虽然跟岑念比还差一截,但和队里的同龄人比,已经算佼佼者了。

可精神能够坚持,身体却还是吃不消。蒋楠笙的错误姿势已经被岑念纠正了过来,但长久以往的训练之下,右肩会时不时阵痛,高度训练后痛感更是愈发强烈。某天训练,她甚至没能握住剑柄,使剑脱手落地。

休息时间,蒋楠笙活动着肩膀疼痛的区域,揉捏更痛,但效果显著,疼的她龇牙咧嘴,忍着不吭声。

“没事吧?”岑念从场下下来,从包里拿东西。

蒋楠笙摇头,实际上已是满头大汗。

“行,那我就自己用了,”岑念就知道是这个回答,拿出个东西朝自己小臂喷了好几下,看旁边还是没动静,手一挪,“喏。”

一个蓝色的瓶子递了过来。

蒋楠笙斜眼看,是岑念常用的那个牌子,运动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饶是岑念身体素质再好也不例外。

蒋楠笙抬眼,不理解明明自己回答是“否”,她却还递过来的意思:“嗯?”

“你知不知道,”岑念另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脸,就着手拿喷剂的姿势,“你不舒服的时候,表情真的很明显。”

霎时间,蒋楠笙再说不出话来。

所有防备,在那一刻倾然倒塌。

“有些时候呢,你没必要这么要强,什么事都是可以说出来的,”岑念把喷剂指给她,“试试这个,特别好用,镇痛效果一绝。”

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可以说出来让大家陪你分担。

“你好像个销售。”蒋楠笙嘴角不经意扬起,毒舌道。

“哎?你爱用不用。”岑念说着要抢。

蒋楠笙伸手挡住,接了过来:“不行,是你要给我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人在吵吵闹闹之间,一点一点长大。

大院的老房子拆迁,搬进了楼房,小学六年很快毕业,步入新的中学,但日复一日去市队训练,像是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必须。

这一期间,蒋楠笙和岑念相处的时间,比和唐雨还要多。

队里训练,连带外出比赛,几乎如影随形,没有任何秘密。

一次定期检查,蒋楠笙在唐启就诊室出来,碰到了来医院做检查的岑念。

凑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她的秘密,轻而易举被总是盯着她训练的岑念发现。

“难怪你总是请假,还老是认错人,”岑念的语气里满是后知后觉,“原来是因为看不清,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也……一样。”蒋楠笙掏出笔记本,给她画了幅自己眼中的人像。

“噗,”岑念耸肩,“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啊。”

蒋楠笙垂下头。虽然长大了不少,但每每提到这事,她还是和小时候比一点没变,对这事难以启齿:“对不起啊,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这、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蒋楠笙头脑一热,把自己脸盲的事情、学击剑的初衷,通通告诉了岑念。

既然她知道了,以她的性格,根本瞒不住,还不如她主动说了,拜托她帮忙隐瞒。

可怎么开口?蒋楠笙不好意思。

岑念听她说完,似是看出了她的优柔寡断:“哦,就这啊。”

蒋楠笙把头埋得更低:“我……”

“我呢,也不是个八卦的人,”岑念耸耸肩,“就这事,我都不稀罕说。”

变相告诉她,算了,我替你瞒着。

也变相告诉她。

不必怀疑,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也一直,和大家没有差异。

所以蒋楠笙虽然掉马,但岑念如她所说,从始至终没和任何人说,仿佛根本没有多一个人知道。

日常训练照常进行着。

要说进入市队最大的不同,莫过于队里拥有了直接指派学员参加各项大型赛事的资格,不过只要岑念在,女子组佩剑单人赛,基本上就不会轮到别人。

所以就算蒋楠笙和岑念在团体赛中搭配的再默契,数次拿下青少年组团体赛冠军,她也只是替补后的替补。

不过蒋楠笙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岑念比她更适合代表市队参加比赛,看到朋友站上领奖台,她由衷替她感到高兴。

而转折点,在初三那年。

青少年全国击剑比赛开幕进行,岑念不出所料成为指派上场的第一选择,蒋楠笙虽然只是个替补,但每天和她同频训练,也能跟上她的进度。

这天,蒋楠笙照旧在复查后归队,可她一进场馆,就发觉今天气氛的不同。首当其冲的,是原本应该在场上训练的队友,全部围在休息区某个人的旁边,但这时明明不是休息时间。

蒋楠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此刻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怎么了……”

她睁大了眼。

因为她看见,正中央坐着的,是岑念。

蒋楠笙看不清岑念此刻的表情,但现在的她已经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情绪。岑念抱着自己的手肘,僵硬着不敢动,身体却还是因为疼痛发着抖。

同她肩膀有伤一样,岑念的手腕,也在从小练习的过度训练中,落下了伤病。

“岑……”蒋楠笙一时语塞,慌乱着从自己包里掏急救,“喷剂用了吗,先止痛啊……”

“用了,早就用了,但没用,她一直忍着不说,忍到现在。”许屹告诉她。

蒋楠笙手上动作停下,这些日子岑念的努力她全部看在眼里,为了比赛,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训练,神仙身体也撑不住。

为了热爱的内容,岑念可以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那么她呢?到底把击剑当成什么。

岑念被队医带去了医院,陈国瑞没让大家跟着,下达了新的训练任务。蒋楠笙还是在傍晚才得知岑念的消息,并无大碍,但短期内不能过劳训练,需要静养,不然有极大可能影响到身体的发育,甚至是以后的比赛。

青少年联赛日期将近,这就意味着,岑念没有办法代表市队女子佩剑组上场。

听说得知这一消息后,岑念的母亲岑临秋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不想让女儿放弃任何一场比赛。还是陈国瑞把最严重的情况告诉她,骂骂咧咧的女人才稍微退让。

换位思考也是,陈国瑞也舍不得冠军预备役退赛,但得奖的前提,必须把运动员的健康放在不可撼动的首位。

为了安抚岑念的情绪,陈国瑞把从替补人员中选择参赛选手的资格,交给了岑念。

陈国瑞回来后给大家开了会,公布参赛名单,蒋楠笙心不在焉,只想着下训之后快点去医院看岑念。

“蒋楠笙,”陈国瑞喊了一遍这个名字,对方没应,他就又喊了一次,“蒋楠笙。”

这边声音更大,蒋楠笙一激灵,以为教练要批评她走神,立马站直打报告道歉:“教练,对……”

“不起”二字还没说出来,陈国瑞就已经接着说道:“这次联赛,你来上场。”

蒋楠笙整个人都是懵的:“我?可是教练,我完全没有上场的经验……”

“所以这次,好好积累经验。”陈国瑞变相给出答案。

蒋楠笙反复确认,甚至在陈国瑞给出答复之后,专门去医院还问了岑念一遍。

这段日子岑念加紧训练,整个人的情绪都紧绷着,但蒋楠笙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她,居然出乎意料的放松,嚼着她带来的苹果:“是啊,我选的你,所以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国内击剑并未全面普及,了解涉及量远不如其他项目,比赛少场次少正规教学少,能参加一次实战,远比憋在一个小地方反复模拟训练获得的经验要多。

于是,蒋楠笙带着这份信任,和对比赛的敬畏,直接进入到了最后的训练。

“吃慢点,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要参加比赛了,时间紧任务重,”蒋楠笙吃着高子扬做好的早饭,看着外公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下周二开始,您有没有空,来看我比赛啊。”

“你们年轻人的比赛,闹哄哄的,我可不去。”高子扬说。

“啊——”蒋楠笙拉长音调,“我第一次参加个人赛,您居然不去。”

高子扬笑笑,继续背对着她。

虽不情愿,但蒋楠笙也不打算强求,胡乱把饭吃完:“我吃饱了外公,去训练了啊!”

“你这孩子,跑慢点,注意身体!”

“知道啦!”

那时的蒋楠笙太着急,没能注意到外公轻手放下的药瓶,脸上浮现明显的皱纹,以及,日渐消瘦的背影。

那时的她真的天真以为,外公永远不会老。

至少,不会老的那么快。

联赛日很快就到了。

这几年岑念为宜禾打出一点名堂,这次她没上场换成新人,其他队伍并没有把这位新选手放在心上。蒋楠笙也因为不熟悉场上和训练的区别,虽然进了半决赛,但打的磕磕巴巴,并不顺手,队里士气大减,可还是为她加油,连在医院的岑念都坐不住,藏着绷带跑来外省参赛地给她加油助威。

大家都在鼓励她,她绝对、不能辜负这些期待。

下半场,蒋楠笙改变了作战方式,她开始盯紧对手的出剑方式,提前预料她们的动作,做出阻挡并进攻的姿势。

大概因为脸盲这一点,她的注意力要比其他人更集中,眼神的精准度也比其他人要高一些,竟然真能更快一步分析出对方的动作,速度也超越平常的极限,遇强则强,使得对手方无任何招架之力。

她什么都不需要想,只想着,好好享受这场比赛,以致哨声吹响的那刻,她沉浸在比赛的兴奋当中,待到队友呐喊,才知道:

“本届全国青少年击剑联赛女子佩剑组单人赛冠军——宜禾市队,蒋楠笙——”

蒋楠笙激动地往台下看,她仍旧看不清队友的脸,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在为她鼓掌,而不远处的角落,捧着亮黄色花束的中年人一直在看着她。

连外公都到了。

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情蔓延心头。

聚光灯和人声鼎沸,好像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蒋楠笙还无法确定自己对击剑的态度,那么此刻,她已经有了考量。

不再只是逃避的媒介,而是被带动着、想要为之努力奋斗。

蒋楠笙一战出名。

从不起眼的配角,逐渐变成主导,有了和岑念站在一起、真正并肩作战的资格。

虽然右肩的伤还是时不时发作,但只要能继续训练,这点伤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再这之后,击剑在国内又掀起了新的浪潮,选拔力道加紧,特招优秀人才,各个城市和省份的击剑队参赛名额,也有所增加。宜禾市也从原本的一名,增加到了两名。

一切好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初中毕业后,蒋楠笙和岑念从七中直升,进入了高中部。高中的学业不似初中,更为繁忙,击剑也不再纯粹,对于未来是否职业还是作为辅助,要尽早作出决定,但有一点绝不会变,那就是文化课的成绩,哪怕参加春季特招,对分数线也有一定要求。

蒋楠笙自小聪明,上了高中后虽然因缺课有些吃力,但只要利用其余时间多看书和习题,也不会落下太多。

可岑念并不一样,她以前成绩就不算太好,上了高中之后更是彻底跟不上,考试成绩并不理想。

但一开始岑念并不在意,可突然某天之后,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紧绷的状态,拼命训练,但适得其反,反而状态也来越差,训练也陷入瓶颈期,没有进步不说,还一直在退步。

蒋楠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岑念会在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才偷偷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偷偷抹眼泪,可能是觉得她看不出,所以不会为她担心。

蒋楠笙和岑念相处了这么久,对她的心思也能猜出七八分。既然她不想提,那么她就不问,尽心充当一个无声陪伴的作用。

高二上学期,蒋楠笙和岑念达到年龄,从原先的青少年组,拥有了参加青年场的资格。

彼时蒋楠笙已经参加了许多赛事,大大小小,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在赛场上愈发如鱼得水,发挥稳定,获得青年联赛资格也是没有意外的事,可反观岑念,状态愈发不佳,并且在个人赛的队内选拔中,第一次劣于蒋楠笙。

蒋楠笙试探着问岑念:“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和教练说明,重新比一场。”

她赢了岑念,只能说明是概率问题,没办法代表实际赛场上的发挥。

“不用了,”岑念缓缓开口,“选上你就是你的,有些人想争取都争取不到,别随手给别人。”

蒋楠笙从没见过岑念这么失落的状态,尽管看不到表情,可她坚信,此刻的岑念,绝对没了曾经在赛场上神采奕奕的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教会她争取,现在自己却放弃了。

蒋楠笙担心着,但没有影响自己的训练,反倒把这份力量转化为动力,带着两个人的期待,继续冲进决赛。

赛前不到一个月,12月11号,高子扬的生日到了。

蒋楠笙没忘小时候的诺言,一直遵守着,当天也一样,放学请了晚自习回家,给高子扬煮了长寿面,全程不让寿星进厨房,一个人在里面忙活,进程还算顺利,但炸酱放面酱的时候,她肩膀抽痛,导致酱料挤多,整碗面都是咸的:“啊!”

“怎么了?没事吧?”高子扬的声音从客厅逼近。

“没事,没,”蒋楠笙连连否认,揉着肩膀说道,“您坐着,马上就好了!”

逞强的后果,就是草草给面收了尾。

餐桌上,一老一少坐在一碗黑乎乎的面条面前,蒋楠笙哪好意思,看不过去,想端着碗倒掉:“算了外公,我还是再重新给您煮一碗……”

“不用,这碗就可以,”高子扬大口吃面,也许是因为嘴里含着面条,他说话有些含糊,“好吃。”

“老高,咱还是对自己好点吧。”蒋楠笙看高子扬大口吃面的样,直皱眉头,短暂移开眼冷静。

“光会说我,你不也是?”

视线陡然转回。

蒋楠笙看向还在吃东西的外公。如果不是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她甚至怀疑声音不是从高子扬嘴里说出来的。

外公什么都知道。

“少这么拼命训练,也要多注意身体,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高子扬语气温和,话里却意味深长,“听话。”

所以不想孙女再下厨忙碌一次,咸一点也吃的开心。

蒋楠笙心里暖暖的,笑嘻嘻带过:“知道了外公,我会的。”

蒋楠笙听话做了检查,等待结果出来。

可……她到底还是违背了。

几天后的训练,蒋楠笙和岑念一如既往走在最后,岑念最近不怎么说话,她就安静待在她旁边。

起初蒋楠笙没发觉旁边女生肩头的颤抖,可是很快,掩不住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岑念居然……哭了?

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毫无遮掩地哭了出来。

升入高中之后……尤其是近半年,岑念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蒋楠笙一度觉得,一个人有所隐瞒,一定有这个人隐瞒的原因,可是岑念,是你告诉我,可以适当说出来的。

在蒋楠笙的逼问下,岑念说了原因。一向高傲的女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我妈说,如果这次比赛我拿不到冠军,就让我转学出国。”

“怎么这么突然……”蒋楠笙不知所措,“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岑念一直摇头,蒋楠笙问不出什么,只想能为她做点什么,可以岑念现在的状态,单人赛获胜的概率更是寥寥无几。她想着,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团体赛可以吗?”

岑念依旧摇头。

“别哭了,不就是冠军吗,你可是岑念,拿不到才不正常吧,”蒋楠笙递给她张纸,语气柔和,却不失坚定,同时在心底,默默作出一个决定,“我也会帮你的。”

蒋楠笙第一次因为训练和比赛,向学校请了超过一周的假,进行封闭式训练。她不知道自己能贡献多大的力量,但还是想要尝试。

如果不是岑念,她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在这期间,蒋楠笙的体检报告也出来了,这些年的高强度训练,右肩已经落下病根,现下有明显的发炎症状,必须及时就医。但这时的蒋楠笙一心扑在训练中,对目前还没有发作的症状不以为意,可瞒不过赵欣,总是安排护士站给她打电话通知治疗。

“蒋楠笙,你的手机!”岑念把响了很多次的手机递给她。

“估计又是医院,”蒋楠笙有些发愁,“不用接,再看见你直接挂了就成。”

“可以吗?”岑念半信半疑,“你的肩膀……”

“没事,好着呢,继续。”

蒋楠笙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兼顾于她尚且吃力,更何况此时,她要更竭尽全力,顾全最想达成的一项。

为此,蒋楠笙甚至放弃了含金量更高的单人赛机会,饶是队友百般劝说也无果,目标坚定,一心扎进团体赛训练。

只因为,团体赛在单人赛之前。

而她深知,在那之前。

她大概就会用尽全力了。

-

心无外物,时间会过的很快。

联赛的时间固定,定在每年元旦假期的第三天开幕。

联赛不同于其他,先团体后个人,团体赛依旧由岑念带队。蒋楠笙还为此庆幸了一下,如果能帮助岑念拿下团体赛冠军,说不定可以带起她的士气,重回巅峰。

训练期间,蒋楠笙瞒着所有人,回家按摩贴药,为了跟上繁重的训练,却被高子扬发现了。

“你答应外公什么了?”封闭出发去外省比赛地前一晚,高子扬语重心长,这么问她。

那时蒋楠笙正收拾着东西准备跟队出发,她看不清外公的眼神,可也不敢回视,怕被外公看出她的心虚:“外公,就这一次,回来我一定听您的话。”

她怕被高子扬拦下,匆匆收拾好行李,连手机充电线都没来得及拿:“外公,您早点休息,我下周就回来!”

“蒋礼,蒋……咳咳……”

蒋楠笙听得到咳嗽声,高子扬不抽烟,估计是被她气的。

等她回来,一定好好道歉。

几天之后,联赛如期开始。

初赛团队顺利通过,半决赛中岑念虽没超常发挥,但底子还在,失误的次数不少,倒也带着队伍冲进了决赛。

可半决赛结束后,蒋楠笙的右肩明显吃不消了,吃力,打弯都是难事。她没有选择告诉队伍,继续咬牙扛了下来。

决赛,宜禾对战南临。

按以往个人赛,南临并不是岑念的对手,可最近的岑念不同往日,心不在焉,对方也注意到了这点,从蒋楠笙这块硬骨头上找不到漏洞,便疯狂进攻岑念和贺晓梅,击溃她们的信心。岑念尚且还好,实力摆在那里,纵是失魂落魄也不会过于劣势,甚至拿下一局胜利,反观贺晓梅,两次对战陈彦欢,接连拿下败局。

第八场结束时,宜禾大比分落后,如果不是蒋楠笙环臂侧披拿下一分,比分差距会直接结束比赛。

可这一下,几乎用掉了蒋楠笙右肩最后的力气。

疼,整个肩膀火辣辣的疼,疼到近乎没有知觉。

蒋楠笙捂住肩膀下场,队医过来进行了检查,随后和陈国瑞进行交流,得出一个解决方法:尽快送医院,如果实在无法忍受疼痛,可以通过封闭镇痛,但去医院这一趟,不可少。

最后一场的运动员已经进入热身,蒋楠笙疼的浑身发冷,想着最后鼓励岑念一句,自己老老实实去医院。

可当她看向岑念,却看到后者整个人都在发抖。

从开始上场就是,到最后,岑念甚至没能握住剑柄,导致佩剑落地。

那把,明明曾经她那样珍视的剑。

“你应该向岑阿姨证明,你没问题的,对吧?”蒋楠笙紧咬牙关,挤出这几个字的声音。

“我也想,”岑念双眼无神,抖着声音,已经完全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可是蒋楠笙……我、我不敢拿剑了。”

岑念不上场,相当于这场比赛弃权,但看状态,比分其实已经定了,也没什么再比下去的必要。

“那就谁都别上了,”陈国瑞并不在意一次比赛的结果,长久以往,身体永远最重要,“该去医院的去医……”

“我上。”蒋楠笙的声音都是虚的,但她还是这么说。

“别耍小孩子脾气,去医院。”

“那您说谁还能上,我必须要试一试,”蒋楠笙红着眼,哪哪都疼,“岑念不可以走,绝对不可以……”

她的朋友,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好,”陈国瑞意料之外的同意,他明白蒋楠笙的倔,但随即撂下狠话,“非要上的话,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蒋楠笙自然怕,但她仍旧接过岑念的剑,替她走上赛场。

右肩已经痛到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向,蒋楠笙知道,自己连三分钟都撑不到,只能速战速决。

南临出战的是实力运动员陈彦欢,蒋楠笙着重分析过她,没想到会在此刻派上用场。

每一秒,对此刻的她而言,都要当成最后一秒对待。

蒋楠笙每一剑都拼尽了全力,把她最大的优势,速度,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大众视野,目的只是此刻的赢。

对方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招架不及,没到一分钟就丢了四分,只在剑尖触到对方躲闪慢速的右肩,勉强得了一分。

只剩一分……就差一分了。

蒋楠笙眼前一片模糊,就算不隔面罩,她也已经彻底看不清了,可她还是侧耳细听,在对方出剑时,侧身躲闪,然后往对方肩头重重劈下——

“嘀!”

“比赛结束!宜禾市队最后一场逆风翻盘,一剑封喉!”

可蒋楠笙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像往常一样往下看,视野却越变越模糊,连带着脚下,轻飘飘踩着棉花倒下。

失去意识前,她看见那个精神已经混乱、明明手抖的不成样子的女生,仍第一个朝她跑来。

“咚!”

“怎么回事,有人晕倒了!”

蒋楠笙重重磕在地上,但疼痛分给肩膀,其他地方,一点都感觉不到。

在一片纷乱声中,蒋楠笙试图“嘘”出声安静,可没等她做到,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但她知道,她们赢了。

岑念不用走了。

蒋楠笙不知道自己共睡了多久。只记得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最初嗅到的是空气中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缓缓睁开眼,高媛和蒋家成都围在她的病床旁边。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晕倒,好像还挺值得的,爸妈都回来看她了,挨骂也没关系……她这么想,直到眼尾一扫,看见了高媛肩膀上别着的小白花。

蒋楠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病房,没有发现高子扬的身影。

然后,高媛接下来说的话,宛如晴天霹雳的噩耗,一向要强的女人,语气中带着颤,终是没能开口,由女婿段家成陈述了某一现实:“楠笙,你外公……去世了。”

蒋楠笙当然不信。

怎么可能,她出门前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外公,怎么会突然就……

“爸,您开玩笑的吧,别开这种玩笑啊,”蒋楠笙处在过度震惊的状态,“我前几天还……”

蒋楠笙倏地噤声。

是啊。

都是前几天的事了。

“心梗,突然走的,”高媛抹了把眼睛,应该是在抹眼泪,“邻居说你外公最近一段脸色都不太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最近……最近……自己最近在干什么?

延长训练,早出晚归,外公担心她的身体,坚持等她回家才放心,每顿饭盯着她吃下去才放心。

可她呢?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就像她看不到高媛流泪的表情,同样也看不出,外公日渐不好的脸色。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我完全不知道……”蒋楠笙哽咽道。

“医院说给你打了电话,但中途突然挂了,再打就变成了关机。”

蒋楠笙感觉自己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大口喘气,却堵的那么厉害。

所以呢?所以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她连这么平常的注意力,都做不到。

“外公呢?我要见外公。”说到后面几个字,蒋楠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顾及蒋楠笙的情绪,高媛带她回了宜禾,去见了高子扬最后一面。不过不是在医院的太平间,而是城郊的火葬场。

因为身体超负荷,蒋楠笙昏睡了一天一夜。丧事是高媛和蒋家成操办的,高子扬待人和善,街坊邻里没少受老人家帮衬,都过来惦念,送高叔最后一程。

蒋楠笙看着高子扬一动不动躺在满是鲜花的棺椁里,被火葬师推进一扇闲人免入的大门,然后她被带出去,望着烟囱里升起的黑烟,泣不成声。

她甚至,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

操办完高子扬的丧事,刚待够三天,高媛就着急离开。她在国外的公司刚刚起步,那边离不开人。

高媛母亲身体不好,去世的早,三十多岁才生下她一个,高子扬没有再娶,一个男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大,可后来她长大了,还要替她养孩子。高媛当然难过父亲的离开,后悔自己只提供了金钱上的辅助,关心却远远不够。

可生活总得继续,她让蒋楠笙不要再练击剑了,一个女孩子,跟她一起去国外生活,一家人一起难道不是更好?

这不是高媛第一次提出这件事,最初是高子扬不想离开故土,蒋楠笙不想离开外公。

现在高子扬去世离开,但这次,蒋楠笙依旧拒绝了。

她要留在这里,守着外公生活的地方,想好好静一静。

蒋楠笙右肩的伤暂时不需要开刀,能不动刀最好,但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疗养,她在宜禾市中心医院又住了小半个月,期间同学和队友们都过了看了她,除了,岑念。在送她到医院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出现。

与此同时,蒋楠笙得到了消息,国家队总教练看到了她的实战状态,非常满意,向她发出了进入国家队的邀约。

可这时的蒋楠笙,迟迟走不出外公去世的阴影。

如果她当时听一听外公的话……如果她没有去比赛……如果她多注意外公一点……

可是没有如果。

蒋楠笙看着自己贴满药贴打上护带的肩膀。

以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怀疑,学习击剑的意义。

可现下,她第一次,动摇自己学习击剑的念头。

真的……值得吗?

“你怎么放弃了啊,”贺晓梅来医院看蒋楠笙,才知道她放弃了国家队的邀请,“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这话……岑念也跟她说过类似的。

“岑念呢?她进了吗?”蒋楠笙这几天的情绪刚稳定一点,右臂一时半刻使不上力,一些简单的事情,她都需要试着用左手才能慢慢完成。

“没有,队里就你一个,”贺晓梅撇撇嘴,“要我说你少担心她,事先说明,可不是我挑事,不是说医院给你打过电话吗,可是赛前,我看到岑念从教练包里,拿出你的手机。”

她说的隐晦,但大致意思委婉。

打通的电话,或许是岑念接的。

“不可能,”蒋楠笙当场否了,“要是岑念,她肯定会告诉我的。”

“但……算了。”贺晓梅没有添油加醋,但她的确看到,在休息室,岑念拿起过蒋楠笙的手机。

“你的私人问题,我们也不多掺和,这次来只是想来劝劝你,”许屹说,“进国家队的机会实在难得,你……”

”我现在的状态,进了也是拖后腿吧。”蒋楠笙看向自己右肩,她不喜欢更衣室有人,总单独行动,就是怕旁人看到她的肩膀,担心也好起坏心眼也罢,唯独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无力的一面。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

“可能,我跟国家队就没有缘……”

单人病房的门“嘭”一声被人推开。岑念站在门口,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听的。

“你来了?我正担心着呢,”蒋楠笙无神的双眼有了点亮度,她总算把人盼来,不顾自己的伤痛,上来第一句竟先询问她起的情况,“怎么样,状态好点了吗?”

岑念却没回她细声细语的问题,直奔主题:“为什么要放弃邀请?”

“我啊?”蒋楠笙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装作释怀,“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哪还禁得住高强度训练,大概……老陈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我可能……根本吃不消。”

生硬挤进不合适自己的圈子,大多结果,应该都会像她一样吧。

她真的不是这块料。

岑念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紧攥着拳,在安静的室内发出骨节颤抖的脆响:“那比赛的意义呢?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凭什么轻言放弃?蒋楠笙,击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了,”蒋楠笙动了动无力的右肩,她现在……确实说不出到底意味着什么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累了。”

“休息?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剥夺了这些年全部的付出?”岑念越说越急,憋的面红耳赤,但蒋楠笙只能通过她的文字感官,句句带刺,“这些比赛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没有意义?是不是……是不是要是我当时把那通电话给你,你就会直接放弃那场比赛!”

在场的几个人全部震惊。

说出来了,岑念自己承认了。

“什么?电话……真是你接的?”蒋楠笙也不顾肩上的疼痛,走上前,双手紧紧捏住岑念的肩膀,大颗眼泪断了线的落下,“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为什么啊岑念,为什么不告诉我……”

岑念双眼滞空,微张着嘴像是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不是……我……”

蒋楠笙刚平复没有多久的心情骤然崩塌,她不相信,怀疑绝不亚于得知高子扬去世,只一句句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啊岑念……为什么……”

岑念失魂落魄跑走,蒋楠笙又因情绪起伏过大,再一次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的世界,好像和前一天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外公真的去世,再然后,岑念退队的消息传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蒋楠笙在医院过了个春节,反正回家也是冷清,留在这里,还有值班留下的熟悉的护士小姐姐会分给她一些饺子,陪她说说话。

期间唐雨一家和苏文新都来看过,赵欣和唐启不止一次邀请她去家中过年,可都被她道谢婉拒。

是真心诚意的邀请。

可那到底不是她的家。

医院病房里的电视同步直播的当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声音喜庆,蒋楠笙却看不进去,呆呆看向窗外。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孤立无援。

她好像,再也没有家了。

再后来,一些误会也在医院养伤的期间被慢慢解开,可造成的后果,却没有办法再逆转了。

出院之后,蒋楠笙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她麻烦唐雨帮忙把新学期的教材带给她,自己却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畏惧人群的状态。

她也和陈国瑞请了长假,至于归队时间,未定。

蒋楠笙用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才慢慢从乱七八糟混乱的悲痛中走出来,上一届高考结束后,她成为了准高三的一员。

未来的百日誓师,高考志愿,都将与她有关。

蒋楠笙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可某个熟悉的不安的夜里,她梦到高子扬悉心嘱托,让她多注意身体时,她想抓住外公,却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只能摸到一手温凉。

高子扬也一定不希望她变成这样的。

蒋楠笙试着归队,重新融入新的生活,积极乐观,继续向前看。

毕竟陈国瑞不止说过她不适合练习击剑,他更说过,她足够强大的心态,将成就她走向更好的未来。

但放弃轻松,重新捡起谈何容易。

暑假期间,恢复训练的蒋楠笙为了尽快找回状态,进入了封闭训练,效果却并不显著。

终于在看似做了两个月无用功之后,陈国瑞把她叫进了自己办公室,让她休息一段时间。

蒋楠笙走进繁华热闹的夜,面对许久未见的人潮高峰。

经过十字路口时,说话声与汽车鸣笛的声音混杂,她摇摇欲坠,要看就要无神被车撞上。

而这时,清亮的男声响起。男生温热大手一把拉她逃离危险,回归现实,告诉她要“小心”。

她猛回过头,一张清晰的脸便映入她的瞳孔。

他的名字叫——

是礼礼的过去。

想写这本文的大部分核心点都在本章,不过可惜,因为我的笔力原因,这本文数据惨淡,也没能把礼礼更好的呈现出来,抱歉,我的女孩。

报告憋出来了一版,过几天会拿给总经理汇报。所以这章之后停一段,需要修一下后面的存稿,偶尔再捉捉前面的虫,大概还有个五十章左右,目前进度(31/50),太凉了,有点坚持不下去,不过内容基本已经定了,所以不会断更,会坚持写完,就是时间可能久一点,希望之后能有所变化,变得好一点吧。

2024.06.22留

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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