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怀瑾在写字，他的字极漂亮，师从王羲，飘若惊雪，矫若游龙，字如其人，非常雅致，却不失风骨。
但今天写的纸团明显比之前多了许多。
侍墨将纸团收走，心想容世子心情可能不太好。
“侍墨，你去哪？”门口的侍书问道。
“我再去拿一些纸来，今天世子练字，用纸多。”侍墨回答。
“你去拿一些桃花纸，那个纸用着更舒服一些。”侍书说道。
“别拿桃花纸，桃花纸是林姑娘爱用的纸，前些日子温府送了白鹿宣纸，拿那些也行。”侍琴忙说。
“还是你想得周到。”
侍墨又拿了些白鹿宣纸回来。
容怀瑾又开始写，这次的字帖是乐府诗。侍墨在旁研墨，却看到容怀瑾临摹的是《白头吟》，不由一愣。
卓文君的《白头吟》，写在司马相如要娶茂陵女子为妾之后，要与司马相如决裂，容世子怎么连这都临摹了。
但侍墨知道世子心情不好，并没有开口多说侍墨，想起前一个月林姑娘当众逃婚害容世子下不了台，便有些忿忿不平。
容怀瑾写得很认真，他记得以前他写字，总有人再旁捣乱，将笔墨弄得到处都是，那人字也丑，不好好练，被夫子罚抄书，她懒得抄，便来求他，于是他只能跟着她一起写，他临摹她的笔迹可为纯熟，要知道，仿好字是十分简单的，但是仿烂字却很困难，那每个字都烂得各有章法，各有不同。
有一次那书实在多，他写困了，朦胧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摸他的脸，他微微睁开眼，发现她用手蘸着墨汁在他脸上画画，画得极认真，比抄书还认真。他便闭着眼睛，任由她画。
屋里很暖和，她的指腹却有点凉，在他的脸上轻轻划过，他心想她总是手脚冰凉，又不愿意喝中药调理，她总说那么难喝的东西，宁愿冷死也不愿意苦死。她总有她的道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是独属于她的气味，混着墨香，很好闻，让人想起银白的雪原，在夕照下镀上一层橘黄色的纱，感觉有点凉意，但是温暖的。这香叫雪尽欢，是贺清欢给她做的，这种香只有她抹才会焕发香气，因为有了她本身的气味。雪尽欢，倒像定情信物一样。
她的头发落在了他的手掌上，像绸缎一样柔滑。
她离他实在是近，近到他能听到她的心跳。还有笑，她肯定在笑，虽然他看不见。
他知道她肯定眉眼弯弯，像月亮一样，偷偷地笑，她肯定在憋着笑，她最爱笑了，有一点好玩的事情就乐，她也最不会憋笑了，她肯定掐着自己的手心憋笑。
他睁开了眼，果然，是月亮。
她在笑。
但很快笑意变成了错愕，她像是小偷被发现一样，红了脸，赶紧收回手，坐回原位。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看你睡着了，有个蚊子在你脸上，我帮你赶，你看，它在这。”她伸着双掌，去打空气中她所说的蚊子。
“蚊子？冬天哪来的蚊子呢？”
“当然有啦，它们可是生命力很顽强的。”
“是吗？那你藏铜镜做什么。”
“哪有藏，我刚刚照过镜子，我现在收起来。”
“让我也照照。”他勾勾手。
“不了吧。”
“你是不是在我脸上画画了？”
她拿着铜镜，有些犹豫，说：“好啦！我在你脸上画了很多画，但你要跟我保证你看了不可以生气。”
“我不生气。”
她于是小心翼翼递过来铜镜，容怀瑾细细端详铜镜中的自己。
“挺不错的，我真很想珍藏，下午要去面见王老爷子，刚好让他看看这幅。”
“王老爷子？你要见王老爷子怎么不早说！啊啊啊完了，要是他知道是我干的肯定要拿拐杖打我的手，我得帮你洗掉。”
她吓了，连忙跑去打水，拿了干净帕子，十分认真地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洗掉墨渍，那张白皙的脸在墨色下愈发白。但是墨汁太多，她都把容怀瑾脸搓红了还是有一些印迹，那张白玉般的脸上沁出一片绯红色烟霞，带着一丝妖冶。
“轻一点，你想把我的皮剥下来吗？”
“让你这样去见王老爷子，他怕是会剥了我的皮。”
容怀瑾好笑地看着她。犯事的是她，怕犯事的人也是她。
“别笑了，你也别闲着，来，我搓左边的，你搓右边的。”
容怀瑾用手帕擦脸，看着案上还没抄完的书。
“今天翟夫子的书没抄完，你明天可怎么办呢？”
“啊啊啊啊啊还要抄书，我真崩溃了，你见王老爷子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拜托了，没有你，我怎么抄的完，我今夜都睡不了了，你可要回来，千万要回来，王老爷子拖着你，你就说你家里有事，至于什么事，你就说人命关天的大事，抄不完书我就要死，真得死.....”她那张嘴喋喋不休地说着。
容怀瑾写完了这一张，停笔，又细细看了看，觉得十分好。
“侍墨，等这幅字干了，便把这幅字装起来。”容怀瑾说。
侍墨满脸问号，容世子写了一上午，那么多好字好文，为什么要装这一幅，又是大婚之后，活像个弃妇，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容世子好像也确实是弃夫...不行，不对，我们世子是天上地下的人，怎么可能被抛弃。全是林姑娘的错，有眼无珠，不懂我们世子的好。
侍墨心里编排了林嗣音很多话，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心想等字干，去找合适的画幅收起来，然后收在阁里。
“装起来后，便挂在我这屋子里。”容世子又补了一句。
还要挂在屋子里？世子，这不太妥吧。本来写《白头吟》就很反常了，还要挂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但侍墨从不会质疑世子的任何决定，只能默默接受，顺便又说了林嗣音几句。都怪林姑娘，害他们世子失魂落魄。
“侍墨，这是世子要挂起来的字吗？怎么是《白头吟》？”
“我也不知道，世子这些日子都怪得很。”
“唉，都是因为林姑娘。”
“都是因为林姑娘。”
“你说好好的，林姑娘为什么要走呢？”
“谁知道呢，或许她反悔了，不想嫁给世子了。”
“天底下会有不想嫁给世子的人吗？”
“这不就有一个了吗，林姑娘。”
“真不知道林姑娘现在在哪？我跟着世子那么久，第一次见到世子发那么大的火，也第一次见到世子对林姑娘这么狠，居然下了追杀令。”
“行了，别嚼舌根了，小心世子知道。”侍琴打住话题。
侍书和侍墨都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