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始至终，这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好像和那群黑袍人无关，不论发生了什么，同伴被吞没也好，巨响轰鸣也好，黑色褪去也好，他们都只是一言不发，沉默地向前以同样的速度行走着。

很显然的一件事，便是有一种明确的危险消失了，但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达米安显然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不如说恰恰相反，他此刻的心情可以说得上是相当恶劣。

达米安的外公是刺客联盟的首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实际上让他并不像他的父亲或者其他兄弟那样——那么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

他对此并没有太多额外的感想，虽然跟在父亲身边让他逐渐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对于一些事他就是，没法像其他人那样，去被触动或者为此心绪起伏。

哪怕他站在正义的那边，但构成达米安这个人的底色里总有刺客联盟涂上的痕迹，那么那些冰冷和麻木的东西总有什么被留了下来，无法离开他的灵魂。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他是被称作超级英雄的那批人里没那么友好的那种，即便是他这种人——

他也依然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感到压抑而愤怒。

这不应该是……不应该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应该经历或发生的。

很显然的，那个瘦小孱弱的黑袍人是第一个被放弃的——或者说他是送给看门狗的礼物。

其他人继续朝着神明走去，而他则是被挑选出来的残次品，所以被献给了守着这座神殿的怪物，以换取通行的资格。

而他们从头到尾的平静和麻木都实在是……令人发指。

但达米安发现自己的愤怒甚至无法指向那群把已经消失的那个人挑选出来的剩下的那些人。

其他人走在黑色上的时候难道不痛苦吗？

这不可能，他虽然没有触碰到黑色，但就冲那个死去的人的下场和那阵血腥味他就能知道碰到那团黑色的东西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群还在走着的人脚部已经溃烂了，甚至能依稀看到白骨，但他们还在走着。

那团黑色不明生物吞噬那个被推出来的次品时那个人难道不痛苦吗？

用屁股思考都知道这更不可能了，那绝对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但这些人、随便哪怕一个人，都是统一好了的平静和安宁，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在做着自己要完成的事——完成这场献祭。

他现在敢打包票，所有人百分之百全是祭品。

他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最大的区别大概只是作为一个祭品要献祭给谁——他看到了，现在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了，铜鼎之后，再走一段，在那个巨大物件的前方，有一个更大的金属祭坛。

他们就是纯粹的祭品。

这群黑袍人都是一种状态一副模样，他们刚刚在小祭坛上的交谈也看起来非常平等，并没有明显的领头人一类。

这甚至是一群没有牧羊人，自己走向燔祭的羔羊。

看着就令人作呕。

-

好吧，好吧。

简直不能更好了。

达米安冷静地注视着那些背影，观察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说实在的。

他现在特别想把所有人都带离这个鬼地方，哪怕那些人本身就诡异得要死，而且说不定他们自己其实很愿意做这个，这就是这里的信仰习俗，像是什么食人族存活至今的方式一样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东西。

但该死的他才不管这些他都被喊恶魔之子了他当然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像是之前的行动里哪次没有危险这个必然要素一样。

他一点都不想这些人把这场献祭继续下去，他想打断这一切——或者说他应该这么做。

哪怕可能之后藏着更大的隐患，可能没有完成祭祀反而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那种安抚邪恶的神明所以需要献上活人和鲜血的祭祀实在称不上少见，哪怕这个行为完全就是在打草惊蛇，显得没有一点脑子愚蠢得要死，完全是增加之后行动的危险系数和难度，哪怕他的家人——他完全不想承认这个，他们全都还身在敌营，在那个村子里并不知道村子信仰的地方发生的一切，并且可能因为他的行为遭遇极大的危险，甚至哪怕大部分村民实际上都很无辜，他想做的事情会导致更多人被牵连进来。

他都知道，他也都明白，说不定会出现的那些可能，大部分他都做了设想，他或许傲慢或许自大，但从来没有什么自毁倾向，自作聪明地去自取灭亡可和他所认定的强大一点关系都没有。韦恩庄园顶多出控制狂，但不会真的出智障。

因为这些人的傻劲都用在别的地方了。

他的父亲是蝙蝠侠，他是罗宾，还有什么夜翼啊红头罩啊红罗宾啊之类的家伙，他们一家子全都是蠢货——无意冒犯，而现在则又多来了一个怪胎。

有变数有危险或者因此惹了麻烦也没人在乎，虽然绝对那群混蛋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他们不在乎这个，他知道。

真的为了一些信息把人命都搁置在一边才会有人发火。

哪怕再艰难、会有再不可预测的未来，他都应该去救那些人，他应该这么做的，先把人救下来，再解决之后的事，事情变得再复杂再困难，他都不会看着这些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在那之后，他们需要解决所有的麻烦问题，尤其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导致的那部分。

这不是不动脑子的正义感或者不负责任的任性，也不是慷他人之慨然后拖着别人一起下水给那所谓的“善良”买单——天啊这词真吓人。

老实说，达米安其实也没有什么像蝙蝠侠那样的不杀主义或者像其他人那样还挺心软的部分，他对于别人的死亡并没有那么在意，也不介意用人命去换取什么情报，说实在的，这不会让他的内心产生什么负担和愧疚感。

只是，他现在是罗宾了。

而这是罗宾——是韦恩家的人会去做的事。

不是应该，不是想要，只是那是他们会做的事，只是这样了。

拯救随便什么人的性命是不需要犹豫和权衡的蠢事。

只是一种像吃饭喝水一样的理所当然。

尤其这些人、他们是祭品，他们显然是受害者，若要说加害了谁，那也显然是他们自己。

这类人甚至不像那些坏家伙一样是他还需要考虑要不要救一下的部分，而是就连从达米安的角度出发在平时都会不假思索去救的那部分。

但他不能。

达米安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

他不能。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幻影。

-

他看到了。

许是实在废弃了太久，建筑本身终究是有些残破，虽然先前能看到黑色不明生物把那些碎屑和尘埃裹挟着带离地面沉入缝隙，但是就在刚刚，帷幕褪去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之后，在那之后的地面上并没有黑色生物“打扫”过后的痕迹，那些掉落或者坍塌的石块，断裂的石板之类，总之是能构成废墟的不完整物，它们就这么随意地散落在地上。

有一块碎石恰好落在他们向前走的路径上。

然后达米安看到了，虽然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也是很小的一块碎石，但是有一个黑袍人的脚在向前行进时就这么穿过了石块——不是跨了过去或者踩了上去，而是穿过去的，像是那种没劲的恐怖片里幽灵穿过墙壁一样，穿透了过去。

那么石块和黑袍人，必然有一个是不真实的存在。

那么是谁呢？

这并不是个多难猜测的选择题。

这场祭祀已经发生了。

虽然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受，但是达米安就是知道这并不是虚构的幻境，他无比笃定这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看到这些场景后他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和感知。

这一切都只是往昔的再现投影，是死者留在世上的一串信息。

或者说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是来自过去的空洞回响，是曾经的惨剧留下的残骸。

所以达米安不能。

他只能继续看下去，然后把这些信息带回去。

然后他会让这一切都不会再次发生。

他发誓他一定得解决这个，这个诡异的村子发生的一切他妈的不应该发生的事。

达米安很想要长长地叹一口气，但显然，他此刻需要小心谨慎——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尊重死者的意思，但抱歉，既然这一切都不是当下发生的事，那么和他共处一室的怪物可完全不是被祭品安抚好了的状态，天知道它已经饿了多久。

他只能暂时让他的一切情绪都冷却下来，把那些愤怒丢进冷冻库，然后以最冷静的眼神和大脑去注视去分析接下来将要重现的部分。

-

“‘旧日的残影’？那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重复着从怀诺纳口中听到的这个说法，好奇地询问道。

这段时间里我拽着小姑娘唠了不少、额、在她那应该会被归类为这个村子的风土人情之类的东西，还算是有些收获，我打算晚上见到人了一起再汇总一遍。

但现在显然出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怀诺纳想了想，可能是在组织语言，等她想好怎么向我解释之后她才开口说道：“就是以前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可能是前段时间，也可能是好几年、好几十年、甚至好几百年之前，过去的事件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再次重演——字面意义上的，但是重演事件的人就像幽灵一样没有实体。比如你现在可能看到有人在这个房子里刷墙，那就说明在过去的某段时光里，曾有个人真的在这里刷墙，但现在这里其实是没有人刷墙的，你只是透过时光看到了过去的景象而已。”

说完她又想了想——在很多话题上她都是这样，大概是怕我犯什么忌讳，所以尽可能搜索自己的小脑瓜子回忆着有什么相关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就比如现在，她好不容易把这个传说相关的警告从脑子里扒拉出来，一本正经地说给我听。

“还有就是，虽然我自己是没有见过啦，这种事情听说碰上的概率也挺小的。但是我听怀特先生说过，如果碰到旧日残影，不要和他们接触并对话，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离开就好。因为说是过去的投影，但如果你和他们通过语言或者别的什么方式，总之你们建立了联系，那这些徘徊着不肯散去的幽灵就有可能把你拉进他们的执念里，让虚假变得更加真实，从而扰乱你的感官，把你拽进他们那已经结束了的故事里。

“怀特先生说了，对于旧日残影，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交流——他们真的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