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逸今朝打算最后一整天，都待在屋内。

小沃尔应该是从昨晚两人的对话中预感到什么，想最后去看一眼他那便宜父母，逸今朝本想拒绝，瞄过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一软也就答应了。

当然所谓的看，也不过是站在远处，观望一下罢了，近距离接触的风险过高，谁也承受不起。

“逸今朝，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他们吗？”回去路上，小沃尔牵住他的手问。

“放心，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我更厉害的人或鬼。”逸今朝说，忍不住轻揉他的发丝，“到时候，人和鬼，能实现和平共处也说不定。”

“逸今朝，你总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小沃尔嘟起嘴说，“还有，别摸我的头了，这样下去，我会长不高的。”

“你这小子。”逸今朝狠狠蹂-躏，直到手下的黄毛炸得不成样，才咳嗽一声堪堪停手，“好了，不该见的人也见过了，接下来，你给我乖乖待在房内，在今天结束前，哪里也别想去。”

小沃尔点点头，这是他为见这一眼，和逸今朝互相交换的条件。

两鬼有说有笑，路过一个拐角，和迎面走来的两人互为对视。

那两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其中干瘦的男人，匆匆看他们一眼，动了下嘴，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刚刚走过去的，好像是那对驱鬼师骗子？”小沃尔说。

“就是他们。”逸今朝说，摩挲着指尖，抑制住掏-枪的举动，“虽然有些不爽，但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还是少惹事为好。”

回到房间后，逸今朝就站在窗口，望着下方，迟迟没有动作。

顾听寒吃过晚饭回来，见他蹙眉的样子，上前问道：“逸今朝，你怎么了。”

“外面，很多军人开始行动了。”逸今朝说。

“行动？你的意思是…”顾听寒快步至窗口，见下方军人们组织排列，全副武装登上从外进入的军车，又陆续驶离救援点。

“这片地区的鬼清除行动，恐怕要正式开始了。”逸今朝说，“现在只希望陈东能够遵守我的约定，千万不要在今天出格…”

逸今朝这句话都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仓促的敲门声。

两者互视一眼，皆触及各自眼底的凝重。

顾听寒走去开门，是夏榆站在外面，她看上去过于憔悴，头发杂乱，曾经的自信瞳孔，也变得混沌不堪。

“夏榆，你这是？”

“我的妹妹，她真的死了吗？”夏榆问，似乎还带了点奢求的意味。

“是。”逸今朝说，“她违反系统规则，已经被副本彻底抛弃。”

“是我害死了她…”

夏榆咬住唇，沉默好一会儿，才擦去泪水，嘶哑地说：“刚才我在救援门口看到，军方挟持那个领头军人，说要去你们的房间，你们应该已经暴露了。”

逸今朝脸色瞬间苍白几分。他所预料到最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你们现在逃，或许还来得及。”夏榆说，“就像之前那样离开这里。”

“之前能够逃出去，完全存在运气成分，现在军方加强防范，再想故技重施，恐怕并不容易。”顾听寒说，看向逸今朝，他的唇瓣颤动不止，“逸今朝，你和其余的鬼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再过几个小时…”

这句话尚未说完，耳边传来通报声：警告，现有四只恶鬼混入救援处，相关形象已公布在网络上，各位发现有关行踪，请立刻向上报告方位，以免造成不必要人员的伤亡。

这一声通报，彻底将退路封死，只要出了这扇门，他们极大概率就会被认出，更别说是，安全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逸今朝…”顾听寒也意识到这点，询看向逸今朝，他却移开了视线。

“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即使是附身躲藏，你们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太长时间。”逸今朝闭上眼说，“但我想，有些鬼的性命，不该在此终结，我…”

握紧了拳，逸今朝看他一眼，终究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顾听寒知道他的意思，缓口气说：“夏榆，你去把所有人和鬼都喊到这里集合，我们要在军人来之前，做最坏的打算。”

五分钟后，四人四鬼，全部集中到此房间内，顾听寒将事情来龙去脉，简要阐述一遍。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若接下来几个小时，军方未发现你们在这里，那一切都好说，可一旦找过来…”顾听寒说到这，顿一下继续，“我想你们，有选择谁活下去的权力。”

一时间，在场人鬼各怀心思，表情说不上的沉重，直到撒克里开口说：“如果军方真的找过来的话…”

“我想让西特你，占据我的身体，将我彻底替换掉。”

“撒克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西特说，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如果这么做，你不就，不就…”

他眯起眼，眼眶有些泛红。鬼的灵魂彻底占据人类身体，虽然能取而代之成为人类，但人类的意识，也会彻底消失，也就意为死亡。

“我怎么能够接受，亲手杀死你…”

眼见一人一鬼开始争辩，逸今朝问：“之前那些被鬼附身的人，被军部发现后，结果都怎么样了？”

“一律当成鬼，就地枪-杀了。”顾听寒说。

逸今朝抿下嘴，没再说话了。他知道顾听寒没这么无私，去交付自己的生命让他活下去…也许危急时刻，他也该学着跳窗，试试能不能苟活？毕竟他身上，还有一把枪。

顾听寒深看眼逸今朝，继而问道：“克洛希太太，如果军部找到这里，你会怎么做？”

克洛希太太没有立刻回答，直到手被丈夫紧握住，两人对视一眼，才舒缓口气，坦然说：“我和他年龄也大了，这次能够再见面，已经没有遗憾，如果不能一起活下，也不会留一人独活。”

顾听寒听完，若有所思，又瞄了眼逸今朝，他并没有看向这边，死亡的阴霾，彻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房间的氛围，因为这个性命抉择问题，陷入某个狂躁的环境中。

夏榆走到另一边，安慰因害怕蜷缩成一团的小沃尔：“不用太担心，也许军方他们根本就不会找过来，就算来了，我也会…”

一道枪响，打断夏榆的话音，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与脚步，逐渐往这边逼近。

“他，他们还是来了。”小沃尔钻入夏榆的怀中，“我们，我们都会死在的。”

克洛希夫妻不再多话，直接进行人鬼附身，接下来的生与死，完全交由天命。

“西特，求你上来吧。”撒克里继续劝说。

“我不会同意的。”西特摇头退步道，“我不会让你为了我而死去…”

夏榆则低声安慰哭泣的小沃尔，不知对他贴耳说了些什么，小沃尔迷茫地注视她，在她的拉拽下，顺势进入她的身体。

现在仅剩下…

逸今朝对此，只能苦涩一笑。他没想到这才第二个副本，自己就此止步，NPC伪装玩家什么的，果然是过于异想天开。

“逸今朝。”顾听寒说，“过来我这里。”

“你这是想干嘛…”逸今朝走过去，低声说，“同情心泛滥了？”

“你觉得呢？”

“不太可能。”

“还记得副本通关的条件吗？”

“存活七日，以及完成克洛希太太的心愿。”逸今朝说，瞥眼那边的老人，脸色从容得不像是将死之人，“难道，你想说…”

“这些主角的行动，可能也是一种正确行为的预兆，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愿意赌一把。”顾听寒说，“上个副本，你也救过我。”

“你就不怕，我彻底占据你的身体。”逸今朝说。

“我也随时可以把你请出我的身体。”顾听寒说，“我们互相间，都有对等的主动权。”

门外喧哗声已近在咫尺，遂而传来钥匙转动的咯吱声。

逸今朝将身上的枪递给顾听寒，对他完成附身后，移动到克洛希太太身边。

撒克里以别连累在场人为由，好说歹说，总算让西特上了身。

门打开了，以凯恩为首的数名军人走进来，在扫过屋内四“人”时，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陈东，扔垃圾般丢到他们面前。

“呜——”

此刻的陈东，似乎被狠虐过一般，破损的衣物下，皮肤青一片，紫一片，双腿上连续的两三个弹孔里，不断有血液淌下来。

“你们真要好好感谢他，竟然主动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鬼的身份，还以为三言两句胡话，就能制止军部的鬼清除计划，实在是痴心妄想。”凯恩冷笑，掏出枪来，“好了，现在也该轮到你们四只鬼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逸今朝说，“我们根本不认识他。”

“别狡辩了。”凯恩说，“就算你们这次进来用的虚假姓名又如何，就在刚才，已经有一男一女向我们举报，说在这里看到了你们，再结合先前人鬼附身信息传出的发源地，也只有这里，完全符合要求。”

“现在看来…呵，果不其然，你们都在这。”

逸今朝无法再狡辩，死死盯住地上的陈东，似乎在询问他为何提前暴露身份。

“对，不起…”陈东口中吐血液说。

“四只鬼，我不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如果你们肯主动出来，那被你们附身的人类，军方可以放他们一马，如若不，我想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凯恩举起枪，枪-口扫过他们，忽然间扣下扳机。

“砰！”

子弹没入后方墙壁，在场几人的身体皆一颤，西特明显就有从撒克里身上出来的冲动。

一旦他现身，就完全证实在场四人皆被鬼附身的事实，逸今朝忙出声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下，你又如何能证明，我们被鬼附身？”

“军方胡乱杀害人类，这种事传出去，对你们的名声影响可不小。”

“都这种境地了，你们竟然还不死心。”凯恩稍犹豫一下，还是对身边一位军人说：“去拿检测器来。”

“我会让你们这些鬼，死得心服口服。”

检测器很快拿来，凯恩亲自上前对他们进行测试。

首先是最左边的夏榆，她的神情忽然间变得有些恍惚，可出乎意料的是，检测竟然一切正常。

凯恩蹙下眉，在众人鬼怀疑的眼光下，走到微颤的西特面前进行检测，仪器显示的数据刚有点偏高的意图，又迅速回到合理范围内。

“这…”凯恩略有惊诧说，瞄过眼前流泪不止的男人，除因极度害怕而表情狰狞外，似乎并没有异样。

凯恩仍不甘心，走向逸今朝，测试器触碰其皮肤，象征鬼的异常数值迅速往上升。

逸今朝心跳也随即飙升，他能感到同为一体的顾听寒，已经对他产生些许排斥，或许下一秒，他就会被赶出身体。

杀死同伴，可能才是此次副本，鬼身份活下去的关键…

眼见凯恩笑着，拿出枪对准他的头，逸今朝终于狠下心，意图扼杀顾听寒加以取代时，体内那股对他的排斥力，竟也再度加大。

一人一鬼占据的躯体，握紧了双手，开始不住颤抖。

“顾，听，寒…”

“你这只鬼，给我下地狱去吧。”

凯恩手搭上扳机之际。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逸今朝仍未能突破让对方死去的边界，顾听寒也没有。

两股相对凶猛的力，在体内互相碰撞制约，迅速拔高脱离上限，就像是两匹野兽，拼死对抗，对手的脖颈已经放在齿下，却因为一些限制，无法下去这一口。

逸今朝再次加大了吞噬力道，顾听寒也有所感应，提高排斥力。他们再次成了平手，接二连三，这恐怕不再是什么巧合。

如此对抗无果，死亡又临面，逸今朝已经不自主伸手，去摸索身上那把枪，要与凯恩彻底撕破脸时，眼下测试器上的异常数据，竟迅速降回至正常范围内，再没有上浮的迹象。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凯恩难以置信地说，又对逸今朝测试一遍，结果和上一回别无一二。

“这…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一定是。”凯恩又反手抓过身边克洛希丈夫的手腕进行测试，数据很快上升至异常，但又降到正常水平，“不对，再测试一遍，你们都是鬼，一定都是…”

逸今朝上前，一把握住其手腕：“别太过分了，你的同伴都在看你。”

凯恩浑身一震，回头见后方眼神各异的军人们，一咬牙说：“你们一定是用了什么伎俩，你们这些该死的鬼！”

“拿不出证据，还咬定我们是鬼，难不成你作为军人，想平白无故枪-杀普通人？”逸今朝靠近他的耳畔，斜眼压声挑衅说，“你现在，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你！”凯恩脾气果然上来，拿枪直接抵上逸今朝的脑子，“我现在就杀了你这只鬼！”

其他军人见此，立刻上前来制止他。凯恩脸色阴晴不定，在逸今朝讥讽的目光下，不得不收回枪说：“我迟早要杀了你们，就像杀他一样。”

说完凯恩抬手，一枪射穿了陈东的背部。血液溅洒了地板，他恨恨地转身离去。

其余军人见此，也是表达歉意离开，房门关闭，整个房间恢复至平静。

逸今朝松口气，从顾听寒体内脱离，见地上的陈东斜眼盯住他，嘴巴不断张合颤动着，似乎在说着“下面”两个字时，走过去将他压在腹部下的手臂拽出，发现他手中竟握有一部手机，上面还在持续进行的录音。

“你…”逸今朝恍然张大眼，在陈东费力地眨眼示意下，拿出手机查看，里面有不少已预设发布时间与平台的录音。

逸今朝随意点进一小段，里面是他和军方交谈时，对方的各种不良讥讽言论，若这些曝光在网络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就是你挽救那些无辜鬼的办法。”逸今朝看向陈东说，“你早就知道军方不会同意，刚才的测试器，也是你提前破坏的”

“嗯…拜…托…你…”陈东瞪大眼看他，口中流出的血液近乎弥漫整个下巴。

“我会帮你把这段发布出去，人类对鬼，也该有重新的认识。”逸今朝说完，陈东缓缓闭上眼，再也没有动静。

逸今朝叹口气，转头见顾听寒呼着寒气，拧皱起眉，示意他看向侧边，才发现小沃尔和西特，竟然没有从附身者的身体里出来。

“你们究竟…”

西特双手捂住脸哭泣，嘴巴中还不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撒克里，明明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

旁边的小沃尔似乎直接吓傻了，呆呆愣在那里，如何叫唤成为女人的他，也没再有任何的反应。

“顾听寒，为什么会这样？”逸今朝说，如果夏榆让小沃尔占据身体能用崩溃催促解释，但他不相信西特会去取代掉撒克里，眼下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是不是，撒克里，主动做了什么？”

“你猜得不错，鬼对附身的人，能够进行强行取代，但相应的，人也拥有主动放弃自己身体的权利。”顾听寒说，半阖住眸，“撒克里和夏榆被各自附过身，都清楚这点，所以刚才会选择…”

可谁能想到，测试器早就被陈东破坏…无论是哪方占据或是放弃，都将跌入痛苦深渊。

选择，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绝望的哭泣声在耳畔蔓延，这次长达七日的副本，终于在漫长的抉择下，进入倒计时。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逸今朝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可悲。他如陈东所愿，将最后一个视频设置发布。

以他军部队长的身份以及财力，视频能够涉及的平台范围之广，网络上，顷刻间掀起人鬼间生存争论的热度狂潮。

但过了近乎一小时，民众所发起的投票上，支持鬼的占比也不过20％。

人与鬼，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生物，注定不能生活在一起。

倒计时结束，周围一切按下暂停键，也定格在了完好无损克洛希夫妻俩的身影。逸今朝叹口气，打开系统，上面果然显示已通关。

一人一鬼的躯体，化为数据，逐渐往上方飘散。

“顾听寒，你刚才，为何不杀了我？”逸今朝问。

“你不也是？”顾听寒说。

两人对眼一笑，没有笑意，眼底是只有自己明白的深意。

玩家：无名氏

副本：生死殊途

进度：2/7

通关条件：已通关，正在进入下一个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