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石匠颤颤巍巍地赶紧从尚且安好的石阶往下爬，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又面面相觑，脸色仿佛天都塌了般难看。

他们不仅是死里逃生，而且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出自他们之手的墙面居然在还未完工前猝不及防的塌方了，这岂不是砸了他们手艺的招牌，还会牵连出不少的罪责。

两家宅院之间的“地动山摇”惊动了不少人。

李大在屋内并未找到香儿的踪影，心道糟了，立即将手中的茶水撇下，忙不迭嘱咐了一句“小爷切莫乱动”后，着急忙慌地飞奔出了院子，他心中隐隐猜测，定是香儿又在外头惹祸了。

而贾琏的院子里，在轰然一声巨响之后，主屋内的水匪头子都吓得往梁上直窜，做贼心虚，当场贪生怕死。

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贾琏主仆则是以为地震了，也是受了不少的惊吓。毕竟真若是天灾地妖，眼下贾琏还行动不便，恐怕不利于及早逃难。

此时的“罪魁祸首”香儿，正手足无措地眼睁睁看着郑李黄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也怕他伤着自己似的。

“这墙……”他不由地矢口否认，“我不是……怎就……”

他语无伦次，郑李黄也不善言辞，只讷讷地问道：“你……方才使了几成力？”

以方才那推墙的力道，他觉得眼前的总角小厮能轻而易举地将人打飞。怎会突如其来得如此惊为天人？

“香儿！”李大大吼一声，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在作甚？你们两到底在作甚？！”

怎么好端端的一堵石墙，又厚又坚实，他专程从外头请来了能工巧匠，加固砌高，才没过几日，不仅塌了上头刚砌的新墙，连原有的墙面都捅了一个大窟窿似的，俨然已成了一方废墟。

受牵连的郑李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只能不由地回道：“我们、我也不知……”

他是事发之时的亲历者，离香儿和墙最近的人，因此他的确看见是香儿，只不过想横插一脚似的拦住他的去路罢了。至于到底使了几成的力道，他也无从得知，正想询问。

而这堵墙，原先定是没什么毛病的。郑李黄不久前刚陪雇主在雪后清晨登高过一趟，若是石匠的手艺才疏学浅，他们登高时一踩上几块石阶，也早早察觉出不对劲了。

正是因为这两个石匠乃是李大精挑细选过才请进宅院内的，还是修筑过城墙的老石匠了，李大给的本金也极为丰厚，因此按理也不会轻易地偷工减料。若是出自他们之手的城墙也如这般不堪一击，那还得了。

被香儿推到的砖块大都坠落在隔壁的宅院地界内了，得亏平日里也无人在墙边逗留，李大大步走近前，看着眼前的烂摊子两眼一抹黑，气得浑身发抖。

不一会，隔壁宅院中就近的厨房众人率先赶了过来，见识到废墟一隅后，亦是连连咋舌，惊叹于围墙塌方之严重，想必是要惊动两家各自做主之人了。

事发突然，李大这头由他亲自赶来善后，而另一边，等消息传到贾琏院子的时候，屋子里的水匪头子都已经趁乱离开了。

贾琏安然无恙地坐在躺椅上，神色也有些无奈：“围墙塌了？”

传话之人也说不清道不明原委。

贾琏也觉得有些心烦了。

此时众人也判别得出，方才那声巨响并非地震，那不是天灾便是人祸了？

牵扯到两家之间相连的围墙，若能妥善地和睦共理，那倒还好，若是因此便闹出了邻里纠纷，那可真是糟心事儿一桩了。

而此刻贾琏心烦于自己客居外地，并非是在家中，他家中一向有王熙凤打理庶务，莫说是他们夫妻两的院子了，即便是荣国府上上下下，王熙凤也能执掌一应事物，井井有条，无需他操心麻烦事儿。

“唉。”可惜他如今不仅没有妻妾照顾，身子骨还未好，实则眼不见心烦。

昭儿听他叹气，便立即问道：“二爷，不如我们几个过去看看？”

贾琏拧眉，却并未当即首肯。

先前他带一行人来小镇时，秉持着随时走人的心思，也从未打听过隔壁到底住了什么人，更是丝毫没打算结交什么邻里情。

可那日评话台上的刺客动乱，后来他更是当场突发怪病，昏晕不起，直到醒来之后，听林表妹和昭儿等人也提过几句，好似当初是隔壁之人有过“助人为乐”之举？

要不然，便是隔壁宅院那户人家与此地的公衙关系颇为紧密？那便不好更了，若真闹起来，他们或吃上大亏。

先前两家宅院可是在大门外互不相让屡屡不睦过数日，眼下公用的一堵围墙塌方了，料想此等剑拔弩张的干系，也不知双方之间的龃龉是否更易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细想过后，贾琏更为心烦了。他还在养病，自然有心无力，若亲自过去主事，兴许一言不合动起拳脚来，他还得当心自己人身安危。

“二爷？”昭儿等人还等他发话呢。

贾琏拢了拢自己身上厚厚的大氅，想了又想，逼不得已想到了一个主意：“你们……请林姑娘一道过去。”

他倒是并不担心林表妹身临险境，正因为林表妹柔弱，哪个不长眼的邻居敢动手？定是也会当心失手了过犹不及之祸。

如此想来，叫林表妹一介弱女子过去主事，倒也不是个行不通的主意。没准隔壁也是执掌中馈的太太或奶奶现身主事呢，正好，不必如男子那般一言不合动起手脚来。

昭儿虽不解二爷为何叫体弱多病的林姑娘同他们走一趟，但主人既然吩咐了，他们也先照做了再说，毕竟围墙那儿也急着等主事的人过去。

而林黛玉院子的人听说了此时后，皆是惊讶不已，紫鹃第一个不答应，站在院子内反复询问道：“当真是琏二爷的主意？叫咱们姑娘过去主事？”

昭儿心道，若是林姑娘不愿，那也得先过去一趟再说，他们也好同二爷交差。

紫鹃愤愤不平地回身，屋里的雪雁已经在给林黛玉换衣裳了，她走了过去，低声埋怨道：“先前不叫咱们多管闲事，今儿倒又来叫姑娘收拾烂摊子去了。”

大冬日的，姑娘身子要紧，过去理那围墙闲事作甚？

雪雁也还懵着，一边给林黛玉戴上帽兜，一边天真地问道：“琏二爷怎不自己去？”

紫鹃张口欲言，忽地欲言又止。唉，她们做下人的，又置喙得了琏二爷什么呢。

片刻后，紫鹃和雪雁小心翼翼地扶着林黛玉走出屋门外。外面寒风凛凛，两人都担心地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既应了贾琏传过来的话，出门后也未见拖沓，低声同众人说道：“走罢，莫让友邻等急了。”

索性她也识得隔壁的青眉姐姐，可惜……

林黛玉低头看着脚下的地。她虽不妄自菲薄，但也不敢自认与青眉姐姐有手帕之交。先前是她执意停了书信，也不知今日造化弄人，是否会与青眉姐姐打上照面。

一旁的紫鹃心中百转千回，提防着是不是前头带路的昭儿给她们使绊子，她低声同林黛玉说道：“姑娘慢些走，真出了大事，咱们还是叫琏二爷出面便是了。”

再说了，这处宅院乃是他们贾家一行人暂时租住之处，并非贾家自有家产，想必贾家人也没必要为了一堵围墙而争得急赤白脸吧？

但她们还是没有料到，等到了之后，最先见见到的居然是隔壁宅院里的人起了内讧。

甫一看，围墙的石砖大多都是倾倒在了贾家这一边的地界，显而易见，看上去像是隔壁抡的大锤，将这堵墙砸塌了？那么理论起来，贾家倒是先站理些。

可是眼下隔壁的邻居先是起了内讧，当着围观众人的面，吵得不可开交。

李大气昏了头，指香儿的鼻子眼睛连声质问：“你还敢说不是你干的？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啊香儿！我看你分明是处心积虑，一心与我作对！”

香儿与其说是否认自己的“罪行”，更像是不相信自己所做之事。他只不过是伸手想拦郑李黄的去路，如同拍案而起似的拍了一下墙而已，这墙怎如同豆腐渣似的，轰然倒下？

难不成讹他呢？香儿不由地怀疑上了身怀武功的郑李黄。眼下李大一再指责他，他也急了，质问起了一旁的郑李黄：“是不是你干的！你一掌拍碎了围墙，嫁祸于我？”

郑李黄很是无辜：“我、我，怎会是我？”

李大心烦意乱地朝两人道：“你二人无需推诿，我看你二人皆有嫌疑，定是你出的计策，你包庇共犯，都给我回主院问责！”

香儿一听急了：“李大你又污蔑我！”

郑李黄也急了，别的都好说，他还是怵那个雇主，也不知他含冤到了雇主跟前，还能不能再挽回自己的清白。于是也急得立即回道：“我不去！”

李大怒不可遏。

这一个两个的，都无法无天了！

“香儿，我看你皮痒痒了不成？别以为我无法抽你！”

香儿闻言也气得义愤填膺道：“你抽我？你倒是抽我呀！我倒要看看，你难道真敢抽我！”

都到这时候了，这总角小厮一如早前郑李黄对他的观感，这小子迟早真挨上打。

围墙这一端的三人互相指责龃龉不合，看得贾家厨房众人目瞪口呆。也都不知是怎了。

林黛玉等人过来时，便撞见了如此的景象。

紫鹃皱了皱眉。虽然此时隔壁邻居互相内讧，但火力全开的架势，一看皆是不好相与的人，也不知一会论起两家围墙亏损修缮的职责时，贾家是否会吃亏。

昭儿等见此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围墙另一边，不正是“老熟人”吗。

哪个拳头如铁的莽夫，那个毛儿还没长齐脾气倒是蛮横的总角小厮，最后还有李大……昭儿见到此时人，眼睛更是一眯，脸色黑了下来。

原以为是个难得和气之人，没想到也是个暴脾气？

昭儿哪知李大整日与香儿等人相处，再和颜悦色之人，也能气得时常难有好颜色。

有别于贾家其他人正坐山观虎斗，林黛玉主仆却是想尽快将事了，不然这天寒地冻，旁人受得住，林黛玉逗留久了，于她而言实乃体弱的身子先遭罪。

于是紫鹃先上前一步，打断了围墙那头的争执，扬声问道：“这是怎了？你家主人何在？”

话音刚落，三个争执中的人果然瞬间戛然而止。

李大香儿立即转身。郑李黄老实，反应最慢，连忙也跟着背过身去。

真是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