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辰国的定北大将军季至皖大战告捷回京城复命的日子。

京城街道两侧和高楼处皆站满欲一睹将军威容的人，一时之间纷纷嚷嚷，好不热闹。

班师回朝的军队井然有序地踏入主街道，在最前方骑马之人便是季至皖。

他严肃着脸，偶尔出于礼貌对两侧的行人点头回应，其余时候都不苟言笑。

蓦地，他感受到一道温和的视线从茶楼上方投来，与大多数人的激动狂热截然不同。

他顺着视线来源望去。

茶楼二楼的几个包厢都开了窗户，但是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头戴幕篱的青年。

微风吹拂着青年的幕篱，露出一张让他记挂多年的脸。明明过去了三十多年，青年仍然保持着和之前二十多岁时一模一样的年轻容颜。

还是白衣胜雪，美好如初。

已经不再是当年愣头青的季至皖，再见故人，还是会目光呆滞，傻傻地被马带着前行。

叶长珩见快到知天命之年的朋友还是这般憨厚的模样，感慨万千，往窗户外伸手打了个招呼。

季至皖的皮肤因为在外头风吹日晒，变得黝黑不少，此时脸颊微红也无人看出。

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异状，对着白衣青年做口型：“明日酉时，去聚福楼聊一聊？”

他知道以青年的眼力和境界必然能看得明白。

叶长珩确实看懂了，颔首同意。

季至皖见青年答应了，便回头目视前方，过后回想方才的场景却忍不住大笑起来，引来身边两侧士兵的侧目：“将军，发生啥事让您这么高兴？”

“看到了一个老朋友，待我向陛下复命后，要去和他叙个旧。”季至皖愉悦道。

一个小兵揶揄道：“什么老朋友笑得这么开心？脸上都要笑出花了，是不是将军的老情人啊？”

“胡说！”季至皖瞪了一眼那个小兵，“再乱说扣你俸禄。”

小兵知道将军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里真的会扣，便忍不住絮絮叨叨：“将军，您这年纪也老大不小啦，旁人到您这个年纪已经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您这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季至皖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小兵的脑袋，“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小兵撇撇嘴，明显还想要说什么，但将军大手一扬，拒绝听他的话。

*

“这位季将军是你的旧识？”

御凛单手抱崽，跟着叶长珩看向窗外领头的战袍将军，也见到了季至皖和叶长珩的隔空对话。

“嗯，三十年前我来过一趟凡隐大陆，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他。”叶长珩神色淡淡，并不想和御凛透露自己的情况。

见整齐划一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弯角后，他怅然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想起正事便问御凛：“为何要把我带来素韵轩？”

对面之人一脸不想多谈往事和对故人怀念的模样令御凛有些不悦，但还是回答道：“你昨晚问我万血莲的踪迹，我派了宣王的手下去探查，猜测很大可能会在大辰国的国师手中，因为近日国师总是吩咐底下人去寻找一株血色莲花。”

“这和素韵轩有什么关系？”叶长珩疑惑。

“素韵轩的幕后主人与国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前几日调查之时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御凛让崽变回蛇形态，然后拉着叶长珩的手，悄悄来到茶楼的后方跟着打扮华丽的茶楼主人来到了荒郊野岭。

绕过七拐八拐的传送阵法，眼前骤然一亮，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

这是一座灵矿，如巨龙般盘踞在宽阔的土地上，四周随便搭了几个棚子，许多的石工在灵矿进进出出。

灵矿经过几十年的挖掘才被挖了一小半，被工人随手抛开的一块矿石露出了晶莹剔透的灵石。

叶长珩面露讶然，心说这国师居然能将这灵矿的存在隐瞒修真界多年。

而且比较令叶长珩意外的是，凡隐大陆缺少灵气，原因竟可能是灵气在几百万年的万物变迁中转移到矿石之中。

二人一蛇待的时间不长，之后迅速原路返回到茶楼原来的包厢。

小蛇躺在叶长珩的衣领里，正在闹情绪，因为他现在喜欢变成人，但爹爹老是让他变成蛇。

叶长珩将崽拎出来，一边以手指摸着崽的后背安抚他，一边道：“这国师应该不如这茶楼说的那样，一心为民，坦坦荡荡。”

这灵矿附近堆了不少新鲜的工人尸体，那些石工似习以为常一般，将堆积的尸体随手盖个草席便草草了事。

一言以蔽之，视人命如草芥。

“国师身后应该还有别的势力，他们觊觎这庞大的灵石资源，所以瞒着修真界的大多数人，私自在此利用凡人采挖灵矿，还构建了不少传送阵法，防人耳目。”御凛推测道。

——嘟嘟嘟。

包厢的大门传来一道敲门声，门打开后，一位粉色衣裙的少女被后面的三位朋友推搡向前走。

她看到高大英俊的玄衣男子，脸颊上飘着几朵可疑的红晕，“你好，我是永安侯的三女儿宋明卿。公子瞧着眼生，应该是第一次来京城吧，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妻室？”

御凛扫视了宋明卿一眼，想到叶长珩如今宋家二公子的身份，乐不可支。

他搂着身侧人的腰，指着叶长珩腿上又变为人形态的白嫩嫩的崽，道：“我已有家室，还有了孩子。”

被叶长珩安抚好情绪的崽还特别配合地喊爹娘，窝在娘亲怀里啃小手。

宋明卿眼神一黯，看了看御凛身旁头戴幕篱却气质出尘的人，还以为是哪家贵女嫁给了御凛，叹了口气道：“打扰公子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御凛见宋明卿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的道：“……我觉得这宋家三女儿长得有点像你。”

“据说我和宋家的二公子也有点像，不然他们不会抓我来替嫁。”叶长珩淡淡道，低头发现了啃手指的崽，无可奈何地抓出崽的小手擦拭。

当御凛和叶长珩回到宣王府后，一道圣旨落到宣王府，让御凛明日进宫面圣。

*

竖日。

叶长珩伪装成御凛的侍从偷偷潜入宫中，之后与他兵分两路，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情。

据御凛所查到的消息，昨日大将军将万血莲贡献给了国师。

而国师居住在仙灵阁中，这三日的辰时至亥时会前往祭坛求福庇佑大辰，所以这个时间段的仙灵阁是无国师在的。

叶长珩还没踏入仙灵阁，便看到一个少年鬼鬼祟祟地从阁中探出脑袋，后背还背着一个大包，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包裹露出了一角，虽然隔的距离远，但他还是看出是血色的花朵模样。

居然有人和他打一样的算盘？

叶长珩微怔，之后紧紧跟在少年身后，途中路过了几次巡逻队，暗中为少年摆平了不少麻烦。

直到少年溜出皇宫，到了京城偏远郊区的某个茅草屋中，叶长珩才飘飘落到少年身前。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唇红齿白，讨人喜欢，看得出长大后应该也会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他看见突然现身的蒙面蓝衣男子，当即吓了一跳，却还要强装镇定：“你是何人？”

叶长珩眼疾手快地从慌张的少年手中夺走包裹，打开一看感受气息，确认为万血莲无疑，才沉声道：“这东西给我，我可以用金钱购买。”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以防被人听出身份。

少年，即白术却死死盯着眼前的蒙面男子，此人愿意以钱换物没直接抢夺，说明还算是有良心的人。

他猛地跪在泥土地上，看向叶长珩的双眸露出恳求的情绪，“您既然想要这万血莲，必然也是修仙之人，请仙人帮帮我，帮我去仙灵阁救我的另一个伙伴白果，他昨晚无意间忤逆了国师，被国师关在仙灵阁密室的暗牢里。”

白术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这仙人是否会为了一株万血莲得罪国师。

果然，他便听到仙人波澜不惊的声音：“我去救你的伙伴会冒着得罪国师的风险，我是想得到万血莲，但你打不过我，我直接抢走你也奈何不了我。”

白术不死心的道：“那国师为非作歹多年，多年来从未有过其他仙人来到凡隐大陆，只有您才能救我们这些……”

他顿了很长一会儿，才忍着耻辱说出来：“才能救我们这些被国师侵占身体的人啊！国师哄骗各地许多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修仙，其实是为了把他们当做禁脔，他就是一个衣冠禽兽的变态！”

这话像是触动了叶长珩百年前一段尘封的记忆，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匍匐在脚下的褐衣少年，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冷意：“……他在没当上国师之前，叫什么？”

白术咬牙切齿道：“据前人所述，国师之前是一个道士，唤作玉岚道人，是修真界的人。”

“……”

叶长珩瞳孔放大，手指不自觉捏着手中的包裹布：“原来他还没死……”

白术等待仙人的后话，一会儿后发现仙人安安静静，抬头望去，发现仙人的胸口剧烈起伏，蒙面看不出神色如何，但是眼睛仿佛淬了无数冰雪，透着森然冷意。

“仙人？”白术喏喏地提醒好似陷入回忆的仙人。

叶长珩闻言才堪堪走出当日的噩梦，让少年起身，低声道：“这事我帮你，你叫什么，知道什么，一一告诉我。”

白术将知道的全部告诉仙人。

“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帮你打探白果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