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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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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提示:本章主要cp为人兽,轻微gb向,注意避雷。

“W先生,您好。我是特别行动调查组组长郑诚。很高兴您今天把时间留给我。”

一个建在郊外的小院中,身穿剪裁得体的西服的年轻男人朝一个满面胡茬的男人伸出手。满面胡茬的男人旁边还立着一个青年,看样子不超过二十岁,戴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青年半扎着马尾,好奇地打量着穿着正装的郑诚。

郑诚对面的男人随意地伸出手,草草握了握,便把人让进来:“郑组长客气了。进来说吧。”

男人转身带着郑诚走进屋子。男人身边的青年突然消失了,郑诚微微一愣,男人见怪不怪,郑诚没有问什么,二人走进客厅。

一进客厅,郑诚还是被屋内的装潢吓了一跳。虽然在来之前他就知道眼前这位是复古风的狂热爱好者,但是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大红底金漆的“福”字中国结还是给了郑诚不小的冲击。这种挂件是能进博物馆的东西。一时间郑诚感觉自己被一种来自OI[ Old Information年代,旧信息时代,距今五百年前左右。终结于核洪暴。]年代的古老氛围淹没。

在郑诚和男人走进客厅的时候,之前在院中跟在男人身边的青年鬼魅一般又浮现在郑诚旁边。青年示意郑诚在沙发上坐下:“郑组长,您请坐。老王年纪大了,谁都有点看不起,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您海涵。”

郑诚忙堆笑着坐下,看着青年道:“您说的哪里话。我这次来,是来请求W先生帮助我们,查一个案子。”

不修边幅的男人坐在了郑诚右手边的长条沙发上,郑诚坐在单人沙发,打量着这位名声在外的先生。这人具体叫什么,并没有人知道。他一般被称为“W先生”,而至于青年称呼他的“老王”,郑诚的眼瞳一转,目光盯在坐在W先生身边的青年脸上,应该是W先生亲近的朋友的专有称呼吧。

郑诚打量着青年。青年对郑诚和煦地笑着,并没有二十来岁的朝气。

他注意到,青年的脚下没有影子。

同样来自古老时代的灯管从天花板上投下冰冷的白光。青年的身影凝得很实。郑诚心下了然,不由得暗自失笑。

看来这位W先生也不是完全地排斥所有新事物。

青年应该是全息投影的产物。他凝实的身形落在沙发上,郑诚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常有的都市传说:人畜无害的青年实际上是蒙冤而死的怨鬼,而他身边的W先生则是在幕后控制一切的人。

不对,那个年代,应该是叫做,“术士”。

郑诚觉得自己的这一联想十分有理——现在的W先生,确实也是术士一流。

W先生没看郑诚,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倒了三杯茶,首先把其中一杯放到郑诚面前,之后才把两杯各自放到自己和青年面前。青年看了一眼那杯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没有动作。

他喝不了茶。W先生没管青年,一手端着茶杯,靠在沙发背上,呷了一口茶水,掀起眼皮看向郑诚:“什么事?多少钱?”

郑诚拈起茶杯,颇有些小心翼翼。他微笑着看向W先生:“您放心,老规矩,三个月电力。”

现在能源就是一切。如果这座小院断电,连青年都没法出现。

W先生点点头,看着郑诚,等着他的下文。郑诚放下茶杯,茶杯放在贴了山茶花贴纸的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科学院的一位研究员,自杀了。”

“自杀?”W先生微微从沙发上坐起一点,“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坐在W先生身边的青年也很惊讶,“现在不都是塔基控制的吗?”

现在同五百年前的OI年代截然不同。虽然今年的大事纪还没出来,但是早在两百年前,世界就已经从核洪暴中恢复过来,核洪暴之前就已经发展迅猛的信息技术在核洪暴中被军用到极致,战后的人类凭借这个领域的科技大爆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信息时代,“New Information”,简称NI时代。

在NI时代,所有人的任何信息,包括每一分每一秒的所思所想,都会被忠实地记录在独属于个人的“伊甸园”中——拜在战时获得长足发展的区块链技术所赐,战后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治安,每个人一出生就要被植入一块芯片,其中便有属于个人的数据库。

从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开始,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数据库,会把人类的脑电波所传递出来的信息一毫不差地记录在其中。当然了,这东西是超级加密的,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这个数据库,叫做“伊甸园”。

每个人在自己的伊甸园中,不是亚当夏娃,而是唯一的神。

而每个人的伊甸园互相连接,其中的任何波澜都会被其后的中枢感受到。这个中枢,被称作“塔基”。

塔基并非为了监视伊甸园内的动向而设立。塔基是为了能够迅速处理伊甸园传递而来的特殊信息而设立,比如,当伊甸园传来的信息表明,有人正处于极端的情绪状态中时,塔基便会马上联系距离该伊甸园最近的医疗机器人,给那位处于极端情绪状态的人类一些必要的医疗支持。

说到底,人类的情绪不过是一堆化学分子的无聊游戏而已。医疗机器人会给人类注射一些激素或是其他合法的化学品,让人类摆脱极端的情绪状态。

因此,NI年代的人类社会已经根除了“抑郁”。

更不可能有人自杀。自杀产生的信息是任何塔基都会放在第一优先级识别的危险信息,只要有塔基收到这样的信息,不出一分钟便会有机器人出发寻找发出这样的消息的伊甸园。

人类社会已经两百年没有自杀者了。

郑诚看了提问的青年一眼,又转头看着W先生。W先生先喝了口茶:“我记得,为了保证科学院的机密不被泄露,科学院的研究员每天能有两个小时和塔基断连。”

以现在的技术来说,理论上,塔基和伊甸园的系统是无法从外部被攻破的。但是为防万一,科学院的工作又是极度机密的,甚至有些念头只要闪现在人类的脑海中,也许连人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但是依旧会被伊甸园记录下来。

如果科学院全体的伊甸园在这个时候被入侵,或者这个时候的信息被泄露,那么很可能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因此在所有人将置入伊甸园作为公民的基本义务来遵守的年代,科学院的研究人员被允许每天有两个小时的脱线时间。

“没错,秦秾研究员就是在三天前的脱线时间段内自杀身亡的。”郑诚叹口气,眉头皱起:“秦秾研究员的伊甸园权限我们已经拿到了,但是,”郑诚苦笑起来,“我们根据伊甸园的数据还原了秦秾生前最后的情景,一无所获。”

伊甸园早已代替了监控的位置,甚至因为其能够记录人类内心所思所想的性能,不仅监控,就连文艺界的人物传记都已经绝迹了。从外部编造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从内部剖析的血肉。

郑诚身子向前探,双手撑在膝盖上抹了一把脸:“还有一天,这件事就要被塔底发布出去了。W先生,这件事最后会以什么面目面世,就看你了。”

塔底是负责捕捉、整理所有新奇事件的服务器。因为计算量巨大,塔底的服务器都埋在海底。碍于全球的巨大事件量,塔底每次捕捉、整理到发布有四天的时间。而特殊事件能够被提取出来,最终是否会被发布,要看人工如何处理。

显然,秦秾的死会不会被发布、如何被发布,都要看W先生得出的结论如何。

W先生放下了茶杯。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从一旁立着的衣架上拿起自己的皮夹克穿上:“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郑诚忙站起来跟上。沙发上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茶几上他面前的茶,刚好七分,平静地盛在杯中。

三人来到院外。迫近黄昏,晚霞艳烈地铺满了W先生目力所及的天空。荒原莽莽,几株枯树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与天空相交的地平线上。

这座小院是附近一百公里范围内唯一的人类活动的痕迹。

院外停着一架崭新的直升机。W先生看向直升机,眼中倒映着橘红色的晚霞。直升机早就做好了载人出发的准备,郑诚站在直升机旁,十分抱歉:“这里太偏僻了,没有磁阵直接到达。只能用这老古董代步。”

W先生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郑诚不必在意,自己上了直升机。郑诚转头看青年,一转头却找了个空。郑诚反应过来,自己上了直升机。果然,青年已经坐在W先生身边了。

看来这青年只能跟着W先生。

直升机舱门关闭。螺旋桨带动机身缓缓飞起,青年靠在舷窗边,好奇地看着下面的世界。大地上,干涸的河道纵横千里,破开茫茫无边的荒原,深刻得难以忽视,仿佛无法褪色的伤痕。原野上衰草连天,偶尔有几株树,也都半死不活,勉强地支撑着。人类的城市泛着气候罩的蓝光,点点星火似地散在原野上。天边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还没等青年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最后一点霞光就沉没在地平线之下。青年遗憾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机舱内。W先生看着青年:“靖轩,这是你第一次看到下面的全景,还喜欢吗?”

青年微笑:“还不错。”

郑诚坐在二人身边,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他虽然因为工作原因和W先生接触过几次,但是这是他头一次看到W先生身边有其他能够对话的东西。

之前郑诚来请W先生的那几次,都只有W先生一个人。

而青年显然并不知道郑诚对于W先生对于自己态度的惊讶。被称作“靖轩”的青年和W先生简短地交谈完之后,二人平常地陷入了沉默中。

郑诚并不是一个习惯沉默的人。他作为特别调查组组长,如此年轻升到这个位置,靠的并不只是自己侦查的本事,人情世故上自然也很精通。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出这样的沉默在W先生和靖轩之间一定发生过无数次,在晨光初升的早晨、雨过泥泞的午后、层云密布的深夜。

因此郑诚放弃了说点什么来调动气氛。这时候他说些什么,反而是对W先生和靖轩的打扰。

NI年代的直升机和OI年代的直升机不可同日而语。靖轩在心里默默地记着时。他的视网膜上有一个不断转动着的时钟。其实郑诚猜的不错,他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被设定了外貌的AI。

靖轩看着自己视网膜上的时钟,分针走过了四个大格。直升机穿过一层蓝色的光障,降落在一栋建筑的顶部。舱门打开,郑诚先下去,W先生紧随其后。靖轩也跟着W先生下去,郑诚已经打开了顶楼天台上的一道门,门后面露出一道年代久远的水泥楼梯来。

像是靖轩在阅读史料时看到过的老旧楼梯那样,水泥楼梯的台阶光滑润亮,旁边的铁栏杆刷着绿漆,许多油漆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斑斑的棕红色锈迹。楼梯上方的灯感应到有人来,倏然地亮起刺眼的白光。郑诚走在前面,示意W先生跟着自己:“秦秾自杀的现场就在下面。”

W先生一言不发地跟着郑诚走。青年的身影一晃,跟在W先生后面。两人一AI走了三段二十七阶楼梯,面前就出现了一扇玻璃门,门上挂了个小小的金属牌子:“科学院动物养殖基地”。

郑诚走到玻璃门前,从门内闪过一道光,迅速地扫过郑诚的面部。门后传来一个令人愉悦的女声:“已验证身份:临时访客,郑诚。请进。”玻璃门缓缓朝两侧分开,W先生毫不意外,靖轩看得啧啧称奇。郑诚带着二人进去。

玻璃门内是一条圆形的走廊。走廊左侧是一道道关闭着的白色的门,右侧是一个个用来养殖动物的玻璃房。玻璃房朝向走廊内侧的这一面是玻璃,而与玻璃墙平行的那一面墙壁是镜子。养殖动物的玻璃房内,清晰地照映出走廊上人类的一举一动。

三人一走进走廊,便有和郑诚同样打扮的人凑上前来,小声地对郑诚汇报着案件的进展。郑诚听得眉头紧锁。W先生目不斜视地走在郑诚身后。靖轩很兴奋,他从前都只是在全息投影中看到过玻璃房内的这些动物,现在他和它们只有一墙之隔。靖轩甚至想让W先生帮他和郑诚说个情,让他的投影投到玻璃墙后面。总之他只是一道影子,并不会真的被动物伤害。

这里的动物看上去都很平静。它们安静而漠然地看着来往的人,进行着能够维持自己生命的活动。玻璃房内很干净,应该是设定了程序时时清洁。靖轩还看到了玻璃房内的几个探头,应该是用来随时监测这些动物的状态以便获取实验数据的。

如果不是走廊上这些一身黑色正装的人来来往往,这里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天堂。靖轩很难想象,这里会发生自杀这样的惨案。

就在靖轩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目光从一头正在进食的大象身上挪开时,他视网膜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红色的提示:“警告!检测到前方有异常情况!”

这时郑诚也停下了脚步,对身后的W先生让开了位置:“先生,这就是案发现场了。”

W先生捂住了鼻子,一手插兜,站在玻璃墙外,打量着墙内的情形。玻璃房内的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尸体被挪走,玻璃房内被擦洗得一尘不染,只有几个用白线标注过的轮廓落在地上。

尽管已经被清洗过,但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尸体特有的臭味还是消散不去。玻璃墙上开了一扇门,郑诚带着W先生走进去。玻璃房内,除了那些用于饲养动物、观察监测动物状态的设备之外,现在只有地上的一个白色轮廓。

一个是女人握着枪的轮廓。

那女人的身形蜷缩侧躺在地上,好似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若非提前被交代过这是一个凶案现场,光看这个轮廓,恐怕会有很多人觉得放松和温馨。另外的枪形轮廓,W先生瞥了一眼:“这是□□G43。”

郑诚并不惊讶。W先生是一个狂热的古董爱好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他点点头:“是。W先生,您从案发现场能感受到什么?”

W先生没有回答郑诚。他猛地一回头,发现青年没有跟着自己进玻璃房:“靖轩?”

郑诚被W先生的这一声吓了一跳。他觉得W先生对这个青年过分紧张了,毕竟他是一个投影,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

他只是一个投影而已。

当然了,这并不是郑诚在歧视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对于青年这样的AI来说,杀死他最好的方式是在他来不及防备的时候摧毁他的服务器。

青年站在玻璃墙外,伸手抚摸着被固定在玻璃墙上的一支红玫瑰。玫瑰已经枯萎,火红的花瓣被氧化得发黑、皱缩。这支玫瑰被一根红棕色的线穿过玻璃墙固定在墙上。青年虽然无法对这朵玫瑰施加任何力,但是他的程序能够使他感受到触摸玫瑰的触感。靖轩被W先生一喊名字,猛地抬头,对着W先生笑笑,身影直接消失,再次出现已经在W先生身边了。

“那朵玫瑰花好漂亮。”靖轩站在W先生身边,看着地上的白色轮廓,露出可惜的神色:“如果这里还有动物的话,从里面能够看到这朵花,应该也会高兴吧。”

郑诚摇了摇头:“之前关在这里的动物是一只雄狮,编号零。没有监测过相应的数据,我们无法知道它看到这朵花的心情。”

靖轩遗憾地叹了口气。W先生似乎把靖轩叫过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看向郑诚:“这里根据秦秾的伊甸园数据复原过了吗?”

郑诚点点头,示意他身边的一个小职员打开复原的结果。瞬间,玻璃房内便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典型的北欧长相,皮肤很白,一头红棕色的头发在脑后被盘成一个圆髻,鼻翼两侧有一些雀斑。女人已经不年轻了,看样子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她走进玻璃房,玻璃房内空无一物。秦秾似乎很满意,随即便侧躺在了地上,后背微弯,双腿蜷缩,一只手枕在耳畔。

玻璃房内所有人都屏息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从秦秾几乎可以称得上“享受”的表情中感受到了几分不寻常。

接着,躺在地上的秦秾便伸手从自己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把□□G43。她打开保险上了膛,枪械摩擦的声音回响在玻璃房内。

秦秾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她没有犹豫,下一秒就开了枪。

枪应该装了消音器,动静不大。秦秾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血液从她身下漫出。

在场的人除了W先生和靖轩,都不是第一次看这段投影了。W先生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靖轩,发现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放下心来。投影到这里便结束了。玻璃房内,躺在血泊中的女人消失。这里又恢复了之前靖轩看到的那种宁静。

“秦秾,女,今年四十二岁。”郑诚伸手一划,几人面前出现一道光屏,上面是死者秦秾的生平。“OI时代五零年出生于A国,父亲秦致远,职业作家;母亲埃莉诺·诺克斯,著名报社编辑。秦秾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一路考进了州立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后继续深造,同时因为母亲在传媒界的巨大影响力,虽然秦秾只有一个记者证,但是依旧能够将自己的自媒体频道运营得红红火火,时不时有各种传媒界人士捧场。”

郑诚把光屏上秦秾的生平概括地说了出来。“但好景不长,OI时代八十三年,核洪暴爆发。这场战争对于人类的影响是巨大而深刻的,在核洪暴肆虐之下,所有人的命运就此改写。而秦秾作为一个擅长田野调查的社会学家,她的工作在核洪暴之下被完全摧毁。她穷尽毕生精力去了解、勾勒、解释的社会被核弹头无情摧毁。在遍地的血污中,她的研究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郑诚说到这里,W先生赞许地看了一眼他:“你学习得不错。”

“谢谢。”郑诚很高兴,因为NI时代的人随时有塔基监测着情绪,因此NI时代的人对于情绪的感受比OI时代的人要迟钝很多。郑诚之前的介绍中,关于秦秾在核洪暴爆发之后的心境,并非光屏上所有,这些都是郑诚努力揣度之下自己补充的。

而W先生最大的能力,就是通过捕捉被解锁的伊甸园数据中透露出来的当事人的情绪,使用一些小小的技术手段,潜入到未曾解锁的伊甸园数据中去。

伊甸园记录的终究是人类的喜怒哀乐,并非一段段没有联系的数据。因此,W先生的这种手段,在现在几乎不可能拿到任何一个人伊甸园完全的解锁权限时,是对破获复杂案件最简单的方式。

“秦秾在核洪暴中并没有放弃自己社会学家的身份。她把自己的研究转向了当时非常重要的领域——生物改造的伦理问题。”

郑诚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不忍。核洪暴之下,人类社会终于在自己制造的武器中露出了致命的弱点。其中一个,就是核洪暴中死了太多的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老人因为消耗紧张的社会资源被销毁,孩子因为能够满足叫嚣着的食欲而被处理,男人因为能够满足堂皇的权欲而被杀害,女人因为能够被满足浅薄的□□而被蹂躏。

但是人类社会还是要延续下去。这不仅需要军事家取得完全的胜利、政治家取得压倒性的权力,更需要生物学家研究出如何让剩下的人生出更多的人。

生物学家得出的结论很简单,让剩下的生物生出更多的人,首先需要扩大能够生育的生物的范围。比如,雄性如果能够像雌性一样生育的话,那么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大半。

这样的方法被社会学家、法学家和伦理学家大为批判。

“那真是一个传奇的年代。”郑诚感叹。靖轩没说话,他在史料中见到过,当时反对生物改造的学者,十分著名的被处死,或者被改造;不十分出名的,都被强制冬眠了。

“秦秾被强制冬眠了吗?”W先生伸手把光屏向下滑。他说的是问句,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不确定。光屏上显示出秦秾的生平:OI年代八十四年因身体原因冬眠。NI年代元年被唤醒。由于秦秾冬眠前已经获得联盟科学院(社会学院)研究院席位,联盟科学院保留其席位。社会学院在核洪暴中已经被撤销,秦秾仍然可以回到科学院,但是无法继续进行社会学的研究工作。

毕竟在NI时代,已经不再需要社会学了。在一本极为著名的哲学学术期刊的闭刊词上,期刊的主编写下了这么一句话:“曾经尼采说,‘上帝已死’,这四个字引领我们走向了更幽深的哲学世界;然而今日我要说,‘哲学已死’,以此来庆祝我们下一个伟大时代的来临。”

秦秾苏醒后,还是选择回到科学院工作。只不过她现在在科学院,只是一个喂养狮子的小小研究员,再也不是OI时代那个春风得意的“杰出青年社会学家”了。

她的生平介绍完毕,W先生伸手在光屏上操作了几下,眼前的生平化作一行行代码。W先生熟练地选择了几行,复制之后扔给靖轩:“现在启动。我们马上进去。”

郑诚已经对W先生的工作流程十分熟悉。以前没有靖轩的时候,W先生是自己带着一个老式的平板进行操作的。现在有了靖轩这个AI,W先生也算有了一个助手。靖轩的瞳仁中闪过几抹荧光,W先生在地板上秦秾尸体的白色轮廓线旁坐下。郑诚对周围的下属挥挥手,除了W先生之外的所有特别行动调查组成员都退出了玻璃房。靖轩的投影也消失了,玻璃房中只剩下盘腿坐着的W先生。

郑诚把玻璃房的门关上了。他身边的小探员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玻璃房内的W先生:“组长,距离明天还有不到七小时,这来得及吗?”

郑诚双手抱胸,瞥了身边的小探员一眼:“来不及也要来得及。这是命令。”他盯着小探员,小探员被盯得有些发毛,讨好地笑了笑。郑诚嘴角带着微笑:“就算是他在今晚十一点五十九分才出来,你也要给我在一分钟内写完报告。”

小探员哀嚎一声,又怕打扰W先生,忙捂着嘴自己到一边继续工作去了。

这边,被所有人期待的W先生的伊甸园中。

靖轩把秦秾的伊甸园暂时和W先生接在了一起。W先生和靖轩现在在秦秾的伊甸园里,二人都是透明的投影状态。秦秾从自己的宿舍中打着哈欠出来。现在是NI时代二年一月三日早晨七点半,是秦秾苏醒之后第一天上班。

她苏醒之后除了恢复体能之外,还接受了相应的培训,包括在她冬眠之后的历史培训、如何喂养狮子等等。秦秾手里拿着一本《科学院动物照养手册》,身着白大褂,向着自己的工作地点走去。

宿舍距离科学院动物养殖基地并不远,秦秾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了。她隔着玻璃墙,站在玻璃房外面看着里面她即将接手的动物。科学院养殖的动物都有编号,这一只是科学院动物的元老。这是一只狮子,雄狮。它的皮毛很厚,不知为什么,它身上的金黄色的短毛中像是夹杂着一些颜色更浅的杂毛,不过这头雄狮的鬃毛是很威风的。秦秾站在它面前,仿佛能看见它的祖先几百万年前迈步在非洲大草原上巡视时,带着血腥味的风拂过这一领鬃毛的情景。

“您好,您就是新来的研究员吧?我给您一个忠告,不要站那么近。”秦秾正在观察玻璃房中扒在地上的狮子,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秦秾惊讶地转头,见到一个和她一样穿了一身白大褂的男人,应该也是研究员。

秦秾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打招呼。她刚一伸手,对面的男研究员脸色一变,一把把她拽了过来。一声闷响震得秦秾胸腔发麻。她回过头去,发现刚才还乖顺地趴在地上假寐的雄狮此时居然扑在了玻璃墙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墙而出。秦秾惊魂未定,拽着她的男研究员手在半空中一点唤出光屏,迅速地点了几个红色的选项。玻璃房内,几道细小的钢索弹射而出扎进雄狮的肉里。秦秾还没反应过来,雄狮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双兽眼失焦地瞪大了,雄狮浑身颤抖着在玻璃墙内软倒,如同一只软趴趴地大型毛绒玩偶,呆滞地趴在地上。男研究员见秦秾受到了惊吓,笑着把她往玻璃房对面的白色房间内引:“没事,只是电击了一下。它不会再攻击你了。”

秦秾半惊半疑地走进白色房间。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实验控制室,里面有密密麻麻的仪器,还有一个控制台。男研究员对秦秾介绍:“这些是给受试对象注射的,这些是记录指标的开关。喏,比如这个,是记录心率的。”秦秾对男研究员点点头:“这些我都在培训的时候学过了。照顾这头狮子,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男研究员不再介绍仪器。他拿起自己放在控制台旁边的外套,换下白大褂:“那就好。这头狮子平时很乖,如果不是实验失败,导致它提前发·情,它不会这么暴躁。你不要离玻璃墙太近。其余的没什么,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看着它。喂食喂水的时间控制台已经设置好了,洗澡一类有专人打理。”听他说到这里,秦秾才终于明白过来。男研究员颇为遗憾地看着她:“其实你没什么要做的,不过,工作嘛。你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秦秾点点头,男研究员和她道了别,转身要走出房间。秦秾从身后叫住了他:“它有名字吗?”

男研究员十分疑惑地回头:“你指的是?”

“这只狮子。”秦秾抬起下巴示意对面。

“这只狮子?没有,我们一般称它为零号受试。”男研究员的表情更疑惑了。秦秾的疑惑不比他少半分:“它是你的实验品,你们应该相处了很长时间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如你所言,零号受试只是我的实验品。”男研究员耸了耸肩:“我的实验失败了,我要去寻找下一个课题了。祝你好运。”说完,男研究员就走出了白色房间。

秦秾安静地坐在白色房间里,茫然地通过监控器看着对面的雄狮。

由于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雄狮吓了一跳,秦秾接下来的几天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雄狮的视野中。然而这毕竟是秦秾的工作,她完全不出现在雄狮面前是不可能的。就在她上班的第七天,有一个研究员找到了零号受试。

戴着半边无框眼镜的女人上下一打量秦秾:“你是新来的研究员?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秦秾点点头,向女研究员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我叫秦秾。负责照管狮子。”

秦秾的这番行为似乎让女研究员觉得很有意思,她伸出手来和秦秾握了握:“这已经是旧时代的礼仪了。”

“是的。您也是从旧时代来的人吗?”秦秾盯着女研究员的侧脸。女研究员只是看着玻璃墙后的狮子,稍稍点了一下下颌:“不错。我需要零号受试,我会有助手来帮我。秦研究员,你要留下来看吗?”

秦秾有些错愕:“我可以吗?”

女研究员转头看着她,视线越过单片的无框眼镜端详着秦秾:“你要是想学,当然可以。”女研究员顿了一下,看着秦秾:“在这个时代,社会学已经没用了。学点别的,别在这儿蹲一辈子。”

秦秾感受到了她视线中的怜悯和鄙夷。秦秾明白过来,她摇头:“社会学不会没用的。我不学,但是我不想离开控制室。”

女研究员听到秦秾不肯跟着她,冷笑了一声:“可以。”说完就走了。

在女研究员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她带着一个助手来到零号受试的玻璃墙外。秦秾正站在控制室门口。雄狮似乎也明白今天有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早早就醒了,它趴在远离玻璃墙的角落里,警惕地盯着墙外的人类。

女研究员带着助手和器材进了控制室。秦秾跟着他们进去。女研究员和助手安装好了他们要使用的针剂,女研究员走到控制台边,打开了控制室和玻璃墙后两边的录音录像。她盯着控制室内屏幕上显现出的零号受试,镜片后面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冰冷而疯狂的光:“关于使用个体归纳法探究接近永生个体成因的实验,第一次,现在开始。”

这几个字落在秦秾耳中,她十分震惊。秦秾没想到,女研究员居然是要用这只狮子做这种实验。

而且,接近永生个体?难道这只狮子已经活了很多年?

要活多少年,才能被认为是“接近永生”的个体?

秦秾震惊地看着玻璃墙后的狮子。这几乎颠覆了她的认知。

女研究员观察到了秦秾的震惊。她满意地微笑,转头看着秦秾:“秦研究员,麻烦你过来,让这只狮子走到房间中间来。”

秦秾愣怔地走到控制台前,拨动了开关。很快,房间中央就出现了投影。一具被开膛破肚的角马的新鲜尸体出现在地板上,趴在角落的狮子站起来,走到了房间中央。秦秾关闭了投影,角马尸体的投影消失。狮子站在房间中央甩着尾巴,似乎很疑惑。

女研究员见时机正好,便对助手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助手拨动控制台上的开关,秦秾看见在狮子身后和两侧,带着针头的钢索飞速扎进狮子的体内。狮子剧烈地挣扎起来,秦秾有些害怕,她默默地远离了控制室内能看到狮子的屏幕。

秦秾原本以为这应该是给狮子先注射的麻醉剂,没想到狮子挣扎的动静通过监控设备传过来,一直没停过。秦秾不忍心地抬头看着控制室内的屏幕,雄狮疼得炸了毛,沉重的嘶吼回荡在玻璃墙后和控制室内。秦秾不知道他们给雄狮注射了什么:“你们给它注射了什么?”

女研究员兴奋地盯着雄狮:“那是最新的微型兽用伊甸园服务器。之前类似的研究都只停留在零号受试的身体层面,这次我要钻进它的脑子里看看,它的脑子里到底发生着什么。”

“为了保证零号受试的所有反应都被记录下来,我们动用了三个伊甸园。”女研究员颇为自豪:“这次,我一定能做出前无古人的结果来!”

秦秾看着控制室屏幕上还在挣扎的雄狮,又看看女研究员。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秦秾在控制室的另一块屏幕上看到了伊甸园启动的代码跳动着出现。女研究员很高兴,她当场便伸手唤出光屏,和一个人开始联系。

光屏中显示出一间装潢精致的病房。一个中年人皱着眉从病房中走出来,从秦秾的角度只能看见中年人关门时从门缝中露出来的病床上的人的脸。

似乎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

中年人在病房外关上了门,有些不满地看着女研究员:“实验有结果了吗?”

女研究员十分兴奋:“还没有,才刚开始,但是我们已经把伊甸园打进受试的脑袋了。之前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些受试和人不一样,它们似乎天生就会抵抗这些伊甸园。父亲,”女研究员越说越高兴,几乎要当场笑出来,“我做到了!我们马上就会有科学史上从来没出现过的数据!这一定会导向一个伟大的结果!”

中年人听见女研究员这么说,皱起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分,但是他还是板着脸对女研究员说:“别高兴得太早。实验中,出现任何结果都是正常的。我还有事要忙。”说完,中年人那边就挂断了通讯。

女研究员没有因为中年人的话而伤心。控制室的设备会自动记录所有数据,她拍拍助手的肩,叫走了助手去吃庆功宴。秦秾看着他们走出去。就在女研究员和她的助手路过狮子的玻璃房时,秦秾的余光瞥到控制室屏幕上记录的伊甸园的数据猛烈地波动了一下。

秦秾一愣,随即便扑到了控制台的屏幕边。她接受培训的时候浅显地学过一些关于伊甸园数据的知识。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代表着......

秦秾把刚才的数据调出来看。她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秦秾转头看着控制室屏幕上的狮子,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出了控制室,走到了狮子的玻璃墙前。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忘了之前的男研究员对她的忠告:远离玻璃墙,狮子的发·情期提前了。秦秾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狮子。狮子似乎痛极了,侧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漆黑的兽眼中映出墙外的秦秾,狮子的身体微微一颤。它勉强地支撑起身体,想要走到角落中去。但是那三根钢索还扎在它体内,狮子被钢索拉扯得十分痛苦,再次倒在地板上。

狮子这次背朝着秦秾,然而它所面对的是一面镜子,秦秾站在玻璃墙外,在镜中对上了狮子的眼睛。

秦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身跑进控制室,双手颤抖着把刚才她站在玻璃墙外的数据调了出来。当秦秾辨认出那些数据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她的身体由于过于惊诧,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是两组数据,一组代表着“歉疚”,一组代表着“痛苦”。

秦秾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拥有和人类相同感情的动物,还是动物吗?

秦秾看着控制室屏幕上的狮子,她第一次发疯一样跑出这间控制室。

秦秾去了科学院的档案馆。

科学院的档案分好几种密级,以秦秾的权限只能接触到最低密级的档案。最低密级的档案都是之前科学院的人收录的有意义的报纸、杂志、网页等等,不过“有意义”这个标准显然是模糊的,秦秾心乱如麻,无意识地翻着自己手里的档案。她随意地看着自己手里被装订成册的报纸,瞥见了好几个当年红得发紫的明星的名字。这也算有意义的报道吗?现在连社会学都不存在了,谁还会去专门研究五百年前那个失败的年代里,人们曾经喜欢、追逐过什么、厌恶过什么呢?

秦秾烦躁地翻过好几页报纸。突然,她的视线被一块报缝中间的豆腐块吸引了:“南太平洋阿......瘟疫......狮子......特效药......”文章太简短,大部分内容又都被装订在了书册的缝隙中,完全看不见。秦秾顾不上手里的合订本报纸都能称得上古董,伸手就把装订好的书册从中间撕开。终于,她看见了这篇报道的标题:“南太平洋阿依鲁岛爆发瘟疫,当地保护神狮子送来特效药”。秦秾的母亲是传媒业大亨,这样的报道秦秾在八岁的时候就明白是没有价值的报道。但是动物养殖中心控制室里的那两行数据在秦秾眼前不断跳动,秦秾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篇豆腐块。大意是南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爆发了瘟疫,当地人信奉的保护神狮子驮着特效药到村子里,村民服下特效药后纷纷痊愈。

秦秾心里觉得这篇报道十分荒谬,但是今天在她心里产生的猜想令她不敢放下这篇报道。突然,秦秾看到了这篇报道记载的日期:“在XX八二年六月十三日......”

这个年份是当时还处在OI年代的人们称呼自己所在的年份时常用的称呼。而令秦秾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个时间距离另一个时间是如此的接近。

那个时间是XX八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在这一天,全球确定爆发了大瘟疫。

那时候核洪暴已经发生了。到处都是尸体。一开始人们还积极地寻找失踪的亲人、专门委托旁人收尸,到后来,前方战线拉长、物资紧缺,后方的裤腰带更是已经提到脖颈处,紧得能勒死人。许多饿殍倒毙路旁。政府忙着更重要的事,无法安排足够的人手处理这些尸体。于是尸体腐烂,大瘟疫开始了。

秦秾那时候还是备受重视的社会学家,她从头到尾都受到了严密的保护,侥幸没有患上瘟疫。然而后方本来就压抑紧张的气氛在大瘟疫的背景下,更是沉重得让人窒息。但是在瘟疫肆虐之后的第三个月开头,XX八二年九月三十日,瘟疫特效药研发成功。

如果秦秾没记错的话,当时主持研发特效药的人叫大卫·阿列克西,当被问到是如何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研发出特效药的时候,阿列克西先生对媒体报以神秘的微笑:“就当是冥冥中自有狮身人面的守护神在眷顾我们吧。”

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这是阿列克西先生的谦词,毕竟不论是在大瘟疫来临之前还是之后,阿列克西先生在疑难病症的特效药研究上的成就都有目共睹,大家都认为是他常年在这个领域的积累让他能够完成这个奇迹。还有人认为阿列克西先生是一个古老文明的爱好者,还因此而去专门采访过他。

秦秾就是那个采访过阿列克西先生的人。她当时对阿列克西先生这么说的理由十分好奇,而阿列克西先生的回答是:“人类总是被一些古老的神明庇护着,我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大家比较熟悉的神明而已。”

现在看来,这个回答的真实性大打折扣。

秦秾迅速地穿过成排的书架。这里是她所能接触到的档案范围,里面应该会有阿列克西的人物传记。

果然,秦秾在一个角落里的书架上找到了阿列克西的传记。传记的顺序是按照时间编排的,她迅速地翻到XX八二年。秦秾一眼扫过去,这一页上有一张多人的合影。阿列克西搂着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青年,二人身后是阿列克西团队中的其他研究人员。一群人在热带的丛林中,笑得很灿烂,似乎战争的阴云丝毫不存在。秦秾看向合照底部的介绍:“前排:左一:大卫·阿列克西;右一:迈克尔·约翰逊。”秦秾的视线掠过对阿列克西团队人员的介绍,看向最后一行小字:“XX八二年六月四日,摄于南太平洋阿依鲁岛。”

秦秾的手指开始发抖。她记得当她在北方的大陆上采访阿列克西先生时,他身旁的助手已经不是照片中这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了。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接着看向照片后面的介绍。阿列克西先生在阿依鲁岛上研究当地人之间流行的一种流感病毒,一直待到六月二十八日才离开。而文章的末尾提到,跟随阿列克西先生的优秀科研助手小迈克尔,在阿依鲁岛上不幸感染流感病毒,加上水土不服,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七岁。

秦秾仿佛挨了一个晴天霹雳。那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迈克尔的遭遇并不罕见,这样的结局是会被大多数人接受的。甚至连她后面去采访阿列克西的时候,也没有就这个说法多想。

她恍惚地把这本人物传记放回原处,顺着记忆走回了动物养殖中心。当她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巨大的狮口隔着玻璃墙朝她嘶吼,厚重而锋利的狮爪拍打着玻璃。秦秾一抬头看到玻璃后的狮子,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已是潮湿一片。

她伸出手掌,隔着玻璃墙同狮掌相握:“迈克尔·约翰逊?”

被疼痛折磨得暴怒的狮子再一次对着秦秾发出了怒吼。秦秾明白了什么,冲进无人的控制室内,打开了连接玻璃墙内的话筒:“Michael·Johnson?”

秦秾戴上耳机,玻璃墙后一片寂静。她连忙跑出去,站在玻璃墙前。巨大的雄狮颓然地趴倒在地上,三道钢索在它皮毛上扎出的窟窿中,有鲜红的血液不断渗出,将那三个并不算大的孔渲染得仿佛三只不甘的冤魂之眼,死不瞑目地盯着墙外的每一个人。

秦秾蹲下身去,在玻璃墙外同他对视。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分辨伊甸园的数据就能读出雄狮脸上的情绪了。雄狮的脸上闪过惊喜、怨愤,最后都只化作了茫然。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裂处流出来,好像是两道独一无二的眼纹。

她猛地站起身来。雄狮被秦秾的举动弄迷糊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未果,只得在地板上趴着盯着秦秾。秦秾对着雄狮,喃喃地用乡音道:“我知道我是对的!生物改造是这世上最深的罪行!我要揭露他们对你做的一切!”她对着雄狮伸出手去,仿佛要抚摸他的鬃毛:“我会解救你。”

说完,秦秾便坚定地踏着步子离开了动物养殖中心。

在这之后,秦秾和雄狮见面的时候反而少了。秦秾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的宿舍中继续进行自己冬眠前未完的论述。她冬眠前一直对生物改造持反对态度,她对这个问题的主张都集中在一本著作中,但遗憾的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秦秾在自己的亲生母亲的强烈要求(甚至可以说是逼迫)之下,不得已冬眠了。

而在她苏醒之后,她呕心沥血写成的那大半本著作手稿也不翼而飞。她没有询问这是为什么。而现在,秦秾身上有强烈的正义感和使命感驱使着她要把这本著作重新默写、续写完成。

五百年时光荏苒。即使是默写自己曾经精心撰写的文稿,也耗费了秦秾不少的精力。这些天她深居简出、废寝忘食,除了写作之外唯一的要事便是去动物养殖中心看望他。雄狮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了,他的神色也越来越呆滞。有时候秦秾去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被痛苦折磨得发疯,甚至连玻璃墙都被他拍打出了裂缝。女研究员在控制室内冷眼看着,吩咐助手把控制室内记录下来的数据抄走带回去分析。

秦秾几乎是含着眼泪看着雄狮在玻璃房内翻滚。终于,到凌晨的时候,女研究员结束了这一天的实验。她和她的助手从控制室内出来,带着数据,很高兴的样子,急匆匆地从秦秾身边走过,没有看秦秾一眼。

秦秾走进控制室。她知道控制室有几个特殊的模式。秦秾默默地把玻璃房和控制室的屋顶调成透明模式,走出控制室,抱膝坐在走廊上,抬头和雄狮一起朝星空看去。

核洪暴刚刚爆发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人们抬头只能勉强看见日月,其余的一概看不见。现在距离核洪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加上联盟费心地治理,星空重新成为人们司空见惯的景色。雄狮仰面侧倒在地上,星光倒映在他的眼中。雄狮身上那三道钢索还在,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三道钢索带来的疼痛。

秦秾知道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但月光太满,皎洁的莹光慷慨地铺满了地面,在玻璃房内那面镜子的映照下,甚至给人一种要满溢出来的错觉。秦秾被这月光迷惑了,她隔着玻璃墙对雄狮说:“我的父亲说,如果你有斩不断的烦恼,那么就看看月亮吧。我曾经不明白,现在,我明白得太晚了。”秦秾转头看向雄狮,雄狮安静地躺在地板上,月光将它鬃毛的纤细阴影投在地板上。纤细而丛聚的鬃毛微微晃动着。

“这样,你会感觉好些吗?”秦秾开口询问着雄狮。雄狮自然不可能给她任何回答,秦秾也不期望他能回答。秦秾的目光落在他透着血痕的背上,几乎称得上心疼:“今晚的月色很好。”

雄狮的身子微微一颤。他试图将自己的脸转到一个秦秾看不见的地方,但是拜镜子和玻璃墙所赐,他的这一举动注定徒劳。

秦秾盯着镜子里他的神色,她精准地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窘迫。秦秾笑出了声。她很欣喜地站起身来,对雄狮说:“这世上没有人不会不喜欢月亮和玫瑰。你喜欢月亮,对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带玫瑰来。”说完,秦秾回到控制室,关闭了透明模式,隔着玻璃墙和他说了晚安,轻快地离开了动物养殖中心。

秦秾在对雄狮许下那个关于玫瑰的承诺时,绝不会想到自己送给他的第一支玫瑰的下场是这样。

第二天,秦秾破天荒地一大早出现在零号受试的玻璃房外。女研究员刚刚打开控制室的门,她惊讶地看着秦秾。自从第一天她和秦秾见过面之后,在她记忆里秦秾会极力避免在她进行实验时到这里来。女研究员疑惑地看着秦秾:“秦研究员?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秦秾冷淡地回答她。下一秒,女研究员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地看着秦秾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盛放的、沾着露水的红玫瑰。秦秾微笑着把这支玫瑰放在玻璃墙外,对墙后的雄狮招手:“这是我送你的玫瑰。”

女研究员一头雾水。她走上前去,弯腰伸手要拿走那支玫瑰:“秦研究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新项目,但是现在,零号受试是我的实验品......”

女研究员的手还没碰到那支红玫瑰,二人耳畔便响起一声闷响。雄狮的鬃毛因为发怒全数张开,他一脸怒容地扑打着玻璃。女研究员坚持地拿走了红玫瑰,冷冷地摔在秦秾脸上,玫瑰茎秆上的刺划破了秦秾的皮肤:“拿着你的玫瑰,离开这里!别打扰我的实验!”

秦秾受到他的情绪的影响,她接住下落的玫瑰,对女研究员愤怒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拿他做实验!他也是人!他有名字,叫Michael·Johnson,不是什么‘零号受试’!”

女研究员被气得冷笑连连:“你在说什么?”她觉得秦秾疯了:“它只是一只狮子!就算它有什么特殊,也只是它活了快五百年而已!除此之外,它就是一只动物、一只畜生,和别的受试没有任何区别!”

“哐!”一声巨响打断了女研究员和秦秾的争吵。二人转头向关着雄狮的玻璃墙看去。玻璃墙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表面,这面墙可能很快就要被雄狮砸烂了。

雄狮的身体从玻璃墙上滑下来。他显得焦躁不安,在玻璃墙后走来走去。秦秾疑惑又焦急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办才好。女研究员见秦秾的神色,鄙夷地冷笑:“你既然认为它是人,那么我就把它放出来,让你和它好好相处,好不好?”女研究员的语气说到最后堪称温柔。秦秾还没反应过来,女研究员就已经飞快地钻进控制室拨动好了开关,带着助手走在走廊上,伸手摸向走廊的墙壁,按下一个开关。

“祝你好运哦,富有同情心的秦秾研究员。”女研究员微笑着和秦秾道了别,一道厚重的金属墙挡在了秦秾和女研究员之间。

这时候秦秾才知道女研究员做了什么。然而已经晚了。她听见自己身后有猛兽的爪子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秦秾僵硬地转过头,一旁的玻璃房中,已经没了雄狮的影子。

秦秾感受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股巨力,压得她不得不扑倒在地上。锋利的兽爪割破了她后背的皮肤,秦秾大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Michael!”

身后的雄狮似乎愣了一下,秦秾趁这个时机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松了劲儿的兽爪下扭动身体站了起来。她手里还攥着那支她要送给他的红玫瑰,玫瑰花瓣被揉弄得七零八落。绿色的刺扎进秦秾的手,秦秾拿着那支玫瑰递到雄狮面前:“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花,你喜欢吗?”

雄狮低头嗅着那朵玫瑰,哀鸣一声,突然开始狂乱地撞着玻璃墙。玻璃墙上那道平时关闭的门已经被打开了。雄狮一边撞着玻璃墙,一边向那道门挪动着身体。

他要回去。

秦秾的心被他挣扎的身躯刺痛了。她扔下玫瑰,丝毫没顾上自己手上的刺痛感。秦秾跑回控制室,想找出一个能缓解他的痛苦的按钮。然而秦秾这才发现,自己连他为什么痛苦发狂都不清楚,又谈何缓解他的痛苦呢?秦秾沮丧而焦急地再次奔到他的身边。她刚迈上走廊,就被湿滑的走廊滑得一个趔趄。秦秾不明就里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廊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些透明的液体。

秦秾觉得奇怪。她没理会那些液体,打算去看看已经躲到玻璃房角落中的他怎么样了。然而他却开始躲着秦秾,一人一狮在玻璃房内仿佛捉迷藏一般互相躲开彼此,折腾了许久。秦秾气喘吁吁地站在玻璃房内,看着他。雄狮同样不好受。这时候秦秾才发现,原本只在走廊上才有的那些透明液体,玻璃房的地板上也有了,而那些液体的轨迹,和雄狮躲避她的走位完全吻合。

秦秾的脑中猛然闪过之前的男研究员说过的一句话:“狮子的发·情期提前了。”

秦秾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然而她的手却比她的脑子更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从玻璃房墙壁上摘下来的一根金属棒,自己已经把同样精疲力竭的他压在身下了。

雄狮被折磨得气息恹恹,被秦秾这么一扑,兽爪软绵绵地要推开秦秾。秦秾抓住那带着软垫的兽爪,把它按在自己脸颊上蹭。秦秾伸手去摸雄狮双腿之间。她摸到了另一套原本不属于雄狮的器官。

雄狮猛烈地挣扎起来。秦秾使出浑身解数压制住了雄狮的动作,她满眼泪水地趴在雄狮脸侧,喃喃道:“这也是他们对你做的,对不对?没事,没事的。我来帮你。”

雄狮的喉咙中滚过一阵低沉的哀鸣。秦秾亲吻着雄狮的眼睛,一只手温柔地梳理着他的鬃毛,一只手握着那支金属棒,温柔而坚定地推进了那个本不该属于他的器官。

镜中,玫瑰花散落在玻璃墙外的走廊上,像是从心头迸发出的一地鲜血。

W先生和靖轩,两个人化作透明的投影状态看到这里,靖轩既惊讶又害羞。他转过身去面对着控制室的墙壁,小声地转头问W先生:“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W先生抬头看着天花板。因为伊甸园的数据是由当事人的记忆转化而来,而且W先生二人算是违规操作。之前的很多不重要的片段,W先生都已经加速跳过了。如果再加速恐怕会引起塔基的注意,所以二人只能等这段记忆自然流逝而过。

“就是那个意思。”W先生回答靖轩,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虽然二人在这里交流不可能被记忆中的人听见,但是靖轩还是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老王,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W先生转头看着靖轩,摇了摇头。靖轩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壁。

终于,这段记忆过去了。秦秾收拾好雄狮,整理好一片狼藉,把玻璃墙上的门重新关上,但是她无法打开那道隔绝了零号受试玻璃房和走廊的门,直到有其他研究员觉得不对劲,才从外面打开了那扇门。当秦秾从动物养殖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秦秾被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精神十分亢奋。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往宿舍走去。月色美满,清亮如霜。

然而第二天,秦秾就不被允许进入动物养殖中心了。

因为女研究员发现,零号受试的实验数据出现了极大的偏差,距离正常区间偏差太大。而这样下去如果不补救,那么最后会导致实验失败。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女研究员花了大力气,从别的研究员那里借来了许多学生和助手,把一个零号受试的玻璃房围的水泄不通。

秦秾看着一个个戒备地盯着她的研究员,十分疲惫地泄了气。她仿佛一个游魂,只能不甘地盯着那道隔绝了走廊和他的玻璃房的金属门。现在金属门后面,只有他一个人了。

秦秾一连在金属门外面转了十多天。到第十七天的时候,秦秾突然发现,走廊上的那道金属门打开了。

秦秾趔趄了一下,踉跄着向他的玻璃房冲去。但是,秦秾跑到近前,只是确定了自己在远处看到的事实——玻璃房中,他已经消失了。

从玻璃房对面的那间控制室中走出一个陌生的研究员。秦秾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Michael呢?!他去哪里了?!”

研究员上下打量了秦秾一下,神色温和地安慰她:“你说的是那只狮子吗?实验失败,它也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实验了,被送去销毁了。”

“销毁”两个字落在秦秾耳中,她似乎一瞬间失去了理解人类语言的能力。研究员看秦秾脸色苍白,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秾回过神来,她出于礼貌的习惯朝着那研究员笑了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秦秾木然地走回宿舍。她看着自己工作台上悬浮的光屏,上面正显示着她还未结尾的著作。

那是她横跨了五百年之后还要捡起的心血。秦秾走到光屏前,点开了一道菜单。

红色的“delete”按钮悬浮在她面前。

秦秾想到了Michael。她的眼眶中终于盈满了泪水。Michael死了,她更应该把这本书写完。

这样才能唤醒更多人的关于生物改造的不合理性的意识。

但是,秦秾面对的不是五百年前的世界。即使是五百年前,和秦秾持同一观点的人也并不是全部。现在,生物改造在一定条件下合法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秦秾的这本书,不过是投石入海,又会有什么作用呢?

更何况,秦秾在五百年之后再次动笔写作的原因,已经消失了。

如果说秦秾之前能够确定,这本书问世之后自己一定会有的知音是Michael的话,现在,秦秾恐怕自己已经没有知音了。

或者说,她最希望成为自己的知音的人,已经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她了。

秦秾的手指发抖。她看着光屏上的红色按键,最终,轻快地按了下去。

整整五十六万字,一瞬间灰飞烟灭。

秦秾看着光屏上空荡荡的文档,轻松地笑了出来。

第二天七点半,秦秾穿着白大褂,红棕色的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她站在了动物养殖中心的走廊上。

之前秦秾不能进入这里,只是因为女研究员阻止她进入。秦秾实际上并没有被科学院解雇。她仍然是动物养殖中心的研究员。

现在的动物养殖中心空无一人。因为这里的工作是真正的闲职,所以按时来上班的人几乎没有。秦秾的嘴角扬起微笑,她半昂着头走到走廊尽头零号受试玻璃房面前,打开了控制室的门,在控制台上打开了玻璃墙上那道门的开关。

秦秾走到走廊上。她拿出一个小小的钻头,那是她宿舍上一个住户走的时候留下的。上一个住户很贴心,还给她留了消息,告诉她,这是一把可以在动物养殖中心的玻璃墙上钻洞的钻头。

钻头发出的动静很小。十五厘米厚的玻璃墙,被这个小小的钻头不到十分钟就钻完了。秦秾将钻头收好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从自己的另一边口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红玫瑰,另一只手解开自己的头发。红棕色的头发倾泻下来,秦秾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穿过玻璃墙上的那两个小洞,将那朵红玫瑰绑在了玻璃墙上。

玫瑰很鲜嫩,花瓣上还沾着露珠。

秦秾做完这一切,走进玻璃房。她看着玻璃房中心的地板。这是Michael最喜欢趴着休息的地方。

秦秾也蹲下身子,侧躺在地板上。她蜷缩成舒服的姿势,从口袋中掏出今天将要起作用的最后一物。

这是一把□□G43。

这把枪现在也是老古董了。它曾经陪着秦秾惴惴不安地走过大学旁边夜色下的深巷,也曾让秦秾在难民中开枪击中拿着刀的恶徒。现在,这把□□要送走自己的主人了。

秦秾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她几乎没有犹豫,一声猫叫似的声响响起,秦秾的手无力的垂下。秦秾的身下,渐渐有血液漫出。

好像是谁殷红的心迹。

“嗯?没了?”靖轩只感觉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自己就又回到了地板上画着白色轮廓线的玻璃房中。靖轩看到地板上的线条,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蠢。

他们连接的是秦秾的伊甸园。秦秾一死,自然就没有数据了。

W先生见靖轩似乎有些害怕,挪了一步挡在他面前。郑诚见状,从控制室出来,推开玻璃房的门进来问:“W先生,您先喝口水。结束了吗?您觉得秦研究员的死,该怎么定性?”

W先生接过郑诚递过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盯着地面上的白色轮廓,淡淡道:“殉情。”

靖轩转头看着W先生,眉头不赞同地皱起。郑诚把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具体要在这里殉情的原因......?”

W先生抬头看向郑诚:“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塔底有专人负责这项工作。”说完,W先生转身示意靖轩跟上,:“走了”,他转头叮嘱郑诚,“三个月电力,记得打我能源卡上。”靖轩看着走远的W先生,脚步一顿,似乎想和郑诚说些什么。郑诚也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等着靖轩留下来和他透个底。然而靖轩看了郑诚一眼,伸手扶了一下自己戴着的黑框眼镜,叹了口气,还是跟着W先生走了。

郑诚身边的小职员看着靖轩的动作,凑上来悄悄地问郑诚:“组长,需不需要我们把他拦下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诚摇了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小职员不解。连他都能看出来,这里面不是殉情这么简单。

郑诚不置可否:“这次请W先生来,就是这位秦研究员身上有些干系,不好定性。有了他的一句话,我也能放心地下结论给上头交差。报告呢?”小职员没听太懂郑诚的意思,乖巧麻利地把自己的光屏调出来,上面是报告的草稿。

郑诚伸手把光屏上的“疑似和学术争端有关”划掉,写上新的结论:“殉情。”

“行了,趁今天还有时间,把报告赶紧赶出来发到塔底那边去。那边天天催着要,烦死了。”郑诚疲惫地拍了拍小职员的肩膀:“你辛苦了,这次的绩效算你头一份。等着加薪吧。”

这话说得小职员足以忘记上司的所有不好,自然也不会记得这份报告的不妥当。小职员兴高采烈地带着上司的承诺加班去了。

另一边,坐在直升机上的靖轩,疑惑地看着W先生:“怎么会是殉情?明明是......”

他还没说完,W先生收回看向舷窗外的视线,接上他的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靖轩点点头,不服气地看着W先生。

“你说得也对。”W先生点点头,随即接上自己的话:“但是秦秾为什么要最后在玻璃墙上绑上一朵红玫瑰?”

靖轩不说话了。他疑惑地看向W先生,希望W先生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W先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笑着看着靖轩:“现在不时兴爱情了。”

靖轩还是没听懂,但W先生不愿再说。二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那座偏僻的小院。

星空下,月色皎洁。

第1章 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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