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路上任禾都在长吁短叹，看起来对花园也是兴趣缺缺。她情绪这么低迷，旁边的陶宁似也被传染，不再挑起话题转而看着头顶不断往下坠的水滴。
“你是不是不想来花园呀？”陶宁伸手接住一滴本要落在地上的水珠，望着手心的湿润向一旁的任禾开口问道。
“啊，”陷入自己思绪中的任禾在这刻抽离出来，“没有，我只是在想其他事情。”
陶宁扭头看着满面愁容的任禾，犹豫着开口：“其实，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负面情绪可能给了对方一个错误讯号，任禾连忙开口：“我们都走到门口了，现在回去也挺可惜的。而且，我也挺想今天把这里所有的地方都逛完的。”
陶宁毕竟也只是提议，既然任禾想要逛逛，她当然不会拒绝。
她扬起一个微笑：“那走吧，如果你是个喜静的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任禾眨眨眼：“这样说是因为平常没什么人来吗？”
“嗯”，陶宁努嘴，开口带了些遗憾：“可能因为这里太过潮湿，也不太透气，待在这里会让人喘不过气——他们都这么说。”
陶宁失落的语气引得任禾侧目，看了眼对方面上的表情，她心下了然，默默开口道：“你喜欢这里。”
“是啊，”陶宁笑着叹口气，“这里是唯一能让我静下来的地方，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想。看着周围那些高大的蘑菇还能骗骗自己，我不是被世界隔离在外，我只是.....来到另一个时空了而已。”
“你还好吗？”任禾停下脚步，关切地看着陶宁。
“我没事，”陶宁仰头对着任禾笑了笑，“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好了。”
她说着又抬手拍拍任禾左肩：“进去吧，这下不用吃菌子也能看见巨大蘑菇了。”
陶宁侧过身让任禾先进，迈出洞口的一瞬间她看见的是一片宛若热带丛林的巨型蘑菇群。色彩鲜艳的菌盖大到可以完全挡住头顶的光，发育稍微迟缓一些的低矮植株连同路上的两人被一同罩在这片阴影下。靠近它们，任禾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一层层的褶子。行走在蘑菇丛间，晦暗不明的灯光和扑面而来的湿气不免让人感到难受，清静幽深的蘑菇林除了偶尔的水滴声什么都听不到。它吞噬了一切，只留下一片死寂。
【我现在理解你了，柳宗元。】
冷，任禾现在觉得冷极了。寒意爬上她裸露在外的双臂，穿过那层牛仔布料黏在她的腿上。在它面前任禾恍若无衣物蔽体，覆盖在血管与肌肉上的一层皮肤也抵挡不住它的进攻，直渗入她的心脏。
【我要是心情好点再来这里逛逛，会不一样吗？】
任禾失神地穿梭在蘑菇丛间，陶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欣赏此间的风景。
“诶，小心！”
没能来得及，在听到陶宁的呼声前任禾就撞上了前方那棵高大的蘑菇。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不怎么疼，只是触到一些黏滑的东西。
“噫，”嫌弃地看着指尖的黏液，任禾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一个能蹭掉它的地方，没了办法只能不断摩擦两只手指。
“噫，你怎么碰到这个了。”陶宁从她后面走上来，眉心紧皱看着任禾的手，“等会儿回去洗洗吧。”
“这个没毒吧？”任禾强忍恶心抬着手跟陶宁问道。
“不进嘴应该没事。”陶宁随意地答道。
陶宁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两人已经差不多走到这片蘑菇林的尽头了，再往里只能看到一堵漆黑的墙。陶宁回过身对着任禾，突然十分急切地指着她说：“不是，你扶着那只手干什么。是不是刚才撞伤了？”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任禾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两声回她：“就是不太舒服，想着这只手碰到黏糊糊的东西了，不想弄在身上其他地方。”
“没受伤就好。”陶宁干脆地答道。
“我们现在回去吧，前头也没路了。”
任禾点点头，她仍旧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尽量使之远离自己的身体。
“这里真的很无聊，对不对？”走进洞穴，陶宁用一个疑问打破凝滞的空气。
“是啊。”任禾望着地上的小水凼漫不经心地回答。
“清洁组的工作也算是有趣了。”像是并不在意任禾敷衍的回答，陶宁接着开口说道。
“怎么说？”任禾抬起头看着陶宁的背影。
“日复一日，这里的人做着重复的工作，一样的步骤，一样的顾客，毫无新意的生活。”
陶宁仰头向上吐出一口浑气，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清洁组工作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确定性，今天去可能什么都不会遇到，无聊地渡过一天。下一次再去或许就没这么好运，蟑螂、蚊子、蜘蛛轮番上阵，让你招架不过来。”
“进到地下两层就像开盲盒一样，隐藏款是老鼠。”
“这个隐藏款，我想应该没有人想开到。”任禾在后面吐槽。
“的确，”陶宁耸肩，“可惜这个盲盒是强买强卖，我们没有选择权。”
“这个工作很危险吗？”
“你现在才想起来要害怕吗？”陶宁停下脚步转身笑着看向任禾，“你要是机灵些，那也还好。”
“我也不是很害怕。”任禾挠挠鼻子，总感觉陶宁刚才是在笑自己胆小。
“怕也正常，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上几倍还能飞的生物，谁都会怕。”
陶宁说完这句时两人正好走到入口，任禾又再次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恶臭。
五个怪人此刻坐在旋转木马上，他们蹬着双腿挥舞手臂，与前后伙伴交头接耳热烈地攀谈着。仿佛他们身下是现实里的良驹骏马，而自己是正驰骋在荒漠之上的牛仔一样陶醉。
“很厉害，不是吗？”看着目不转睛盯着五人的任禾陶宁慢慢开口。
“嗯？”注意到身旁传来的声音，任禾回过头来看向陶宁。
“他们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只能遵从机械内心重复做着一个指令。”陶宁边说边用手点着环抱胸前的双臂。
“如果是我，恐怕两天就不行了，可他们要坚持一辈子。”
“那这样的人生，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任禾低声惆怅地说道。
“进来就是死过一次了，”陶宁拉过任禾带着她向前走，“在外面，你已经和被宣告死亡没什么区别了。”
猝不及防地被带着向前，任禾紧张地看向陶宁拉着自己的手，还好她没碰到沾有黏液的地方。
“感伤的时间都不给我留一点吗？”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任禾有些适应不了陶宁的节奏，怎么上一秒还在跟她吐露心声的人下一秒就风风火火地要赶着离开。
“没时间感伤了，现在是吃饭时间！”
被陶宁这样一弄，任禾的确也没空去难过了。她的注意力全在脚下的路上，陶宁不管不顾地在前面冲，可惨了在后面努力保持自己平衡的任禾，又要不撞到其他人，又得小心避免碰到摊位，现在是一点不悲伤了。
“就算是干饭大过天也不用这么赶吧。能不能让我歇会儿。”
陶宁紧紧抓住任禾的手不放，皮肤的拉扯带来了些许痛感，让她在后面不住地呲牙咧嘴连连呼慢。
“不行，回去晚了就没圣女果吃了。”
就这样，任禾几乎是被拽着回到了宿舍。推开门，安然和林祺也像是刚才回来，才要放下手里的东西，听到门的响动暂停了动作转身看着门口的两人。
“快来自己挑吧，看看你们想吃什么。”
林祺向两人招手，桌上摆着圣女果和蓝莓，两两排在一列数量刚好对应四人。
陶宁自然是拿了圣女果，任禾还是选了跟昨晚一样的蓝莓——她不太喜欢酸酸甜甜的口感。
安然随意拿了一个，林祺得了最后剩下的。从缸中舀了杯水洗净双手，打花园回来的两人拉开椅子坐在了一起。四人围坐在桌旁安静地啃食手里的水果，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午饭在四人的沉默中结束，没有其他安排，林祺和安然又拿起杂志看了起来，陶宁和任禾进了房间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现在真是夏天了，任禾想，即使开着窗，闷热依旧无处不在，难受的黏腻感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陶宁却是很快就入睡，不过一会儿能听见的就只有身旁人均匀的呼吸。
“唉。”
低低叹了口气，任禾伸出左手合拢又再用右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就这样玩了几分钟才放下。
【这里的日子好难熬，比高中在军训基地的那一个星期还要煎熬，一样不能洗澡，一样没有好吃的，在军训基地好歹还能偷偷跑去小卖部买点泡面什么的，这里除了水果就只有蚊子干，高级一点的料理居然是蜘蛛腿和蟑螂奶，天哪！】
“我不会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吧？”任禾喃喃自语。
侧过身，任禾定定望着墙上从窗中伸出手想要触摸蓝天的女孩。
“我不要一辈子待在这里。”
困意来袭，她阖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