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孩子带回身边的第一周是观察期，这倒不是指对那孩子严密监管，而是需要唯一现存的智天使亲自驻守在天堂与人间的交界地，用七天的时间来确认那孩子与天堂的连接是否处于稳定状态。如果出现意外，碗状的天堂表面会从边缘处裂开缝隙，直到十分之一的土地消失才会停止，但余下的裂痕会永远存在于天堂表面，狰狞地向所有天使宣告他们的失败。

一旦出现这种不幸的预兆，智天使的耳语就会钻入现任监护者的脑海，指引监护者用尽一切方法补救可能会到来的灾祸。如果情况突然恶化，那监护者可就要喜提终身监禁了。

还好目前来看一切正常，脑中既没有来自智天使的低语，不远处的裂痕也没有扩散的迹象。

壬心疼地看着他美丽脆弱的花朵们，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他是无法带走它们的。花朵脚下的泥土是他一次次从人间带来，少量多次的累计才得以实现现在的规模，再想连根拔起转移它们显然不太现实。

都怪那个孩子，让他承担了没必要的责任。壬无奈地想着，但再存细想想，造成如今矛盾局面的根本原因还是神在一万年前消失后留下的玩笑，那个孩子大多时候也在被迫承受着与生俱来的命运。

这样想壬似乎能在心里找到一点安慰来平衡自己繁乱的思心绪。

哦，对了，他还没给那孩子一个正式的名字，虽然姓氏什么的他在昨日带他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就已想好了。

为那孩子取名其实完全可以忽略性别问题，其实他本身只是个模仿了性征的复制体，如果唤醒他的是一只猫，壬有很大把握确定他也会变成一只猫，一只有着黑色眼睛的猫。

但既然将成为我的东西，就不能置之不理，身为天使要具有绝对的责任意识。壬心想。

于是他从屋内像是摆设一样的书拒上取下一本词典，皮质的表面从他的手指处传来粗糙质感，翻开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壬的指尖缓缓停留在“N”开头的页面，一个较为陌生的词落入他的视线，然后咀嚼着从他口中吐出。

“Nan（南），来源于亲密的话语，是‘ANN’的缩形，是我亲爱的，我的安……我的南”壬思索一阵，额间留至下腭处的碎发从侧面遮住他嘴角的笑意。

“虽然是亲密得有些过头，但毕竟是与我有着一样血缘的孩子，再夸张也一点无妨。”

壬决定向孩子单方面赠予他为他挑选的礼物，不愿意也没关系，因为他将不得不接受。

也许逗弄那个孩子能带给他一定的情绪价值，比起常与人类打交道产生的交易关系，壬的确还未曾品尝过孩子与父母之间情感共鸣的味道。他的父母连名字都未赋予自己便都离他而去，而天使死去后尸体也都不会留下，只会化作浅蓝色的尘埃随风飘散，留给他的几张老旧画像是唯一能从过去与现在连接那一点微薄亲情的东西。他们的生平事迹与性格描述都只能从他们生前有过交集的天使口中得知，但那种感觉太遥远了，遥远得令壬对这段关系感到厌倦。

而且总会有人自顾自地夸奖起自己一头顺直飘逸的黑发时，表示那很像他的生母，可壬本身并不在乎自己从他们身上继承了多少特征，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由他自己争取，他不需要同情。

最重要的是，他脑中那段对天堂的忠诚开始产生动摇的回忆，壬总是会在孤独时想起。

冲天的火光，哭喊的人群，以及呆立在箭光中放声哭泣的自己。

再次陷入回忆，壬的太阳穴处传来一阵阵刺痛，这令他得以清醒。

“或许比起天使，我现在更像人类。”壬自嘲地笑道，将词典放回原来的位置，而在此刻，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位于最上层，一本包着牛皮纸的书。

他的内心忽地涌现出一个荒缪的想法，仅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将那本包得密不透风的书籍取下，盯着上次封装时留下的胶印出神。

在那场令他人生发生转变的回忆中，他从一片狼藉里只带回了三样本该不属于天堂的东西———一袋花种，一道疤痕以及这本书。

那个孩子能给他带来的惊喜或许比他所料想的要多得多，只需稍加引导，创造出一些名为“奇迹”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壬将手中沉重厚实的书本放入随身空间，他想，放下这本书后那狭小的空间大概是再塞不下任何东西了。

随后他扯了扯自己能遮住大半脖颈的衣领，用纯白色的布料盖住一直隐藏在皮肤表面的长条伤疤，转身向一张紧闭着的房门走去。

他缠着白色腕带的手有规律地敲击着有着华丽纹理的门扉，“呯呯呯”的响声环绕在屋内，不间断地发出一声声对房内人的催促。

“吵死了。”房门后传来回应，但响击声并未因此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我让你停下，你听不懂吗？残缺天使。”

房门终于主动从内部打开，一张阴沉着的稚嫩脸庞用嗔怒的眼神看向门外的催促者。

“兹利特，你可以这么称呼我。”壬微笑着回答他，全然接下了对方传达给他的恶意。

糟糕的孩子需要相应的教育和引弄，而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

“少自说自话。”男孩作势关门，天使却先行一步用腿卡住门缝，迫使男孩离开这封闭的空间。

“我已经给你取了一个好名字，你不听听吗？”银眼的天使笑道。

“没兴趣……你干什么！放开我！”男孩刚开口，一双手就将他整个抱起，失重的不安感使得他本能地反抗，手肘在壬的腰间来了一发重击，只听见“咔哒”的碎裂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头顶。

“很痛啊，南。”

抬头看去，天使的嘴角正流出一道醒目的蓝色液体。

“……抱歉。”

“你刚刚是在向我说抱歉吗？”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