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岱是被楼下的一阵骚乱吵醒的。

他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却根本没有睁开眼睛。睡梦中惊醒使他胸中烧起一股无名之火，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大学早八时那种活着不如死了的感觉。

虽说如此，片刻后，他还是十分利落地穿好衣服，翻身下床。楼下发生了什么，他得去看看。

待洗漱过后，他便匆匆地推门而出了。

他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犹豫着伸出右手又收回后还是选择自己下楼去看看。

对于从镜面之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他无可抑制地感到别扭。

二楼，中央大厅。

一阵尖锐的机械音穿过嘈杂人声直击耳膜，头晕目眩的一刹后，人声渐渐消退，机械音转化为像是系统启动时的电子音。

人群中央是一个闪耀着银白光芒的金属圆台，暗金色的基座将其托起，近看才能发现圆台上银灰色的细小纹路。

顾远岱与人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四下环顾时，他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谷雨穿着房间衣柜里统一配置的白衬黑裤，袖口卷过小臂，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头发似乎剪短了一些，随意却又不显凌乱地披散着。昨日初见时谷雨周身散发的那种文艺气息此刻已消散了大半，不过还是一派气定神闲，甚至又平添了一种成熟、神秘的气质。他似乎比顾远岱要更早来到这里，眼下正端着一杯咖啡，翘着二郎腿和身边的异国人有说有笑。

顾远岱忽而有些庆幸他并没有真的去敲响谷雨的房门了，他收回视线，向人群那边靠了靠，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他不想被谷雨发现。

不过片刻之后，连电子音也消失了。

幽蓝的光斑萤火般浮现于圆台上空，光斑缓慢凝结，虚空中逐渐显现出可辨的形体。人群中隐隐传来不安的躁动，不过更多的人显然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没人清楚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也没人肯轻易移开目光。

顾远岱同样感到惊异，他看到那幽蓝的光团幻化出光洁的手臂、腰肢、面庞……最终变作少年人的模样。

少年像尚在母体的婴孩那样蜷曲着身体，发丝垂落，莹莹蓝光化作绸缎为少年着衣。

分明是虚像，却带着诡异的真实。

直到最后一点光斑也没入少年的躯体，更多的颜色开始涌现并覆盖了最初的幽蓝。

乌发如瀑，肤若凝脂。

少年的虚影却忽而像一具木偶一样被无形的丝线生拉硬扯而起，白色的曳地长袍极不自然地扭曲、翻飞。

待到幽蓝褪尽，少年双脚落于圆台，弓着的腰身仿佛得到了有力的支撑终于缓缓挺直。少年抬起头，乌黑的眸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呆滞中潜藏着死寂，华表下透漏着空洞。

美丽的虚影，空洞的躯壳。

“第三代龙泉系统启动完成，正在尝试连接主系统……”难辨雌雄的电子合成音自圆台中心响起，在大厅上空悠悠地回荡。

“主系统连接完成……系统主管成功激活，系统开始运行……”

顾远岱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感到荒诞万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如今身陷这样的诡异迷局。

他对于自身命运的掌控感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发觉他对于自身的处境其实还是一无所知。

很多人被困在这里，他却并没有从这种命运共同中感到丝毫慰藉。

“远岱，你有看到什么吗？”

顾远岱顺着落在自己右肩的温热手掌看到了笑眼盈盈的谷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什……什么？”顾远岱十分头疼地发觉自己开始有些言语上的磕绊。

“那个圆台上，你有看到些什么吗？”说着，谷雨往人群中心指了指。

顾远岱以为谷雨坐在角落没有看清，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回答：“虚拟形象之类的吧，像是一个阴郁的少年。”

“嗯。”谷雨的神情似有所思，而语气却更像是得到了确认。

谷雨似乎和顾远岱一样，与人交流时习惯性地直视对方。得益于此，一些微弱、隐匿的情绪能够被捕捉。

就比如刚刚，顾感到谷雨在得到自己的回答后整个人都变得松快了，像是得以摆脱了什么一样。

“我和你看到的不太一样，我看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顾远岱是真的有些疑惑了，他刚刚究竟在分析些什么？

谷雨瞥见顾远岱略有些失控的表情管理，不着痕迹地弯了嘴角。

等等，看到的不一样？

谷雨不像是会开不合时宜的玩笑的人。

那……

“不如听听其他人怎么说吧。”谷雨建议道。

人群中，议论之声早就一浪盖过一浪了。

“你们看见了吗？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长着犄角的长毛犬。”

“哪有什么长毛犬，明明是一个多足虫！”

“你们真的不是在胡说八道吗？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

貌似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