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写的小说吗？”

反应过来，阿亮即刻合上笔记本，嘴巴紧闭。“田亮写的？田亮会写小说？？！”向静霎时间目瞪口呆，她半张着嘴。“等等，大家都听到了……”阿亮惶恐地弯下腰，顾睨四周。

“我靠，没想到，没想到你还会写小说啊！”同桌显然没有理会自己的诉求，那人一边咯咯笑一边自顾自地发问起来，“天呐…写的啥啊，有啥不能讲的，告诉我呗。呵呵，啥题材呀？我看老多小说了！”

与此同时，周围人的视线逐渐聚焦在一齐，课间的喧哗声也恍然间淡了许多。“不…我没有……”阿亮语塞。角落，一些同学开始议论纷纷。几个高个子的女生也凑过来，表情像是得知了什么惊喜的大发现。

空调味道的冷气，模糊又熟悉的面孔，怦怦跳的心脏。那一刹那，浮现在阿亮脑海的惟有一句话：高中生活完蛋了。

愔愔地，露出一丝眼睛缝。阿亮朝窗外骛望去：天色已经渐晚了。朦胧的月蓝中，明星荧荧点缀着偏黑的上空，浅紫的渫云亦如薄雾亦如浮沫。时不时会有鸽子“咕咕”的叫声，悠悠传入耳廓，为恬静而孤单的小夜平添了几分温柔。

“田亮还会针织呢，人家可牛了……”他趴在塑木桌子上，来回拨弄着樱花粉的橡皮。羞耻的夸奖，仍然萦绕于心头。高中以前，阿亮都未曾设想，也未曾奢求过，认同能如此简单地降临。

“可如今，为何我无法如预期般的那样为自己而感到高兴呢。”

阿亮将整张脸埋进练习册的夹缝里，唇瓣贴着纸页。腮颊表面压出红印子，有些惹眼。本来是想待宿舍休息一会，顺便写完这周的历史作业，为晚自习腾出更多的自主时间。可阿亮却浑浑噩噩地睡去了，在教室里。“糟糕的一天。”他想。就宛似在时间的沼泽里匍匐前行，爬过的每分每秒都尤为漫长。他没有做梦，内心淌过一条漆黑的河流。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不小心……害秋明生气了。

明明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幸运的话，靠着那段新加的与秋明之间的记忆，自己又能开开心心地度过接下来的两三天。“搞砸了啊……”他默默地想。

“秋明会就此讨厌我吗？”“他本来就没有多乐于跟我做朋友吧。”“要是秋明抛弃了我，我又该何去何从呢。”清平的思绪浑浊成一滩烂泥浆，阿亮心如乱麻。

“…田亮，田亮！”

“嗯…？”阿亮魂不守舍地昂起头。

“在睡觉吗？不好意思。”是向静，她什么时候来了。向静撩起耳边的亚麻色鬓发，正莞笑地盯着自己。转眼间，教室已经坐了一大圈人。有的在窃窃私议，有的在专注学习。

“…怎么了。”阿亮揉揉眼睛，调整状态。

“你做今天的数学了吗？好难啊……好多上课都没讲，严重怀疑王姨故意……”

阿亮接过练习册，问：“哪一道？”

“3、7、5、8……这些空着的打圈圈的…还有……”向静边说边比划，抱怨之情溢于言表，“十六这个我问了一班的朴哥，就是那个程朴，他都不会！妈的。”

“明白了。”阿亮扫视着手中的册子，简略浏览了一遍。“我，可以…”他说。“行，你写完过程再跟我讲呗。谢谢嗷！”向静心满意足地坐下，着手做其他的作业。她从书架里取出政治的小黄本，再回身在书包里翻出政治教科书。

阿亮望了望向静，又望了望数学作业。“灯……什么时候开的。”

伴随着吵闹的攀谈声，陆陆续续又几个同学踏进教室。阿亮从桌洞抽出草稿本，掀开空白的一面，接着摁摁笔帽。

“江枫！你啥时候来的！”

“笑死，我家里午饭炫完就被赶回来了。但一直躺在宿舍……”

“…就说你床咋乱了。我咋没撞见你？”

秋明的声音。阿亮霍地抬起目光，东睃西望。是从后门进来的。“哈哈，本来一大早就催我走的，”江枫手按着后脖子，腾笑地回应道，“可能我一去吃晚……”秋明顶着半干半湿的头毛，爽朗地说：“就烦来上课是吧？对了，明天…”

看见自己了。

他也在笑，笑得很放纵。蓦然，阿亮心中涌起一股温意，张口欲想要打招呼。

“明天练田径，我们要不要……”秋明利索摆开视线，接上刚刚的对话，没等阿亮挥手。

阿亮刚堆起的笑，垮掉了。不声不响。

他慢半拍地转回脑袋，两条胳膊收回大腿间，冷怔有顷。

秋明……他看到自己了吗？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要选择无视。

“嘿！”

倏忽被推了一下。阿亮看向同桌向静。“涂改带借一下。”她说。

“…好。”

阿亮垂丧着脑袋，嚥嚥口水，喉咙像吃了中药一样苦涩。

还以为她要安慰自己。

愣瞌片刻，阿亮又挺直腰板砌出笑，将目光重新调回练习册的第三题。

很正常。

秋明有很多朋友，自己是其中之一。江枫是秋明的同桌，也都是体育特长生。他们每天一起打球，跑步，关系肯定比自己好。所以……

“秋明只是一时对你产生兴趣，你纯粹是自作多情罢了。”心底有串这样的声音。

嘴角抽动了一下。

“承认吧，要不是那点成绩，谁愿意搭理你？”

“给点阳光就灿烂，真恶心。”

阿亮感觉整个人空掉了。他的思维分裂成了两瓣，一个在骨碌骨碌写题，一个在大声否定两人的情谊。

秋明……秋明说羡慕自己，因为自己“像女生一样纤细”。然而又是这种性格会导致秋明离开阿亮。秋明最终肯定会走到遥远的地方，然后理所应当地消失掉吧。

因为，阿亮是个恶心的人。秋明早晚会发现的。

他已经发现了，所以无视了自己。

秋明觉察到阿亮原来是个恶心的家伙，才会有意疏淡他。

“不然，怎么都说不通吧？好朋友之间怎么可能会互相忽视呢。”阿亮在自己耳畔低语道。

真烦人。

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明明最先接近自己的人是秋明，又不是阿亮要求他的。他表现得那么热忱，阿亮才跟他做朋友的。是秋明先主动的。阿亮可以什么朋友也不交，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至高三结束。阿亮不需要任何人。“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阿亮写着写着，笔就动不了了。

“叮铃铃——”遽然，上课铃响了。

“喂，介意换个座位吗？”

“…啊？但他还要给我讲题诶。”“没事，让他写完找你就好了。”

“不方便啊……要不下节课…”

神情黯然地，阿亮又一次搬起目光。是秋明。秋明看到自己，立刻展露出温煦的笑靥，欣欣然挥了挥手。“哎呦，下节课再给你讲嘛，”秋明又俯视着自己的同桌，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又不急是不是，来来来。”

“不是，你……好吧好吧。”高马尾的向静拎起保温水壶，抱着作业小碎步跑掉了。

终于，秋明如愿以偿地坐下来，他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阿亮呆呆地凝望着秋明，他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我来啦。”秋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