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

周曼侬迷惑地望着眼前人，他的话语对她造成了一定冲击力，击碎了她对人性某一部分坚不可摧的认知，真空玻璃屏障般的世界开始出现丝丝裂纹，竟令她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承受不起这坍塌带来的后果。

许袂却是笑了，他不经常笑，但笑起来又真的非常好看，那笑容有和他冷硬气质不相符的天真，带着一点点孩子气，以及无限的缱绻柔情。

周曼侬发觉，此刻更让她惊惧到颤栗的是，他的微笑都有令她渴望亲吻的冲动——就像这些日子里数不清的那些魔怔般的时刻，她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翘起的头发，他低垂的睫毛，他抚摸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而她以为，那只是沉溺在情欲中的人会有的本能反应。

容不得她加速斩断这恐怖的一刻，他就已经轻轻将她拉至身前，又一次轻柔地吻着她。

两人额头相抵，少年的瞳孔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的影子，没有一丝一毫可回避可隐藏的空间。真正的爱哪怕只有一瞬间的闪现，也如此确凿，再多疑的人也不容在这铁骨铮铮的事实面前辩驳抵赖，他的存在，就自然如真理本身。

“我说了，我会让我们变成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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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周曼侬主动拨通了那个号码。

吕风接到她的电话很是惊喜，第二天，她就又坐在了他的茶室里。

周曼侬今天精心打扮过，她穿的衣服是以前在中古店兼职时自留的Vintage，并不花里胡俏或过分隆重，复古式的白衬衫，浅灰西装裙，小牛皮腰带把纤细腰身一束，恰恰是这种风格最看剪裁和质感。妆随便画画，涂了口红，翩翩走来时，像八十年代的秀场模特。

吕风看着她，眼睛都亮了，显然也满意她调整后的姿态。

这一回两人对坐，没有了从前隐隐的那种博弈感，当然，周曼侬也根本从没有和他博弈的资格，一切只是上位者的乐趣罢了。

或者为了维持他的乐趣，周曼侬是该适当表演一些挣扎，再佯装最终被他成熟的风度倾倒折服。但她没有这种心情，她带了自己的画来。

“很好，很完美。”吕风翻看她的作品，赞叹之情是溢于言表的，“你看，就你这几个月自己领会的光影，没天赋的学生学一辈子都学不出来。这个概括力肯定不是哪个老师能教你的，就是你的天赋，随便几笔就把物体的特征全抓出来。这真是天生的……”

他欣赏她的天赋，这倒不是假的，说惜才也有一点，毕竟当初相识的契机，就是他在海量的新人画作中选中了她的那一幅。

吕风最初怎么想的，大概永远是一个谜了，总之在见识了她比画技更醒目的美貌后，一切都变了味道。

周曼侬有时候也很难不怀疑，才能这种东西，在名成利就前都是待定的。说你有就有，说你没就没，死后才声名鹊起的艺术家历历有人，说自己怀才不遇只会显得可笑，自以为有才华的艺术家已经是戏剧里公认的一类小丑角色了。

相比之下，反倒是外表一目了然，她是个美人，毋庸置疑，全身上下唯一特别之处仿佛只有这个。就连她自己——真的不把这当回事吗？

其实很多时候是很当一回事的，因为那么害怕抗拒着平庸，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确实是不凡的，如果不是个不凡的艺术家，那是个不凡的美女也不错。但也怕到了最后，这色相成了她唯一能紧紧握在手中的稻草。

恍惚间，好像有人掷地有声不容商榷地说过——“你是个人，你不只有你的外表，你身为人的价值远远比那珍贵得多。”

吕风满意地放下她的习作本子，忽然从旁边纸袋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递到周曼侬的面前来，双目恳切地望着她。似乎这一刻确实担心她不肯收，有几分难得的低姿态。

“你昨天打电话给我，我特意去买的。”

其实他不是不会讨女人欢心啊。

周曼侬忽然想起对于吕风，之前Chloe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这么和她说了：“其实，他还真认为自己是在追求你，哪怕逢场作戏也是有诚意的。Manon，我解释一下，过量的金钱会异化人的大脑，他这种人，可能已经意识不到对你来说什么是冒犯。”

“打开看看吧。”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吕风又说道。

周曼侬看着眼前这个丝绒小盒子，猜测里面会是什么东西，十克拉的全美方钻吗？

她在吕风的目光下接过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带钻的耳钉，阳光下熠熠生辉。周曼侬如今见过一点世面，这样一点点大的首饰，四五万也是要的。

她镇静地微笑，“为什么送我贵重的东西？”

“这也不算什么贵重，年轻女孩子应该要有一两件饰物的，”

吕风用一种温厚的目光凝视着她，“小周，我女儿高考完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安定下来。接下来一个月我刚好有时间，可以带着你先在欧洲玩一玩，顺便去英国看看你要考的学校，我在伦敦有一套房子，离RCA很近，以后你可以直接住在那里。”

周曼侬低头看着那对耳钉，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点点头，取下耳钉，愉快地戴上，然后撩起头发给他看，“漂亮吗？”

吕风赞赏道：“很漂亮。”

过去周曼侬离开吕风家，一般是自己回去的，这天下午，吕风又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我怎么记得，你家不是住在这里？”

周曼侬也不确定他对于她和许袂的事了解多少，他肯定调查过她，应该是知道她身边有这么个人存在。

她倒不担心这个，吕风会嫉妒介意吗？应该会觉得爽吧。依靠权钱的力量从出色的年轻人身边抢夺伴侣，这难道不是所有男人的终极幻想——“有钱了什么女人没有”。

“换了，我换了个出租屋。”

吕风满不在意地啧了一声。

“没关系，你很快就不用住在这种寒酸的地方了。”

周曼侬从豪车上下来，如往常一般上楼，用钥匙转开出租房的门锁。

她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去了欧洲会发生什么，对于她这样的女孩来说，哪来什么天使投资人。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等到了英国，住进吕风给她安排的房子，她自然就成了他的禁脔。

吕风能等这么久，绝不能说是个急色的人。他无疑想要她，只是更注重体验感。一个聪明、美丽、还有着耀眼艺术天赋的女孩，亲手把她雕琢成自己专属的艺术品，会是多么有趣的事，他不着急，不会为了赶着和她上床，毁掉这个像旧小说一样浪漫的过程。

他把她的渴望看得太清楚，这么精美的陷阱，她是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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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月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不能说好。

她初中学历，小镇出身，不到二十岁就未婚先孕，孩子的父亲出事死了后，她不甘心在那小破镇子带个没爹的孩子窝一辈子，就来了省会城市找奔头。

奔头是什么？奔头当然是男人。像她这样没学历的女人，能做什么好工作，一开始在服装店当售货员，腰酸腿疼地站一整天，后来凭着长得漂亮受雇在一家公司做前台，再然后，就认识了赵钊。

她知道他有老婆，可是刚在一起的时候，赵钊对她出手很大方，对于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镇姑娘来说，当时那种就算是降维打击。后来她明白赵钊不是什么真有钱人，但以她的条件，也是当时她能够着的最好的男人。

这选择不能说有错，在过去的十年里，有至少五六年的时间，她过得完全就是赵太太的日子，非常光明正大的。除了先头那个女人死活不肯离婚，赵钊因为儿子已找关系上了户口，也缺乏动力去推进这件事外，她对于生活没有特别强烈的不满。

伍月有时候理直气壮地这么想，我才是生了儿子的人，我陪男人真正地过日子，凭什么因为一个证的问题，就不名正言顺了呢？

可是当这一切在众人面前被戳破后，她梦想的生活变成水中泡影。

因为婚礼的闹剧，赵钊丢了最大的客户，那客户是个妻管严，当天太太也来了，回去打听了一下他的事，严禁老公和这种人做生意，反正这业务给谁不是给，为什么要给这种缺了大德的人。

婚礼几乎请了他们所有的朋友熟人，现在伍月完全没法再和人交际了，平白走在路上，都觉得人家在对她窃窃私语。

伍月最近还找了一个八字大师算命，说她早年做过亏损福气的事，中年后日子更不顺，儿女缘薄，晚景难料，吓得她夜里觉都睡不着。

因为这一句儿女缘薄，她又想起许袂来，这么聪明会读书的儿子，却跟她离心了，高考之后，打过去几个电话要么没接，要么就是匆匆挂断，有种翅膀硬了的感觉。

有时候，伍月是挺赞成赵钊对许袂的说法。这孩子心重，虽然总是不言不语，懂事得无可指摘，但是大人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还不如一般男孩子那样大大咧咧的好说话。就连她，也总疑心这大儿子是在心里怀恨她的种种。

听人家说，这两天高考出成绩报志愿了，伍月觉得无论如何这事她得参与，不然就真的一点不像当妈的了。

很多时候她觉得委屈，对于许袂，她不是完全不在意不想管，而是觉得棘手不知道怎么管，这个儿子曾经也是肉贴肉奶大的，可是好像在两岁那年被她丢掉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招生组的电话最后还是打到了伍月这里，明明是金光闪闪的顶级学府，语气却殷勤恳切，甚至还说想上门来家里拜访。挂下电话，伍月喜上眉梢，这阵子头一次感觉这么扬眉吐气，她马上想着要办一场升学宴，把前阵子丢掉的面子都给找回来。

再打许袂的电话，还是打不通，老占线，伍月等不下去了，她要去他住的地方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