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半，林韵已等候在万源金融写字楼下，等到九点差五分，刘应辉才匆匆而至。他迎上来尴尬地笑笑，脚步不迭地拉着林韵往楼上赶。等到了赵部长的办公室，已是9点10分。对方表情略有不悦，但见到林韵和刘应辉一同现身，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容，笑得别有深意。
“赵部长，抱歉，让您久等了。”刘应辉上前一步，又是握手，又是赔礼。
林韵站着身后，只露出一贯的矜持笑容。
等三人落座，一番沟通下来，林韵已对项目内容了解十之八九，迟迟签不下来的原因，一是业务支线过多内部还没有作出明确的统一决策，二是他们觉得楠兴开的条件过于严苛，希望找机会再讲讲价。
“刘总，叶董将林副总监划到你的麾下，可谓是如虎添翼呀！”赵部长逮着机会开始夸赞。
林韵尴尬笑笑，倒是刘应辉表情十分得意，连连点头。
“我听说林副总监原先可是深受叶董喜爱，叶董大大小小的交际应酬，如影随形。”又转过身来对着刘应辉道：”不知道刘总和林副总监赏不赏面，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对方的邀约，不禁让林韵想起上次和吴敏一起吃饭的情景，心生无奈，只期盼着刘应辉能帮忙出面应付。
谁知那刘应辉也是人精，看出了赵部长的心思，连忙说道：“林韵，我想起来公司还有急事，我得先走一步。既然赵部长盛情邀约，那你就留下来陪赵部长一起好好吃个饭嘛！”
林韵皱眉，但也不好拒绝，心想，大中午的，即使对方有什么坏心思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吧！
在赵部长轻车熟路地带领下，两人进了餐厅包厢。对方唤来服务员点菜，又要了支红酒。
林韵心中顿感不妙，担心又发生上次的尴尬事件，双手不自觉捏紧了放在腿上的包。
一顿饭吃罢，赵部长已进入微醺状态，面色酡红，拉着林韵的胳膊开始攀谈：“小林，据我所知，你跟着叶董应该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就突然被调职了呢？”
“赵部长，这是公司内部正常的人事调整。如果我没来销售部，也没有机会坐在这陪您吃饭不是？”
“哈哈，这倒是！不过叶董竟然舍得放你出来，这可真是挺让人意外的！”赵部长感慨道，顺手给林韵的酒杯又倒满了酒。
林韵不胜酒力，此时已心跳加速，头开始晕晕沉沉，她连忙谎称去洗手间，才逃离酒桌。
在洗手间用冷水拍打面部许久，林韵才感觉自己重新恢复清醒。等走出洗手间，竟在走廊上看见了付哥。
“付哥！”林韵上前打招呼，她张望四周，继续说道：“叶董也在？”
“是的，叶董让我请您过去。”
林韵面色一僵，他已经知道她在这里了？
在付哥的陪同下，林韵来到一个VIP包厢，果然，叶守儒已坐在这里。他头顶有烟雾缭绕，他竟然在抽烟！
原先在林韵坚持不懈地劝阻下，他已经戒烟了，但是没想到，此时他又重新抽了起来，看来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林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沉沉出声：“叶董，您找我？”
听见林韵的声音，叶守儒抬起头来，将烟拧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他的表情极其不悦。
见对方不出声，林韵只好投降，解释道：“今天我和刘总一起来拜访万源的赵部长，中午赵部长留我们一起吃饭。但是刘总他临时有事，就先回公司了。”
“林韵，你总是在触碰我的底线。”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跟你说过，楠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谈生意。”
“那您认为我是在用什么方式工作？”
叶守儒不语。
“我只不过是陪客户一起吃个午饭，没有做出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当然，我无法控制客户的心里在想什么，于我的工作而言，我要做的就是让客户满意，顺利签下项目。”
“你不必勉强自己做这些。”
“楠兴不养闲人，如果我无法为公司赚钱，那我留在楠兴还有什么价值？”
“赚钱有很多种方式，不需要你……”叶守儒欲言又止。
“出卖色相？还是出卖身体？”林韵毫不犹豫地把话接了过来，继续说道：“叶董，楠兴的女性高管屈指可数，我想您比我更清楚这个社会和职场对女性是多么的不友好。我们想做好一件事，总需要比男人付出更多的代价，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会去做一些背弃三观和道德的事情。”
此时的林韵，斗志昂扬，眼神坚定，一副毫不服输的姿态。两人之间火药味浓烈，许久之后，终是叶守儒率先让步。他心中无奈，他爱她，不正是因为她的坚韧不屈和认真执着吗？但是，这个女人总是不经意间将他当做敌人，让他手足无措。
“我只是担心你。”
叶守儒的声音变得温柔，这让林韵的心在瞬间溃败。她眸子染上一丝疼惜，她知道，她坚硬的刺又不小心扎到他了。
“小林，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慢！”林韵刚推开门，就听到赵部长略显不耐烦的声音。
但是，当叶守儒出现在包厢内时，赵部长的表情无比惊讶，眼睛夸张地瞪大，甚是滑稽。他连忙起身，走到叶守儒面前，寒暄道：“叶董，您怎么过来了？”
“刚刚碰巧遇到林副总监，听说你们在一块吃饭，过来打个招呼。”叶守儒轻描淡写地说道。
赵部长哪里还敢回话，勉强挤出尴尬的笑容。他前脚刚感叹林韵伴君如伴虎，说调职就被调职，但一转眼，叶守儒却因为她亲自屈尊前来问候，着实让他猜不透两人的关系。
待叶守儒离开，赵部长就像换个人，正襟危坐，表情毕恭毕敬，一改刚刚调侃和揶揄之态。林韵心中无奈，到底是叶守儒，别人见了他，都跟老鼠见到猫一样。不过，她倒是也能借此狐假虎威，不用再苦苦做低伏小。
“林总监，这里！”
饭罢，赵部长谎称有事，一溜烟就逃离餐厅，留林韵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待在路旁的付哥，招手唤她。
她犹豫地走过去，对着车后座的叶守儒道：“这样不好吧！”
“上车。”叶守儒简短开口。
“万一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我还是自己打车回公司好了。”
“别傻了，快上车吧。”
林韵见推却不过，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缓缓启动，驶上路面。
“怎么又开始抽烟了？”
车厢内异常安静，林韵出声打破了沉寂。
“因为没有你在我身边管着我。”
叶守儒的直白让林韵面色瞬间绯红，他怎么这样？当着付哥的面，说话毫无顾忌。
看她脸红，叶守儒眼中浮现温柔笑意，他抬起手握住林韵的手，又放回自己的腿上。
感受着他手心里的温度，林韵只觉全身都变得僵硬。
她明明已经拒绝他了，不是吗？
但是，看着他温柔的面容，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混着烟草的味道，却忍不住让她沉沦。不，她是理智的，她不能这样放纵自己。
于是，她艰难地将手抽回，靠在车窗边佯装闭目养神。
等到了公司大厦地下停车库，车刚停下，林韵就逃似的离开了叶守儒的车。她抛下二人，率先按亮了电梯径直上楼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定。
怎么办？自己根本无法面对他。
再这样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在楠兴做下去？她真的可以吗？
她虽一直苦苦支撑，但总会因为他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一个微笑，让她溃不成军。
这份爱真的太压抑太痛苦了，让她难以承受。
她是时候下决心离开他了吧？
一边贪恋着他的温柔和庇护，一边在楠兴心安理得地赚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突然有人敲门，林韵整顿好心情，起身开门。
来人竟是叶凛安。
“你看公司内网了吗？”
林韵不解。
对方上前一步，走到她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打开她的邮箱，找到一封邮件，鼠标轻点，然后一张大幅的清晰的照片出现在电脑桌面。
林韵表情愕然，照片上的两人在路旁紧紧相拥，动作暧昧，其中一个正是自己，另一个虽然只有背影，但是林韵知道，是叶守儒。她已记不清是何时何地被人偷偷拍下这张照片。
“上午，我发现有人匿名在公司内网上传了这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很明显，有人存心制造舆论，想掀起一场风波。”
“是公司内部的人上传的吗？”
“暂时还不清楚，我已经第一时间删除了这条帖子，不过我想应该还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他知道了吗？”
叶凛安知道她指的是谁，轻笑一声，语气揶揄地说道：“这会他应该知道了，估计等会就要找我上去挨骂了！”他笑容突然消失，又道：“不过看上去，肇事者应该留了一手，他并不打算彻底曝光你和老叶的关系。”
林韵皱眉表示认同，她和叶守儒虽然关系暧昧，但从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上传照片的人，只不过想借众人之口，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仅仅是让她出糗？还是想让她离开楠兴？又或者还有其他目的？
此时，她的大脑已一片空白，窘迫，不堪，一时间统统涌上心头，她艰难地平复心情，只觉办公室太闷，想出去透透气。
“林韵，你信不信只要你从这里走出去，你就会被流言蜚语所吞没！”
“那我应该怎样？躲在这里，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当然，打死你也不能承认。只要你不承认，别人就拿你没办法，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八卦，就让他们说去呗！”
“你想过你爸的处境吗？”
“他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那我呢，我是不是更加罪有应得？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他遭受这些流言蜚语，更不能让他被别人恶意中伤！”
“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说要借我钱，让我带林意去美国治病吗？”林韵仰起头，对着叶凛安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傍晚，下班等电梯时，林韵只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公司虽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波涛汹涌，她不知道这颗定时炸弹何时会爆炸，但一定威力惊人。等她走出写字楼，包里的手机响了。
“我在地下车库等你。”
是叶守儒，林韵惊恐，为什么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还要跟她联系？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不用，在哪见，我直接去找你。”
车在别墅前停下，林韵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异样的情况下方才推门进去。
来到屋外，客厅灯已亮起，她知道，他到了。
只觉面前的门仿佛有千斤重，林韵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门推开。
叶守儒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都知道了？”
“是。”林韵点头。
“你放心，我会尽快查出这个人是谁。”
“是谁重要吗？”林韵苦笑，继续说道：“我想，这一切都该结束了。我们总是自欺欺人，坚信别人即使发现也不会戳穿我们的事，但是实际上，那些角落里的镜头防不胜防，我们的生活一直在被人监控而不自知，你不觉得这很恐怖吗？”
“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叶守儒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林韵的胳膊，目光坚定。
“不，你保护不了我。”林韵摇头，“那些背地里的目光和言语就像一把把无形的锋利的利刃，扎的人鲜血直流，满身窟窿，我根本无所遁形。”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给不了你慰藉，但是，林韵，我是真的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永远躲在这幢别墅里见面吗？还是其他更隐秘的场所？这样跟偷情有什么区别？我们得一直提防暗地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祈祷不会再被跟踪，不会再被偷拍。在人前我们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背地里我们是有实无名的夫妻。这就是你想要的永远吗？”
叶守儒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眯起眼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赤裸裸地说出心里的话。
“在这期间，如果有人拿着偷拍的照片来勒索你，你也得默默接受，痛快给钱。而我，只能一直躲在你身后，什么也做不了。这不是我想要的，即使你是叶守儒，我也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我说过我会离婚了再娶你，我会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叶太太。”
“如果离婚那么容易，你早就离了不是吗？”林韵无奈地轻笑，避开他的视线继续道：“我已经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天真无畏的少女了，我知道什么是现实！”
“所以，你对我失去信心了？”
“不，是我从来没有抱有过任何期盼。也许，你儿子说的很对，我根本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情人。”
再一次，她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那道门。也许，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姐，你怎么来了？”林意大老远就冲着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挥手的林韵喊道。
林韵将一把鲜花递到他手上，嗓音甜美地说道：“毕业快乐！”
“谢谢姐！不过今天你不用上班吗？”
“我请假了，今天是你的毕业典礼，我当然要来。”
看着林意穿着硕士毕业袍和同学们一起在法学院大楼前的草坪上开心地拍照，摆出各种各样夸张搞笑的动作，他们笑得那么灿烂。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启航，意气风发，拥有着无限的畅想和希望。她仿佛看到了刚毕业那会的自己，也是这样天真无邪，对未来充满美好期盼。直至她进了楠兴，遇见了叶守儒，这一切都变了。
“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林意走上前，递给林韵一瓶水。礼堂的毕业典礼仪式结束后，他们一同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他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林韵接过水，若有所思道：“林意，你记得我之前说想离开这座城市吗？”
“嗯，但是后面你没再提，我以为你又改变主意了。”
“不如我们出国吧？”林韵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身旁高大清瘦的林意，她继续道：“我知道，现在让你出国，你会很不适应，而且你刚毕业，你本可以有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和前程，但是……”
“是因为你们董事长吗？”
林韵瞳孔震惊，他已经知道了？
“他是不是骚扰你了？”
看来他还不知道。林韵摇头，解释道：“没有，不是因为他。我只是想带你去美国治病，经过上一次，我真的吓坏了，我不能再看着你突然哪一天又……。”
“姐！”林意提高音量，说：“你不用替他辩解了，之前他送你回来我都看见了。我就知道像他那样的有钱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之前我住院的事情也是他安排的对吧？”
林韵不语。
“他是不是用我的事情强迫你？”
“不是！”
“他如果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林意，真的不关他的事。你告诉姐，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林意低下头沉思片刻，很快又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林韵，坚定地说道：“好，我们一起去，不管去哪里，我们两个都要在一起！”
一个礼拜的假期眨眼结束，当林韵再次走进销售部的大办公室时，她只觉得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有好奇的，有打量的，也有讥讽的。她全当没看见，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下，顾千帆的电话至。
“给你带的礼物看了吗？”
“礼物？”林韵疑惑，在办公室打量一番，果然在角落的置物柜上看见了一个精致的礼袋。
“我上周来楠兴，刘总说你请了一周假，所以也没特意打电话告诉你，就给你放在办公室了。”
“谢谢，顾总你太客气了。你上周已经从美国回来了吗？”
“是啊，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我就提前回来了。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你不在。”对方的语气带着点失望。
“我家里有点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没关系，现在说也不迟。”顾千帆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愉悦，他又道：“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吗？太久没见，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林韵因对方暧昧的言语而心脏狂跳，这个顾千帆，为什么总是对她的拒绝视而不见？她和叶守儒的事情，已经让她够焦头烂额了，他还嫌不够复杂，非要将自己也置身这泥沼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