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张开在眼前的全息屏迅速消失。

附近有危险。

她伏低身子，屏住呼吸，静静观察越靠越近的守卫队伍。

俞灵作为城防区一号“垃圾分子”，最好不要和守卫队起正面冲突。

她决定抓住时机逃跑。

最近的守卫离她只有五米，长相极为年轻，几根不羁的金黄色发丝从紧贴头皮的防护帽下挣出，像一丛顽强生长的小草。

“队长，这里面应该没人吧？”他用枪托敲了敲水泥墙面。

被叫作队长的男人回话道：“听不懂上级的要求吗？保险起见，全部搜查一遍。”

黄毛脸上露出初学者常有的胆怯和茫然，就连使用生命体检测仪时的动作，也刻板僵硬。

他手臂肌肉绷得很紧，俞灵甚至能够识别他呼吸的习惯频率。

等队长走开，黄毛才松了口气，和身边队员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

“真是怪了，这一片为什么会标记为黄色区域啊，参天塔的人没事会想来看废楼组成的景点吗？”

“别多嘴啦，叫你查哪里就查哪里呗。”

“要我看，这儿根本不会有人。”

“一旦他们要找的不是人呢？”

“不是人，还能是什——”

说话那人忽然止了音，检测探头从萤火般的淡绿陡然变为橙色，疯狂闪烁。

检测仪显示，这里有人。

而且是活人。

探头对准俞灵隐藏的巷口，俞灵果断拉开烟雾罐。

巨大的白烟迅速膨胀，隆起，包裹住半个建筑角。

俞灵的动作轻快而敏捷，像一只猎豹，快速穿过巷子。

等守卫队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脱离了死区，朝不远处的建筑群奔去——

那里是躲避追击的最佳地点。

“警报！黄色警报！建筑物附近有目标，正朝西南方向窜逃——”

“快追上！”

那个被称呼为“队长”的人一声令下，五支小队把目标全都转移到在建筑中高速穿行的俞灵身上。

几乎是她抬脚的瞬间，刀片组装成的利爪开始朝她的脚跟扑咬。

这玩意虽无剧毒，被咬中后也会疼掉小命。

要死。

俞灵暗骂一句，她就是个路过的，干嘛这么穷追不舍？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腰上有个不容忽略的重量，奔跑时会扯住她往地面坠。

——是她找到的钱包。

钱包表面像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茵地，冰凉凉，手放上去的瞬间，仿佛在摸一块真实潮湿的草皮。

躲在断墙后面，俞灵低下头，审视了几秒这玩意儿。

难不成，守卫队是奔着同一个目标来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接这种任务，既然都走到悬赏这一步了，就证明很多人都想要。

俞灵忍了忍想把它丢进垃圾桶的恶心感，调动手环面板，启动鞋底加速模式。

顷刻间，她像一道影子，甩开身后追击的队伍。

砰地一声。

有人朝天空轰了一枚炮弹。

蛛网被发射向空中，在俞灵头顶张开，纤细的银丝将她的身影切割成不均匀的碎片。

这种抓捕手段是守卫队最常用的一种。

蛛丝弹轻盈便携，具有极强的黏合力，在速冷状态下，它的锋利程度堪比刀刃。

俞灵以前被这东西缠上过一次，跟粘鼠板一样恶心，甩都甩不脱。

她腰身灵活地翻转，将武器端在手里，一边轰开手边墙体，一边躲避蛛丝的粘连。

这幢楼的结构是一个凹字型，俞灵恰好借着那凹槽部分的掩体躲了进去。

蛛丝弹的弊端是只能在开阔区域使用，一旦俞灵躲进建筑物中，就没法对她下手了。

俞灵在空荡的走廊里狂奔。

她破开窗子，正准备爬上窗户，跳到对面的楼梯时，一道深蓝色的影子迎面追了上来。

——就停在跟她面对面的窗户前。

好快的速度！

俞灵心一紧，守卫队什么时候招到这种人才了。

那人隐没在黑暗里，俞灵只能看见对方飘起的马尾，以及一双锐利的眼睛。

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俞灵。

楼外遍布蛛丝弹，楼内是一个和她面对面持枪的女人。

俞灵果断放弃了这扇窗，转身就跑，从她轰出巨大破洞的墙面里，一跃而下。

轰，轰，轰——

连续三枚炮弹追咬着俞灵的后脚跟。

俞灵闪避的建筑墙瞬间就被推平了，弹如雨一样，扎进地里，边缘锋利，闪着漆黑寒光。

俞灵不由得皱起眉。

守卫队正常只会使用抓捕类型武器，都不致命。

残片上仍然保留着精密的纹路，颜色极淡，自然光下呈金色，弯弯曲曲，像一幅画。

她跟守卫队交战过很多次了，按道理，对方不至于下手这么没轻重。

刚刚的每一发攻击，都是奔着她小命去的。

怎么，她是得罪了什么高层吗？

这么有目的性地想要弄死她，为什么？

真因为她手中这个钱包？

那她更好奇里面的东西了。

守卫队已经逼近俞灵，五支队伍将她包围成一个圈。

不过，在守卫队将俞灵围住后，那道深蓝色的影子没有再展开追击。

俞灵现在已退无可退。

守卫保持着和俞灵两米左右的距离。

队长站在远处，冲她问话：“这位——女士，你涉嫌违反基地安全公约，请回答我，建筑是你一个人摧毁的吗？”

俞灵盯着瞄准自己胸口的红色激光，对方只用了一把很普通的枪，毫无特征，却展示着威胁性。

原来不是为了抢钱包啊。

她面不改色地承认：“是啊，不过它已经在自动重建了。”

队长继续皱眉：“我们会依法对你进行关押审查，现在向你告知，如发现你有窜逃迹象，我有权利对你开枪。”

“哦。”

她还是有会死的“可能”。

不过——

俞灵肩膀一松，冲队长身边的队员们勾了勾手：“所以我现在只要跑，你们就会开枪？”

为首的黄毛一愣，以为自己在被挑衅，直接把枪架到肩上。

俞灵还在笑，她缓缓压低上半身，作出一个起跑的姿态。

她语气轻蔑：“记得，要瞄准我的心脏。”

这句话让那黄毛大惊失色。

前排守卫频频回看队长，等待新的指示。

“这人是疯子吧——”

不知谁嘀咕一句。

队长还算淡定的，他只愣了一瞬，就大步走上前来，将枪抵在俞灵的太阳穴上。

两人挨得很近，俞灵甚至可以冲他挤出一个微笑，笑完才想起来，她脸上还包着弹性防护服，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样貌。

队长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女士，我劝你不要耍花招，这里面都是真枪实弹，你那娇弱的身躯可经受不起。”

“嗯，刚见识过了，真枪实弹。”俞灵戏谑地答。

队长听到这个回答，紧蹙眉头，继续用更威严的口气恐吓她：“你会死的，真的会死！女士，你是不懂枪弹的威力吗？”

“你到底开不开枪。”

俞灵语气仍然没有什么波动，仿佛对方才是那个无知者。

不过，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她真的能够在这个系统里灭亡吗？

正想着，耳边传来清脆的“咔哒”声，手腕被冰凉的硬物禁锢。

队长给她铐上了一副手铐。

俞灵：？

说好要她命的呢？

队长没理她，冲大家作了一个集合的手势：“全部带走。”

要带去哪儿？

没有人理会俞灵，仿佛她从被抓获的那一刻起，就是一条死鱼了。

俞灵躬身坐进悬浮警车，同时不忘把钱包藏进衣服底下。

这群人并没有在意她身上不合时宜的钱包，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抬起头，发现车内还坐着四个和她一样的“死鱼”。

两个老太太、戴着假发套的中学生，还有个沉默寡言的聋子。

这对老太是姐妹花，出来逛街的。

中学生是卖假发套的，坑了姐妹花一笔钱后，三人大闹商场，以有损治安为由被抓来了这里。

至于聋子，好像是因为在公共论坛里辱骂网友，被举报后送到这儿的。

俞灵上车前，四人已经简单交换了信息，建立起一段临时牢固的同盟关系。

俞灵上车后，四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被拷上的？”

俞灵指了指身后远去的荒废建筑——部分楼梯已经被炸得不成型，徒有框架支撑在地面。

“我啊，没什么特别的，就炸了几栋楼。”

“……”

悬浮警车后面的关押空间里，一时只有沉重的吸气声。

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只有聋子还眨着亮亮的眼珠，冲俞灵比划出一个大拇指。

警车后的空间拥挤又狭小，像是故意令人不适，俞灵后背发酸，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姐妹花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答：“大概要去守卫所，被教育几句就可以走了。不过你的话，我们不确定。”

俞灵惹的事跟她们不是一个量级。

“我看未必，”中学生哑着嗓子，脸上还有几道抓痕，“估计得等精英区一行人离开才能把我们放出来。”

俞灵：“为什么？”

中学生像看傻子一样看她：“还不是嫌我们丢城防区的人，这次参天塔长官来访，领主巴不得多申请点资源呢。不过，既然都住到城防区了，一样是垃圾，谁比谁高贵？”

“不过，你一个刚炸了楼的竟然对城区的事儿这么不关心？”

中学生盯着俞灵的面罩，满脸怀疑。

俞灵不解：“我只管炸楼，为什么要关心管理层的事儿？”

“那你是没被创世主他们盯上过。”中学生说。

俞灵：“盯上会怎么样？”

“要是被相中了，作为人才选拔，那真是得了泼天的富贵。但如果不是，你就倒霉了。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会死，待在哪个区，过什么样的生活，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俞灵追问道：“凭什么？”

“凭创世主的‘数据之眼’。”

创世主的权威就在他的“数据之眼”上，能一眼看出这个人是由多少机械组成的，异化了多少，甚至连某个空间的程序段都能直接剥离出来分析。

“所以，很多人都期待自己被看中，同时也害怕自己被注意。不仅是个人，集体也一样。”中学生朝窗外努努嘴。

这辆车只由一支守卫队伍护送，其余四支队伍分散在了建筑群外围，正在张开一张巨大的数据屏蔽网，掩盖这片狼藉。

仿真草皮盖住了四散的混凝土块，表面绿油油，看久了真以为那原本就是一片焕发生机的草地。

“这么牛啊。”俞灵敷衍道。

防护面罩下，她眼底充斥着厌烦。

关于这个世界运转的模式，她其实多少了解过一点。

但每次，她都想找不同的人，多问一问，看看会不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可这里的答案永远都是千篇一律。

仿佛创世主就是他们的神明，能够主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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