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晏见到他们二人也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齐晴天的脚上，他忙回头道歉，将头低得更低了，侧到门边想等他们二人走出去再进门。
齐晴天见到长晏这副模样知道那二人平时铁定也没有少欺负他，心中更恨。
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不是那个在南军为晋升机会畏手畏脚的打工人了，眼里再容不下半点仗势欺人的行径。
就在白云间和杨凉二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齐晴天突然伸手将他俩在门前拦住。
他们二人认不出她，只以为她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卫，白云间挑起吊梢眉尖声道：“你是谁！这可是国子监！谁让你进来的！”
齐晴天比那俩小孩高上大半个身子，她保持着姿势面对长晏，手臂卡住两人的脖子朝里一压，逼得他们不得不退让开，留出入门通道。
“殿下。”
她半个眼神都不愿留给他们，全心全意地看着长晏，恭恭敬敬地抬手伸向屋内。
“请。”
二人何时见过废柴长晏受过如此待遇，看着他脸一红走进屋里，再对比自己莫名其妙被一个小侍卫拦在门口，杨凉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齐晴天懒得理他们，在长晏进去后自己也随着他走进堂内，长晏挑了个最靠后墙角的位置，齐晴天皱了皱眉，问道：“是夫子们给你排的位置？”
这位置也太差了，既不利于摸鱼，也不利于搞学习，坐在最后面阴暗潮湿的角落，连太阳都晒不到，更别说小孩若是被人欺负了，一点点小打小闹根本没人看得见。
“不。”
长晏用自己的袖子擦掉桌上的墨水，小心从包中取出书册，又将布包垫在书册下，像是怕被人听见般凑在齐晴天耳边说：“别的位置上都有人了……只能坐在这里。”
“哪有人？”
齐晴天抬头环顾四周，这还没到上学的点，整个正堂安静得像一处陵园，阳光从四扇半开的木窗照入，洒在前面的矮桌上令人心生暖意。
长晏靠着椅子的后背，两脚盘起来垫在腿下，说：“前面四排是留给黄家兄弟和哥哥们的，那边是赵家和吕家，我不太记得窗边是谁，但他们都已经选好了位置。”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摆明了就是所有人一起抱团排挤长晏，觉得长晏背后无人好拿捏，刻意找他的麻烦。
“这坐的是谁？”
第一排靠窗的两个座位，他刚才说第一排正中是两个哥哥顺庆和崇睦，那再怎么让步，同样身为皇子的他至少也应该坐在第一排两侧，至少不能被那些官家子弟比下去。
“这是……”
长晏话没说完，齐晴天眼尖瞥见桌边上摆着两本内页崭新封面卷皱的课业，扉页上歪歪斜斜写着名字——白云间。
另一本不出意料，扉页上写着杨凉。
“殿下，坐到这来。”
她二话不说将两本课业叠起来丢到最后一排，向长晏招了招手，长晏瞳孔放大满眼的不可置信，拼命摇头。
杨凉和白云间本就不喜他，若是他还主动占了他们二人的座位，岂不是此后国子监内都无人与他作伴，那祭酒和司成们又该怎么看他，他就当真给两个哥哥们丢了脸！！
齐晴天自然不知道长晏在想什么，她走到后面，抬手摸着长晏后颈一提溜，将他拎到了白云间的座位上。
“不……不要，我不要坐在这。”
他挣扎起来，眼底闪动着泪光，齐晴天将他往座位上一按，擦掉他的眼泪安抚道：“这本就是你的位置，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他们。”
“有我在，不用怕。”
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足够温柔有力，也许是因为她也跟着坐在了自己身边，长晏抽泣耸动的肩膀逐渐平静下来，眨着一双微红的眼睛，不安局促地盯着门口。
“你的书袋……怎么回事？”
齐晴天闲着无事把长晏的课业翻开看，连带这下面垫的袋子一并拖了过来，湛蓝的袋子上隐隐印出了几块大黑色墨迹，她来不及惊愕，就看见袋子背面是一大片漆黑的墨迹。
“没事的。只是一点墨水。”
她这才留意到布袋上面完好无损的书册，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次，才摸索出每次都先放别的东西再放书的经验，布袋上的墨水把他十指糊得脏兮兮，她递来手帕，他愣愣地看了一眼洁白的手帕，将污渍全都擦在了自己深色短衣上。
“太脏了……”他说他的手。
“妈的烦死了，脏了就洗啊！手帕不用来擦手难道摆着好看！？”
齐晴天忍无可忍，从水壶中倒出点水，夺过小孩的手将他的十指擦得光洁，骂骂咧咧道：“饭就是用来吃的，钱就是用来花的，衣服就是拿来穿的，抹布是用来擦东西的。”
“你把所有东西都供起来当个宝贝，最后就是你越来越不把自己当成个事！”
她颠颠地骂完，将那变成灰色的手帕朝桌上一丢，快活说道：“你现在就应该跟这手帕说，能被你选来擦手，是这抹布的荣幸！是它八辈子也修不到福气！”
长晏面上的愧疚还没收干净，他看看抹布再看看齐晴天，露出几分疑惑。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往日在屋中嬷嬷总跟他抱怨辛苦，他衣物脏了不敢跟嬷嬷讲，不然就是忍着臭接着穿，不然就是自己攒一攒拿到水边冲冲。
直到一次嬷嬷看见他穿脏衣服，扑过来抱着他痛哭，她不停在责怪自己没做好，但真正感到害怕的却是那个她怀中的小孩，长晏自己。
他很不明白，他好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没做好，让所有人看见他都不高兴。
而现在眼前这个人却告诉他，正是因为自己对自己不好，所以所有人都会对他不好。
长晏无助地坐在椅子上，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同窗，有人发现了他擅自改位置，向他投来威胁目光，他只好背过身去，将头埋在臂弯中，等待着白云间和杨凉二人兴师问罪。
齐晴天也在等着，不过她有点等不住了，她迫不及待要开炮了。
那俩崽子再不来，她就要对这堂内所有人无差别攻击了，反正欺凌长晏一事，在坐的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不过好在临近上课那二人终于回到明识堂，他们一眼就看见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齐晴天和长晏，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长晏！你今日什么意思！！！”白云间眼睛小得都快要看不见了，却还硬撑起来瞪着他们。
齐晴天没憋住笑，她轻笑出声：“二位公子的座位在后面。”
“闭嘴！你个小小侍卫，有什么资格跟本世子说话！？”
“好吧。”
她转过头去，确实不再跟他们说话了，但耍无赖般坐在座位上。
“长晏！你给我滚出去！”
“诶诶诶！你在干什么！？”齐晴天一脸焦急出声呵斥，“你不是知道你连跟皇子侍卫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吗？还哪来的胆子跟皇子说话？”
白云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齐晴天在说什么，甫一呆滞就被她钻了空子，呆愣在原地，还是杨凉率先反应过来，指着齐晴天骂道：“你叫什么名字！信不信我今日就不让你活着回去！？”
“随便啊。”
齐晴天把两脚翘在桌上，登徒子般靠在座位上，扬扬道：“你把我抽筋剥皮都随便啊，但你要不问一下三皇子的建议？嗯？”
长晏一下红了脸，他以为齐晴天要他说点什么，结果他还没开口，齐晴天啪得一下坐直，将手握住放在膝盖前，不抬头，只是把眼珠子向上翻。
“你们今日要抢三皇子的座位，明日就要抢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座位，那过两日是不是还要登基做皇帝？”
满座哗然。
齐晴天半玩笑半严肃般的语气更是让这番话力度翻倍，她笑了笑折过头望向一旁的二皇子，把话抛给他。
“大皇子殿下，你说呢？”
若是放在只有他们三兄弟之时，她还不能保证崇睦和顺庆一定会为长晏说话，不过现在在众世家外臣面前，她就不信他们不要这皇家颜面。
顺庆不太情愿地转过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往日都是在武场练武，好不容易来一次国子监就惹上事了。
早知道就不来了……
“我……额。”
他对三皇弟没什么印象，不咋见到过他，二皇弟总说他蠢，他也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假蠢，不过看上去身子骨很弱，肯定吃不了他一拳。
“额……”
“云间，子阳，”
二皇子崇睦放下课业，目光从齐晴天绕回长晏身上，“是我跟长晏说换的，许是下人交代时没说清楚，长晏前日跟我说他落下了些课业，想让为兄替他解惑，故而才换到前面来。”
崇睦主动将事揽了下来，他倒是没料到一向蠢钝的长晏身边何时多了个精明人儿，纵然他们兄弟三人间早有龌龊，但也万般不能被外人知道。
见二皇子都发话了，白云间和杨凉也不好再揪着这个事不放，杨凉用力踢了一脚齐晴天的桌子，走到桌子最后一排。
“但是。”
崇睦再次开口，他盯着长晏身边的齐晴天。
这次当中驳了白家和杨家的面子，他们定然心有怨言，三弟若是因此有了侥幸之心也不成，还得给个糖再给个巴掌。
“国子监的规矩是不得带仆侍入内。”
二人目光对视，齐晴天估摸自己也差不多得被赶了，她拿起手边的有若剑起身，大步流星从讲堂最前走过去。
门口有一抹黑影，遮住了照入堂内的亮光，她绕过就闻到一股异香，像是汨周羌族常用焚烧的草灰，间藏着一丝丝含冰般凉意。
齐晴天不由自主朝那人看去。
男人发尾细长长辫坠着银锁链，异常高大身段将满身繁琐的银饰衬如细碎星光，他抬手撑头看着拿着剑的女孩，凌冽双眼眯起，如同一双漠北雁振翅躲过长箭。
她绕过时手顺道环了一下对方劲瘦窄腰，手背立时被捏住。
“很漂亮的刺青。”齐晴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