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衡回家的时候，是简鸿豫开车送他的。坐在车子上，简鸿豫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子，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高玉衡坐在副驾上，也目视前方，也在想着心事。车内静悄悄的，只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车外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偶尔只有几辆黄包车与车子擦肩而过。

夜色很浓，马路上很冷清，到处都很安静，整座城市似乎都沉睡了。只有车子清醒地在马路上驰行着。

当然，他们也是清醒的，尤其是高玉衡。他现在特别清醒。他脑子里在想着很多事，想着简晏宁被万青欺骗的事，想着刚才简鸿豫和简太太争执的事。

他有点不明白，简鸿豫今晚的反应为何这样激烈？简太太为何又这样热心？简鸿豫为什么那么对他相亲的事那么紧张？他相不相亲跟简鸿豫有什么关系？虽然他希望跟他有点关系，可是，他知道他只是痴心妄想。

还有，田成芸跟简太太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委婉地暗示过要为他向简晏宁提亲的事？但简太太不满意他，所以，今晚才这么问他，想另外给他介绍一个？好打发他？

是这样吗？他胡乱地想着。

他不禁转脸看了一眼简鸿豫，在黑暗的车厢内，他的脸庞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楚，但，这张模糊的脸，竟然也有模糊的漂亮，模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些模糊的沉重。

高玉衡的心一紧，想到他刚才激烈反对简太太为他做媒的事，简鸿豫是在为这件事而沉重吗？他不禁又想。

车子继续前行着，到高家门口的时候，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开了过去。高玉衡着急地叫了起来，“已经过了，怎么还往前开？”

“吱”地一声，车子猛烈地刹住了。高玉衡猛然往前倒了一下，差点撞到前面的挡板。他惊魂甫定地看着简鸿豫，简鸿豫的身子也往前一冲，也被闪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地弹了回来。

“你怎么了？”高玉衡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觉得他心不在焉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他没理会，而是又启动车子，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了下来。接着，他就把车子熄了火，然后，他就重重地叹了声气，像是有万斛哀愁堵在心里无法排解。

车外的路灯照进车子里，让原本黑暗的车内，有了浅浅的光影，那暗暗的光影覆在他脸上，像是给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高玉衡认真地打量着他，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简鸿豫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犀利，有点心事重重的。然后，他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昨天问晏宁了，她什么都没告诉我。那么，你来告诉我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还是为了他和简晏宁的事。高玉衡啼笑皆非，突然也有些烦躁，简鸿豫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穷追不舍？

他没好气地说：“如果你妹妹不告诉你，那我就更加不能说了。我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么，这件事是关于她个人的？还是关于你们之间的？”简鸿豫以退为进，拐弯抹角地问。

“是她个人的。”高玉衡坦白地说。

“她个人的事为什么会告诉你？却不来告诉我这个哥哥？甚至也不跟我们全家人说？”简鸿豫又问，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审问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只得说。

“那好。”简鸿豫又说：“我再问你，是她个人学业上的问题？还是感情上的问题？”

高玉衡哑然，他这是在一步一步地要从他嘴里套出答案吗？他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我无可奉告！”他也不傻。

“无可奉告？”简鸿豫冷笑了一声，就别过脸去，无奈而又焦灼地看向车外。

高玉衡防备地看着他，“你说完了吧？说完我就走了。”说着，他就扳动了身边车门的把手，准备下车。

“等一下！”简鸿豫的胳膊立刻绕过他，压住了他要打开车门的手，“我还没说完呢！”

简鸿豫的手紧紧地压着他的，简鸿豫朝他这边倾斜着上半身，几乎压住了他，简鸿豫的脸也几乎挨着他的脸。他们几乎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高玉衡觉得眼前有一双炙热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贪婪地注视着他，脸上也感受到了一阵咻咻的，温热的鼻息。这股异样的温热，几乎包围了他。他觉得有些晕眩，有点忘乎所以。但，只是一刹那，他就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了简鸿豫。

简鸿豫也愣了一下，失落而伤感地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坐正了，也不说话。

高玉衡也赶紧坐正了，故作镇定地端坐着，目视着车窗外安静而悠长的马路。一切都那么安静，唯独他的心在不安地，突突地乱跳着，跳得非常快。他的脸也在发烫。

车子里顿时浮起一股迷离的暗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却使人昏沉，使人脸红心跳，又使人躁动不安。

高玉衡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他的心跳还是那么快，他故意调整了一个坐姿，故作轻松，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你……你不是说……没说完吗？你怎么……不说了？”

简鸿豫也调整了坐姿，靠近了座背上，目光虚飘地看着车外的夜色，却答非所问，“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

一瞬间，高玉衡就从刚才的迷醉中清醒了过来。

“什么？交易？什么交易？”他吃惊又困惑地看着简鸿豫。

简鸿豫转过脸来，冷静而坚定地说：“我从此以后不再跟你妹妹来往，你也不再出现在我妹妹面前。”

高玉衡呆然，随即就哑然失笑，“你真是用心良苦！你就那么害怕我跟你妹妹往来？”

“是的！我很怕！”简鸿豫定定地看着他，直言不讳地说。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害了你妹妹吗？”高玉衡有点生气了。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却摇头，“因为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高玉衡皱眉，“什么意思？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妹妹？你看不起我？”

简鸿豫又摇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不，正相反，也许，我是因为太看得起你！”

高玉衡还是皱眉，他更加不解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太看得起我’？”

简鸿豫却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在下一个决心似的，随即，就话锋一转，很郑重地问他，“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妹妹？喜欢她有多深？”

高玉衡心虚地垂下了头，思忖着说：“我……”他怎么解释？这都是因为那句气话而起，如果他坦白说了，简鸿豫必定又问他为什么说气话，那他又怎么解释？他说不出来。

“你什么？”简鸿豫迫不及待地问，神色变得不安，“你大可以坦白地说出来！”他紧张地注视着他。

他苦恼地叹了口气，他到底该怎么说？

“我……”他吞吞吐吐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其实……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妹妹，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你妹妹从来只是友情的喜欢，跟爱情无关。”

简鸿豫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你说的是真的？”但，很快，他又沉下脸来，“可你为什么总跟她走得那么近？你还要去见她，还给她送喜糖和喜蛋。”

“那只是朋友间的正常交往。是你误会了而已。”高玉衡又解释。

“可你也说过你喜欢她，你会追她。”简鸿豫还是不相信。

“那是你的推测，我只是没有否认，但也不代表我承认了。”高玉衡又说。

“那你为什么不否认？”简鸿豫又问。

高玉衡又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忖度着说：“可能是因为你总在我两个妹妹之间摇摆，我一生气就故意气你。所以才撒了谎。”

简鸿豫默然，脸色有些灰败。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才开了口，“关于你两个妹妹的事，我也要解释清楚。”

“你要解释什么？”高玉衡问。

“我对她们也只是朋友而已，我从来没对她们表明过爱意。”他很郑重地解释。

“没关系，你只要专一一个就行了。”高玉衡故意说，心里却很酸涩。

“不，我对她们谁都不专一。我根本不喜欢她们。”简鸿豫急切地说。“我对她们只是友情，正如你对晏宁一样。我对她们客气礼貌，都是碍于情面。我甚至……”他欲言又止。

“甚至什么？”高玉衡紧张地看着他。

他为难地垂下眼睛，沉吟了半晌，才深深地看着高玉衡，“我也是为了赌气。”

“什么意思？”高玉衡惶惑地盯着他。

“我是为了气你！”简鸿豫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种纠结的深情。

高玉衡愣住了，浑身都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简鸿豫，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他不敢相信。他匆促地转过脸，垂下眼睛，心跳又加快了。

简鸿豫却坐正了，还是深深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高玉衡顺从地嗫嚅。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了。

简鸿豫却又问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告诉过你，我说我打算跟我喜欢的人告白吗？”

简鸿豫依然是深深地注视着他，

“嗯。”高玉衡垂着眼睛，轻声支吾了一下。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简鸿豫又问，还是紧紧地注视着他。

“是谁？”高玉衡咽了咽嗓子，紧张地问。

“是你！”简鸿豫声音轻柔而有力地答，目光依然深情地注视着他。

高玉衡心里一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嗓子，完全说不出话。

简鸿豫猛地靠过来，目光灼热地注视着他，“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接近晏宁了吧？嗯？”他轻声哼着。

高玉衡的脸已经燃烧起来了，他觉得有把火在烧着他。他痴痴地望着简鸿豫，还是说不出话。他现在还是懵的。他觉得这像一场梦。对，这绝对是梦！简鸿豫是在戏弄他，是为了让他远离简晏宁，所以才这么骗他，一定是这样。

他开始冷静了下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简鸿豫讶异，后退了一点，“什么意思？”

“你为了让我远离你妹妹，你为了推卸你对翠明和翠辉的责任，所以才编这种谎话来骗我！”高玉衡怀疑地看着他。他是这样吗？是吧？总之，他不相信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简鸿豫痛心地斥责，“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可恶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高玉衡哑口无言，他说的没有错，他有那么下作吗？他有必要为了简晏宁撒这种谎吗？他还可以有很多办法逼他远离简晏宁，他大可以堂堂正正地把他从简晏宁身边赶走。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他可是简鸿豫啊！那个风流多情的简鸿豫！他怎么会喜欢他？

“不！不！”高玉衡还是不能相信，他推开了简鸿豫，“你在骗我，你就是在骗我！你喜欢的人另有其人，你或许是喜欢那个郑新朔，或许喜欢是别的人，但你绝对不会喜欢我！”

“我喜欢的人就是你！”简鸿豫又靠过来，两手按住高玉衡座椅的后背，把高玉衡圈在了座椅上，非常气愤地看着他，“我没有喜欢别人！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我没办法相信你！我没办法相信！”高玉衡痛苦地摇头，他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不！你不信也得信！”简鸿豫霸道地说。

然后，他的嘴就覆上了他的。一股温柔又急迫的力量，侵袭了他，他感到一阵窒息和晕眩，他不能呼吸了，他只能茫然又无法抗拒地回应着。

那股力量忽然又变得绵长而细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他感觉自己飘起来了，一直飘到云端上。飘了很久很久……

终于，简鸿豫放开了他，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亮，多情而甜蜜的光亮，他深情而宠溺地看着他，轻抚着他的脸，轻声地问：“这下你相信了吗？”

他现在还是晕乎乎的，他和简鸿豫对望着，眼神迷离又深邃，但还是说不出话。他也不由自主地去摸简鸿豫的脸，这张脸离他那么近，他能嗅到他脸上的气息，一股淡淡的清香，还有一股微微的温热。

他喜欢他，他居然真的喜欢他，这难道不荒唐吗？不像梦吗？

“怎么？还是不相信？”简鸿豫的脸更近，他的鼻尖蹭了他的鼻尖。

他感觉全身一阵酥麻，接着，他又飘到了云端。

不知道又飘了多久，他们松开了彼此，彼此都坌息不止，车子里弥漫着缱绻绸缪的气息。

简鸿豫还是紧紧地拥着他，像松开手就怕他消失了似的。又用自己脸摩挲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那微微的温热的气息，吹着他的耳朵，他轻笑着躲了一下，羞涩地点了一个头。

简鸿豫笑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你总离我那么远，那么拒人千里。”

不喜欢？他也以为他不喜欢他，可直到现在，他才确定，他喜欢他。他非常非常喜欢他。他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也从来没这么激动过。

他专注地凝望着简鸿豫，“我也以为你不喜欢我，我以为你喜欢的是别人。”

简鸿豫哭笑不得，轻声地呢喃，“我们两个都太傻了，我们一直在伤害彼此。”

“我不明白。”高玉衡突然说。

简鸿豫讶异，“你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以为你对我根本没有感觉。”高玉衡羞涩地笑了笑。

简鸿豫也笑了，“天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翠辉和翠明呢？”高玉衡不忘问他。

“别提她们了，我说了。跟翠明就是看你哥哥玉沙的面子，只把她当个朋友。跟翠辉，那纯粹是为了气你。”他又说。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怎么跟他们交代？”高玉衡又问。

“我也没跟她们怎么样啊？”简鸿豫郑重起来，“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大家只是朋友而已。”

高玉衡释然了，然后，就紧紧地拥住了他。他相信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他。

简鸿豫也将他抱得更紧了，又吻他，然而，半途中，简鸿豫突然松开了他，又问：“你相亲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相亲了吧。”他毫不掩饰地说。

“不！你不能相亲！你以后都不准再相亲了！我不许！我不许！”说着，他就亲上了他，深情地，隽永地，比刚才还要缠绵，比刚才还要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