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笼罩在城市上方，明明是下午四点半，天色却暗得像是入夜了一般。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陈深看着电话手表上来自季丞的呼叫，迟迟没有接起来。
“那人是你目前的监护人吗？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无父无母，是因为我……”
“他应该知道你是他杀父杀母仇人的孩子吧？”
“即便这样他还是收留了你，我真不知该说他大度还是什么……”
脑海里全是尹诚恶毒的声音。
陈深的眼泪溅落在课桌上，不知道像自己这么多余的人，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妈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自己养到这么大的？季叔叔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自己放在身边的？
“陈深。”教室的门被敲了一下，杨嘉铭站在门口，晃了晃手里的伞问道，“走不走？”
“我……有人接。”陈深急忙擦了一把脸，说道。
“人还没来？”杨嘉铭问。
“来了。”陈深攥了攥腕上的手表，道，“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啊……”杨嘉铭张了张嘴，一瞬间就猜出了来接季丞的是何人。
两人之间这是隔着血海深仇啊。
这要放在武侠剧里，那可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看三年六班的人都走光了，杨嘉铭直接溜进了教室，坐在了陈深同桌的位置上，也不说话，就只是陪他坐着。
“你爸妈没来接你？”陈深问道。
“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哪有空接我。”杨嘉铭嗤笑了一声，从陈深的笔筒里取出一支自动铅笔，一下一下地按着。
“那你赶紧走吧。”陈深说，“下雨天，路不好走。”
“没事。”杨嘉铭道，“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还不如陪你一会儿。”
“别。”陈深不想和这个几次三番抢自己零食的人待在一起，两人又不熟。他站起身，道，“我也不能让季叔叔一直干等着，先走了。”
“啧。”杨嘉铭跟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要是你，这事就装不知道。”
“什么？”陈深回过头。
“你那叔叔不在乎，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杨嘉铭故作老成地说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一旦说出来，反而尴尬。”
陈深走出两步，“嗯”了一声。
两人刚下楼，外面的雨势骤然变大。
陈深撑开伞，刚准备一头钻进雨里，却发现蒸腾的水汽中，有两道修长的身影往这边跑来。
“操！”跑在前面那人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嘴上骂骂咧咧的，“这雨是存心赶着我下车的时候下，是吗？”
跑在后面的人笑了一声，道：“跟你说让你在车上等着，你非要跟过来。”
“沈叔叔？季叔叔？”陈深瞪大了眼睛。
“嗯。”沈烨快步钻进教学楼，收了伞，问道，“整个学校的人都走光了，你磨叽什么呢？”
“我……刚去上了个厕所。”陈深一边扯谎，一边悄悄地看了眼杨嘉铭。
“嗯？”沈烨顺着陈深的视线看向杨嘉铭，问道，“你谁？”
“他……朋友。”杨嘉铭对上沈烨那双让人熟悉的桃花眼，愣了一下，说道。
“几年级？”沈烨问。
“六年级。”
“刚一起上的厕所？”
“啊？”杨嘉铭跟不上沈烨的话题，有点儿懵。
“你们不是一个年级的，怎么会成为朋友？放学后不赶紧回家，凑一起拉屎玩呢？”沈烨拿拷问犯人的语气问他。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沈烨察觉到陈深有些不安，怀疑跟这小子有关。
最近几年的新闻，很多是关于高年级孩子霸凌低年级孩子的。谁知道这小子和陈深走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想要找陈深的麻烦。
杨嘉铭察觉到了沈烨语气里的不善，嗤笑了一声，道：“我就在教室里写了会儿作业，走的时候路过陈深教室，发现他还在，就喊他一起下楼了。怎么，犯法？”
“嘿。”沈烨没想到这小屁孩敢呛自己。
“还有，高年级的不能和低年级的一起玩还是怎么着？你管得挺宽啊……”杨嘉铭明显还没呛够。
“哎。”陈深一把拉住了杨嘉铭，怕他再说下去会挨揍。
沈烨的目光落在了陈深拉着杨嘉铭的手上。
“我们俩真是朋友。”陈深道。
“嗯。”看两人举止自然，不像是霸凌与被霸凌的关系，沈烨挑了下眉，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那走吧。”
“嗯。”陈深撑开伞，回头看了杨嘉铭一眼，道，“那我先走了？”
“走吧。”杨嘉铭挥了挥手。
“你家住哪儿？”沈烨回过头，看向杨嘉铭。
“农贸市场后面那个小区。”杨嘉铭道，“不远，我走回去就行。不过你要打算送我，我也不是不可以……”
“你哪来那么多屁话？”沈烨打断了他。
杨嘉铭耸了下肩。
“想蹭车就赶紧！”沈烨甩下一句话，重又钻进了雨幕中。
“不好意思。”陈深挨着杨嘉铭，有些抱歉地说，“我叔叔脾气不太好。”
“他是怕你被欺负，”杨嘉铭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沈烨，笑着说道，“你这两位叔叔应该挺疼你的。”
陈深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他们的关爱，他才越发难过。
把杨嘉铭扔到小区门口，沈烨打发了季丞和陈深去附近一家潮汕菜馆打包几个菜，准备带回去吃。
陈深一路没说话，直到季丞扔了个菜单，问他：“想吃什么？”
“呃，我都可以。”陈深道。
“行。”季丞便自己看着点了。
“你们什么时候期末考试？”等待的过程中，季丞问陈深。
“还有半个月。”陈深道。
“紧张？”
“啊？没有……”陈深绞着手指，回道。
“那为什么不开心？”季丞单刀直入地问。
“我……”陈深犹豫了一下，决定也干脆一回，道，“我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叫‘尹诚’，是我爸爸。”
有些事不是打个马虎眼，装个糊涂就能过去的。它既然摆在那里，就得面对。
季丞的眸色一深。
“对不起。”陈深低下头去。
“为什么要替不相干的人道歉？”季丞问。
“不是不相干……”
“你认他这个爸爸？”
“不认。”
“那不就是不相干？”季丞抓了一下陈深的头发。
陈深眼睛一红，又要落泪。
“别哭。”季丞道，“我们叔侄之间，没必要因为一个外人产生隔阂。回去后，记得这事不要和你沈叔叔提。他夹在我们中间，会感到为难。”
“嗯。”陈深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了。
季丞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陈深搂进了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对陈深表现出这种程度的亲昵，陈深有些受宠若惊。
“人的出身不能由自己决定，但未来的人生可以。”季丞拍了拍陈深的后背，道，“你沈叔叔也有个混账老子，小时候过得并不比你容易，可他依旧活出了自己。”
季丞打包好饭菜回到车上，沈烨刚要发动车子，突然瞥见杨嘉铭蹚着水，逃命似的奔了过来，一把拉开了后车门，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还没走啊，太好了……”
“干吗？”沈烨皱眉。
“我爸要打死我！”杨嘉铭一头钻进了车里，道，“快，快开车！”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果然抄着棍子追了过来。
“你做了什么？”沈烨问他。
“拿了他一点儿钱。”杨嘉铭道。
“偷钱？”这种行为让沈烨瞬间想到了当初的沈建国。
他皱了下眉，正准备赶人，却听杨嘉铭道：“我不拿怎么办？那王八蛋一分钱也不给我，天天出去吃喝嫖赌抽，家里都他妈断粮了！我再不给自己垫几口，就要饿死了——我操|你妈！”
话没说完，他猛地转向车外，吼道：“你敲一下试试！这车可是宾利，敲坏了看你能不能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