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子没有去看望老爹江虎了，江晚今儿得空，便提了些自家做的面饼给他送去。

一进门，就瞧见老爹，坐在院子里，穿着发黄的麻布衣裳，胸前挂了件红棕色的牛皮围裙，一手拿着锉刀，一手握着个木头玩意儿。

“爹，你在做什么啊？”江晚好奇地问。

“晚晚来了，”江虎闻讯起身，将手中的木头递给江晚：“闲来无事，给天佑做了个小玩意儿，他喜欢这些。”

一看，竟是一匹小骏马，高高扬起头颅，似在空中不羁奔腾一般。

江晚爱不释手。

“爹，这小马能给我也做一个吗？”

“你喜欢啊？喜欢便拿去，我回头再做一个便是，不打紧。”

见女儿喜欢，江虎大方相赠。

好似抢了自己小外甥的玩具，江晚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收下了，转身对着小马轻声说道：“好天佑，我跟这匹马有缘，只能委屈你了，你可别怪小姨啊。”

收了小马，江晚趁机掏出怀中的银两，放到江虎面前。

“爹，我种半夏赚钱了，多亏了你愿意把地借给我，虽说你当初不要钱，但我心里想着，多少得表示表示。这些钱你拿去给自己买几件儿好衣裳，进城看大姐和天佑时，也体面有光。”

江虎见女儿孝心，也不好推辞，沉吟片刻还是收下了。

“嗯，这钱当我给你攒着，等你哪天要花钱的时候，爹再拿出来。”

好像哪里的父母都是一个样子，舍不得自己花钱，总是给儿女存钱，江晚无奈叹气。

“唉，你要这样，下次我直接买了新衣裳送你得了。不然给了你钱，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

江虎憨厚一笑。

“乡下人，不讲究。”顿了顿又接着说：“对了，我听村里人说，因为你种半夏发了财，惹得好多人羡慕，也跟风种起来了。”

“是有这回事儿，那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好多人在村口见到了我和李神医的交易，做不得假。相当于做了宣传了，肯定不少人心动。”

“这原本也是好事，给村民们找了一条致富之路，但是……”

江虎不愧曾经是个读书人，所思所虑自当比一般人深远些，对人性考虑也复杂些。

“但是，爹担心，人心隔肚皮，你如今出尽风头，带起了风潮，不出错还好，万一出了意外，有人归咎于你，找你生事……你一个女子家，如何应对啊？”

“爹，你说的，我也考虑过。虽说是我带起的风潮，但本质还是大家看到有利可图，自愿尝试的。这种庄稼和做买卖是一个道理，有起有落，若决意投入就要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我江晚一没有逼迫乡亲种半夏，二还对上门虚心请教之人倾囊相授，我自认问心无愧。”

江晚说得坦坦荡荡。

江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罢了罢了，你如今是真的长大了，能独当一面。爹该学着多相信你，就像你说的，做事总有风险，哪怕有天真出了差错，爹也相信你能应对得来。”

其实，江虎的担忧不无道理，有的村民羡慕就大大方方地请教江晚，大大方方地种，是合作双赢的。

但是，偏生有那些个心思狭隘之人，眼红看不得，一边嘴上骂着江晚不务正业、妖言惑众，一边又自己私下悄悄地种。

大姑子吴招娣就是偷摸种的那个。

至于此事后续引起的麻烦，暂且不表。

这厢，江晚听了老爹的话好不感动，像小女儿一般抱起爹的胳膊撒娇。

“爹，你怎么那么好呢～”

江虎笑着说：“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

江晚小脸儿一红，害羞地嘟起嘴来。

“爹～说什么呢，我寡妇一个，哪儿来的孩子。”

“哈哈哈，你就嘴硬吧，你以为我为啥给你攒钱呢？上次何家小子拼了命的救你，爹看他人品不错，对你又好，你若钟意于他，爹一定再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似乎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江晚连耳朵都红透了。

何行舟对自己是很好，可是她吃不准，他是出于儿时情谊对自己好，还是出于男女之情对自己好。

江晚嘀嘀咕咕地耍赖：“我不管，我一辈子当你小女儿，你可别想把我甩出去。”

“好好好，一辈子是爹的小女儿。”

江虎拿她没办法，只能宠溺妥协，心里倒也乐得如此。

直到天色渐晚，别了老爹，江晚还惦记着回去给婆婆按腿。

上上下下费了好生力气，又伺候婆婆吃了晚饭，这才有功夫闲下片刻。

只是，江晚不似往常一般，和婆婆两人围坐在桌前聊聊天，做做活计。

今日，她一反常态，早早回了屋，推说是困了。

李氏不疑有他，赶忙让她好生休息。

回到屋里，江晚没有上床睡觉。反倒是拿出怀中小马，靠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笔用涂料给它上色。

江晚回想着赤兔桀骜不驯的样子，细细描绘出了轮廓和神态。

乍一看，神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接着，她便在小马矫健的右后腿处，写下自己的小心思——“江晚赠”。

写完后，用嘴吹了吹，不一会儿就风干了。

轻轻地把小马放立在桌上，江晚就这么趴着盯着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傻笑。

少女怀春的心思，路人皆知。

今日，江晚被老爹提点一句后，如梦初醒般，开始惆怅了起来。

自己喜欢何行舟吗？是出于感激他多次的帮助呢，还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呢？

对了，何大哥也帮过自己好多次，感觉就不同。江晚明确知道，自己不喜欢何行云，只是单纯拿他当大哥。

那么对何行舟呢，自己也能坦荡地说出只是拿他当二哥哥吗？

二哥哥，二哥哥，这个称呼像魔咒一般，又把江晚的思绪拉回悬崖下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干燥起茧的大手握住自己的脚踝，让自己的脚踩在他的腹间，而他则极认真地给自己护理受伤的腿，那专注的神情，好似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般。

还记得，透过火光看到他剑眉星目，紧抿的双唇，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神。

江晚陷入了甜蜜的纠结，所以何行舟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啊……

忍不住把脸埋进双臂间，江晚红着脸，心跳也变快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何行舟，突然好想见到他啊。

但是理智又马上拉住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他说过了，只是拿你当妹妹，挑破了只会推远两人的关系，说不好，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暧昧果然让人受尽委屈，心思婉转，整夜整日地猜想对方的心思，哪怕到了梦里，也不得其解，一会儿让人喜，一会儿让人忧。

只有桌上的小马，从不患得患失，始终昂首挺胸，满脸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