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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义父往昔日写杂诗,义子今朝夜读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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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绝

醒时愚人醉,

醉时难得醒。

管他功与过,

不惧后人评。

——赫靖浩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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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了,羽伦躺在清冷的月光下,回忆着白天的一幕幕,猜量着,彤儿回去可要怎么应付那个怒不可遏的暴君才行。想来阖业硕疼她心切,不忍真的责罚她,唯愿她别为难自己才好。

愈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羽伦便下了地,踱到书架旁。每每力不从心、思绪不宁时,他就随手找些书来读。仿若局外人看戏,悲喜都是角色的,和自己无关,心方能获得片刻清净。

在义父留下的书架前,羽伦停下脚步,转悠半天,抽出一本颇为眼生的书。他随手一翻,随眼一扫,竟发现这是义父的笔迹。虽是与朝堂上的笔体有所不同,少了些许圆润与中正,多了几丝浪漫与锋芒,可羽伦还是毫不费力地认了出来。想来是义父闲来无事时,写着自娱消遣的吧。只因是义父所著的书,他便多了几分好奇,仔细打量了一番。

纸页虽已泛黄,可仍看得出,是本用心之作。深青色的书皮上,近处勾着怪石假山,远处绘着圆月弯刀,赫然写着“愚人顽话”四个字。他略有惊讶,这颇为奇怪的搭配,却也相看得宜,不显突兀。待他翻开,只见扉页上题诗一首——

愚人绝

醒时愚人醉,

醉时难得醒。

管他功与过,

不惧后人评。

呵。原来义父还喜欢写这种云里雾里的诗!

他念着赫靖浩骞所写之诗,禁不住感慨——确实,人生果真如此!恰如诗里所说,人无一不在一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里活着,是非功过又如何?

若心能每时每刻皆坦荡如此,又何忧之有?只怕放下了诗稿,心绪便没法坦然豪放了。

羽伦的眉心随着那翻过的一页页渐渐舒展,面上若有笑容浅现,心下暗自感叹——焉有此女?必因有其父啊!义父真是才情并茂之人,纵是茶余闲话之物,竟也是写绘得这般图文并茂的。想来彤儿也是像了她爹,极喜欢为那文字配图……

翻着翻着,羽伦的手停住了——有工笔彩绘映入眼帘。画中人为疆内美妇模样,眉眼清澈,雪颈修长,着锦丝淡粉衫,挽精巧流云髻,腰肢曼妙,步摇轻颤。

这是何许人?

羽伦初望其画像,即目光停滞,心下直觉难掩——此女必有故事。

当然,又会有谁没有故事呢?他进而自嘲,却也未及深想。待翻看义父所述文字,便觉甚为妙哉——“初见即钟情,甚难忘。”

“《熙王外传》……”羽伦喃喃自语道,待往下翻,即见又一幅精细之作——同一美妇人,着疆外女子嫣红华服,头插七彩貂毛发饰,额戴祥兽图腾纹珮,有炫彩丝线缠着数缕细辫垂于胸前,腰系镶金混色皮带,脚登疆外雪绒锦靴。

画得真好!羽伦初看即赞那笔法细致、勾渲得宜。再细看,只觉除却容姿倩影,似有其他不同。

细细咂摸许久,他终是惊叹义父神来之笔——虽容颜依旧,可同一波秋水里,眸光已然不同过往,似欣欣然含情,却又戚戚然含泪。

她为何会神色有变?她经历了什么?

羽伦边是看书,边是感叹——义父之画,真可谓形神兼顾,细节见长!而义父之文,与画一道,为他打开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塞外的王,他身边的美人深爱着一位亡国之主——一个懦弱无能的文人皇帝,而那位王发现了美人的不忠……

羽伦的情感,随着那书中人物的命运,纠结了下去——

“废帝好文墨,喜音律,无治国之才,却为多情之种,处处留情不守情,此刻念及彼时弃。”读至此处,他同情那异域之王,愤慨那文人皇帝的薄情寡义,哀叹那美人辜负了异域之王的一片真情。

“熙后与废帝本就苟和,对废帝之情甚笃,纵人在疆外,心亦是系于疆内华殿高堂之下,日思夜念,甚为凄苦。”——阅即彼处,他心酸那美人的冥顽不灵,不悦那文人皇帝的懦弱无能。

莫名地,他觉着,这个故事与自己有着丝丝缕缕之关键。

许是觉得其中情节和自己现下处境有几分相似之处,许是什么其他原因,他匆匆读下去,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段孽缘的结局。

“前朝岁尽,熙后闻废帝卒,悲思成疾,大病不起,不久即薨。”是个悲剧。那美人和她爱的舞文弄墨的男人,都死了。

羽伦突觉胸中似有重物猛地一沉,虽说这结局也并不意外,可仍有一股苍凉悲怆之感如潮水般袭来,顷刻间吞没了他。

如今他身体残缺,自认除却一支写史的笔,并无利器可依。

利器?

思至此处,羽伦心下苦笑——自己有兵器吗?那笔算什么?还不是说缴就缴了?

接着便心如刀割,险些被无力、仓惶之感湮没,连自嘲都已全无力气——自己和那个保护不了深爱他的美人的文人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一夜,羽伦细细读着这本史书,思忖着,如果时间倒退到这一切的起点,书中的人物,如何做才能阻止悲剧发生呢?自己如何以史为鉴,保住彤儿呢?

同一轮明月下,浣彤亦是心绪难平。

自她踏入婧云宫,眼见羽伦深陷囹圄却无能为力,不知阖业硕是敌是友,总感周身有眼线却不知其为何人,总觉有些事不清不楚,整日心累至极。

因此,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是习惯了,把发生过之事,从头到尾想上几遍。

她害怕却又偏偏忍不住去猜——皇上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听到或看到了什么?他忍得了一时,忍得了一世吗?他将来会翻旧账吗?会让自己和羽伦有好下场吗?

思前想后,她懊悔不已。

分明是我自乱阵脚,被阖业硕抓了个正着!羽伦,都怪我思虑不周、行事莽撞,连累了你!

自责之余,浣彤思虑许久,正反想过,若出宫会如何,若不出宫会如何,细细回顾,猜阖业硕的心思、猜何人出于何故告密、担心羽伦安危……

事有蹊跷。阖业硕诸事缠身,亲赴诚文轩,必是有人通风报信。

是何人呢?是阖业硕所派之人么?还是他人安插之眼线,故作挑唆,告知阖业硕?

阖业硕对我所作所为不予追究,大抵是收到消息,我此行本意实为规劝羽伦修改历史、为本朝歌功颂德,而非私会情郎。所以纵使他心下有气,却亦是手下留情。看来这是阖业硕的眼线。

若是他人的线眼,必是为了挑拨我与阖业硕的关系。

这般想过,浣彤忽觉自己甚是可笑——

呵!何须挑拨,我们本就貌合神离!

可阖业硕不惩罚我,未必不会记恨羽伦。羽伦言辞决绝地拒绝我了之提议,不肯修改历史,怕是早被人传到了阖业硕之耳里。

可反过来想,羽伦若是当时同意了我之提议,便不会有这后来许多事!若不亲口劝他,又怎知他会如此态度坚决?

既然如今大祸已闯,便只能于这烟尘缭绕的重重废墟之上,再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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