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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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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重相算术不太好,又或者是授九办事过于利落,反正他们抵达贵岗时还有两日才是沈孙两家的婚期,不过也正好,他二人谁也没惊动,在邻县找了家店歇了下来,先做一番休整。

之前明冶烃在岷江东岸大张旗鼓地通缉重彧,画像贴的满天飞,可重彧本就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自己已经提前到了,便特意好好把自己翻腾了一番,还把额前已经薅上去多年的碎发又重新翻出了江湖,但难免有些长了扎眼睛,他便寻思着把它给修了些,于是授九拿着换洗衣服敲开他的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光景——年轻的公子好像真的只有十七八岁,正披散了长发坐在镜前,一手撮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一手还在额前不停地比划。

“你这是要做什么?剃度出家么?”

“啧,就是头发有些长了……”重彧不太有空搭理他,“阿九,有剪刀么?”

授九摸了摸袖间,只摸到还未来得及还给重彧的那柄小刀,冲镜中扬了扬,“只有这个,要么?”

重彧也从铜镜里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要割发代首,再说这用起来也不称手啊!”

授九倒不这么觉得,他走到重彧身后,拉起几根他散落的长发,手中利刃一翻,利落地从中割断了,“这不挺称手的么?”

重彧的视线落在他手中断开的几根发上,难以置信地连拉着头发的手都放开了,他豁然转过身劈手夺走授九手中的小刀塞进袖间,又看着那几根发,冲他摊开了手,道:“既然割下来了就卖给你,给钱。”

授九:“……不至于吧,反正你还有这么多,也不在乎少这么几根吧?”

他说着还动手在重彧的长发上抓了抓,惊奇地发现手感还不错,跟伏肆在山上养的那几只狗崽子有得一拼。

重彧:“……”

最后,一向端得温文儒雅的九钦天被重相撵到了楼下去问老板娘借把快些的剪刀,并且他的表情有点像要吃人。

“剪刀?还要快些的,我找找……”老板娘看上去十分爽快,没人时就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此刻正俯了身给授九找剪刀,“这把可以,不过两位公子都是大男人,总不会是要做女红吧?要这剪刀去干什么?”

授九接了过来,听她这么问就想起重彧满头黑线的样子,忍不住想回答楼上有人要杀人,但怕吓着她,最终只是得体地笑了笑,老板娘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是嘱咐小心些。

重彧手法不熟练,但仗着剪刀利,三下五除二就把额前的碎发修理成了,只不过有些翘,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睡一晚压上一压就能够解决了。

“我刚才听老板娘说明日渡口有文会。”

听他这么一说,重彧拨弄头发的手一顿,扭过去看他,“什么文会?”

授九想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给他听,“就是让书生文人之间相互交流切磋的聚会罢了,不过民间的常办作比试。”

重彧顿时来了兴趣,兴趣盎然地道“我要去。”

授九叹气,“那貌似是为考试而设的,是让考生们查缺补漏的,你是怀了什么心思去捣乱?”

重彧列举了多种理由,最终都归为一个——“我还从未见过想去长长见识。”

经不住他的死乞白赖,于是授九冲着“提前视察考生水平”这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勉强答应了他。

又聊了两句别的,授九便回了自己房里,两人各自沐浴洗漱,授九有习惯睡前整理了随身带的东西,又翻了两页房里放的书,而重彧倒是早早吹灯歇下了

自从六净跟他说了要好好调理身子之后,重彧竟然真的遵了医嘱还是养生,还有模有样的,每日早睡,然后尽量在午饭前起来。

……若不是他的养生之道中还有每日一碗奶,授九差点儿就真信了他的鬼了。感情这人在伏肆那里喝了一碗羊奶后就馋上了,凡落脚用饭之处总忘不了。

授九思量着那羊奶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喝多了于身体也无害,便也由着他去了。

翌日,阳光没有之前好,但也没有堆着厚重的乌云。

授九敲了几次门才把重彧叫醒了到楼下吃饭,而重彧还真把自己捯饬的人模狗样的:碎发时不时能盖到眼睫,目光流转,隐隐约约透出四五分意韵,上挑时眼角像个小钩子,眯着眼笑时又像只未经世的小狐狸,人畜无害。广袖墨色锦袍上用金线绣了怒放的莲花,外袍腰身裁得宽了些,里头腰带缠着的身段半隐半现——不显得像个未弱冠的富家公子,倒像个到处欠风流债的妖孽。

授九一身月白银绣卷云暗纹的的长袍,宽袖收进玄银的护腕里,腰间也是玄银的腰带,没有一点配饰,长发全部束起,周身好像还从虎跃涧带了些杀伐之气过来,不但显得他有点不近人情,还显得他比重彧年长,所以当重彧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时还让老板娘好生奇怪了一番。

“哟!昨日里没来得及细看,公子生得俊俏也就罢了,连公子这弟弟也生得这般讨姑娘喜欢。”

说罢还掩着唇笑了两声。

“这是要去渡口看文会了?这天怕是会飘些毛毛雨了,我这也没伞,不然还可以借给你们一用。”

重彧生怕授九反悔,抢在他前头道了几句“不打紧”。

两人一同迈出了门去,往渡口的方向穿过集市走去。

重彧边走边问道:“既然是为了参加考试的考生设的,不会就只有作赋答题吧?”

授九答道:“这倒不会,大宣科举范围甚广,不仅考察四书五经与六艺,也有专门考察琴棋书画的,只不过那是放在了次试,因为不仅朝廷要从中筛选可用之才,六司也要再从这其中找人来用,所以文会上也有比试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的。”

重彧“啊”了一声,表示他知晓了,又问:“得了第一有没有什么彩头?”

授九道:“该是有的,各项都设一魁首,自然也各有一彩头,不过看他们设的是什么了,无非是一些笔墨纸砚、玉佩折扇或较有名气的字画一类的。”

重彧眼珠子一转,每当他一露出这神情,授九就知道他准又心里憋着坏,不会有什么好事,便先道:“别指望你那琴棋书画了,你不如问问他们可比兵书骑射?……或者脸皮厚和凑热闹也行。”

重彧一噎,转而又问:“你帮不帮我?”

“……”

渡口离得不算远,半盏茶功夫脚程还容他们逛着过去,但人却聚了不少,里里外外围满了少说也有三层,从渡口延出半里地去,人群自主地让出了一个圈来,清一色的三列褐色木桌摆放整齐,比试项目不同也都划分在了不同的区域,如同长街宴一样一路过去,侧边还支起了棚,坐了老一辈有资格的人为评判出题。

江水滔滔衬得人声鼎沸。

当头九桌就是作赋写文,紧随在后的九桌就是作诗,彩头是一碇良墨,授九觉得看与不看也就是打发时间,重彧对此彩头也无大兴趣。

两人就顺着往后走去,果如授九所说一般,涉猎多门,书生文人中也不乏女子,或对弈或演奏,算得上百花齐放,又各争高低。

琴箫和鸣之声相传甚远,重彧不住点头,授九却只是淡淡道:“还行。”

重彧听了忍不住道:“你行?”

授□□轻云淡,“丝竹管弦,尚且容易。”

重彧:“……净显摆你能。”

彩头也多为相应的物品,如比试乐理的设的便是曲谱,而对弈的设的就是一副暖玉的棋子。

“咦?”重彧望着作画一处最前头放彩头的桌子上发出了疑问,为此他还特地绕到了前面去好好看了看,“挺漂亮的陶笛,”

坐在前面的几位评判身形一晃。

授九忍不住道:“那是埙。”

桌上正是放了一对系了绳子的黑色黎形陶埙,埙肚上用近灰色的颜料勾勒出了一副图,各占一半。

重彧蹭了蹭鼻尖,问:“比作画为何彩头却是乐器?”

授九道:“值钱的不是埙,是那埙上的江上烟波浩渺图,倒像是名家唐年的手笔。”

“这位公子好眼力,”坐中间的评判转过身来,是位白须的老人,“可能看出是唐先生何时的手笔?”

授九拱了拱手,道:“谬赞,下笔内敛却又不失大气,晚辈料想该是耄老之时。”

重彧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道:“唐年是谁?他的画真这么值钱找时间我去求两幅。”

“唐年是三百来年前的人了,”授九扶额,“你怕是现在下去也见不着他了。”

那位评判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正是先生封笔之作,想必公子也是爱画之人或一方名家了。”

授九道:“不敢当,不过有幸看过唐先生几幅画罢了。”

评判笑道:“唐先生的几幅画又岂是常人能随意窥得的?不知公子可有意来一试?”

授九一愣,“这恐怕不合适。”

评判道:“各凭本事罢了,有什么不合适,只看公子是否赏脸。”

重彧看着两人之间一句接一句还没理清楚就听那老人邀授九参赛,随即授九就转过头来看着他,道:“天色不太好,怕是要下雨。”

重彧依言看了眼天上,果然已经有些雾蒙蒙的,又听他问道:“我将那埙赢来给你便回去了,可好?”

授九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漆黑的眼珠盯着他,有几分不明不白的意味又掺着些半惯半纵的宠溺,重彧觉得就算没有什么彩头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就看着授九走下了台阶,钻过评判头上的棚子到了人群中央,站到褐色木桌前。

那位评判又朝重彧抬了抬手,示意了一旁的一把空椅子,“这位公子还请这边稍作歇息。”

重彧道了声谢,一拍衣摆坐下时正听三位评判商量要出什么题。

“不如绘沙场点兵图?可观落笔是否大气。”

“煞气太重,不行,我看不如绘绘街市人潮,观细节。”

“太过冗杂繁多,不好评判,倒不如直接绘一人……就绘前一久被通缉的重相。”

“不成,这重相本人谁见过,又有谁知有几分像?难道观作画之人对重相的体会意境之深么?”

脚下刚一个趔趄的重相差点又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那便绘至亲至爱之人罢,观情爱于落笔之间。”

命题宣布,各人开始铺纸研磨,重彧倒是好好琢磨了一下这题,觉得画心上人亲人恩人都可,主要便是看作画之人有多看重这份情谊,或许还跟这画上之人美丑有关。

重彧忍不住笑了笑。

人群中突然涌起一阵低低地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到重彧耳中。

“这是谁家的公子?生得好生丰神俊朗。”

“不像是本地人,应该是大地方来的。”

“他怎么还不动笔?是没想好画谁么?”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肯定是要画他的心上人了。”

“这可不一定万一他就画自己的知己或是哪个天下第一美人呢?”

重彧循声望去,就见授九手中捻着笔轻眯了眼,却迟迟没有动作,像是在思虑什么。

心上人……么?

授九要是能有心上人,他重彧岂不早早儿孙满地跑了?

遑论多余的,入得他法眼的人又该是如何非人哉?

精通十八班武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女红缝补、修房砌墙无所不能,更比三绝还惊才绝艳,说不定还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外能降流氓,内能打小三,怎么着也是品行端正,性子温柔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重彧觉得这样的女人……甚至男人,只存在于小时候听奶妈讲来骗人的神魔小册子里。

不见外的说,其实重彧一直是怀疑他心底有隐疾的。

本是心里腹诽的玩笑话,重彧听着那边咂舌称赞画上之人如何惊天动地的话,却又笑不出来,于是脸上成了一个很怪异的表情。

重彧自诩与授九自小相识,熟捻得如同青梅竹马,却从见他对除朋友亲人外的谁有多与众不同,更是从未猜中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好比最是天真率直的孩提时,重彧递酸橘子或者甜橘子给他,他都接过去也从不流露出多余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高兴喜欢与否。

他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喜欢。

重彧掐不准,阔别四五载有余,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他们之间说得上亲,可有那么些过不去的坎与嫌隙,其实谁也未必能全然相信对方。

“诶?是下雨了么?”

“是诶,那还比么?”

应了老板娘的话,果然飘起了雨,牛毛细雨倒是淋不湿几人,但细细密密地落在宣纸上,墨迹也就晕染了开来,纵然有人去忙着支起棚子,可也还要耽搁些时间,几位评判只好暂停了比试。

授九旁边那桌书生样的公子却没有停笔——书法画作讲究一气呵成。他依旧蘸了墨俯身认真勾勒,纸上之人是个清秀的姑娘,长发翠衣,眉眼含羞带怯,正低了眉轻笑,这副样貌映成了他身侧为他撑伞之人,那女子看了他的画也忍不住笑了,又有些害羞,绯色爬上双颊,又忙着去看书生可曾淋到了。

那书生突然不解地扭头看来,授九惊觉自己此番行为不适,连忙道:“失礼了。”

书生倒没有责怪他,反而还有些炫耀似的,给他介绍了他身旁之人是他的结发之妻,也正是画上之人,就像怕少一个人知道一样。

授九却知道他只是或许珍爱自己的妻子罢了,他忍不住抬眼去望那棚下安坐,同无事的一般的人。

他正手肘撑在桌上支着下巴望着侧一边不知在想什么,连有人看着他也无知无觉,碎发下的双眼轻眯着,混混沌沌的教人什么也看不清,侧脸在隔着细雨也有些朦朦胧胧的飘渺,羽睫轻颤,眼角微垂,高挺的鼻梁上似乎挂了水汽,弧度不再凛冽,修长苍白的脖颈埋进了衣领里,不见深处,肩正微斜了抵在椅背上。

宽大的袖袍垂落下去,露出白且细腻的小臂与清瘦的手腕,惯握长剑与玩弄权术的手修长好看,指尖正点在淡色的薄唇上,指甲陷进柔软里。

江水泱泱,潮声荡荡,盈满心头的东西终于分花拂柳,心里不见天日的地方似乎塌了一块,温柔隐蔽地连他自己也发现不了。

授九觉得自己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克制不住欲望,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想要几步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一抱他。

不带任何妄念,不带任何得失,越过山河,蹚过忘川,摒弃世俗,忘却初心。

重彧似有所感,突然转了过来,恰好看进他的眼中,四目相对时,竟有些心惊胆颤,目光揉在一起时,心底的寒潭又悄然融化,流进了四肢百骸。

一身格格不入的授九就现在那儿,锦绣白袍,玄银护腕,长身玉立却不再儒雅,反而有些戾气,戾气中透出一丝微乎其微的温柔,足以让人神魂颠倒、沦陷其中,山河尽入他眉眼,又只让重彧能窥见其中一二。

重彧就这么怔怔地定在了原地,他好像透过重重叠叠以及他的温柔,在授九眼中看到了一抹极为复杂却熟悉的神色,似乎很是庆幸与喜悦,可偏偏又有些哀恸,让人见了不免心生哀伤。

授九见他面露迷茫,无奈地偏头苦笑,当先移开了视线,依旧看向手下那幅画,画得了他提气相护,竟没有被雨淋湿分毫,他唇角的苦笑便又加深了一分。

可是不能啊……

重彧正要抬步上前去看看他到底画了个什么样的天仙让周围人唏嘘不已,却见他突然苦笑了一下,眉心正要蹙起,心口却当先抽痛了一下,他忍不住到吸了一口凉气,手心压了上去。

抽痛也只是一瞬就过去了,重彧喘了口气,可还不等沉下气来深思,一阵眩晕从后脑勺传来过来,伴随着疼痛。

此时棚子已经支了起来,比试继续,众人又重新铺开了之前的宣纸,授九也敛了眉目,专心落笔。

重彧神智尚且清明,便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是觉得有些冷,他拢了拢衣襟,整个人靠进了椅子里,低垂了头,外人看来就只觉得他是在打瞌睡。

好似县里寺庙传来撞钟声时,授九歇笔,时间也刚好。他将宣纸随意地卷了递到评判面前,接着也不等宣布结果,什么彩头不彩头的,大不了在去找个更好的补给他就行了,单看重彧已经睡着了他就哭笑不得了。

他走到重彧身前碰了碰他的肩,道:“重彧?醒了,该走了。”

没得到回应后又伸手覆在了他低垂着的额头上,试图把他冷醒不成功,反而被他的脑门一烫,授九这才一皱眉蹲了下来探了探他的手。

而那边的几位评判正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定论。

“这……观其落笔,细而不腻,豪而不粗,可……”

“画技不可谓不精湛,且张驰有度,有何不妥?”

最后是先前与授九交谈的那位评判力压众议,道:“诸位,丹青一术本就是力求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更有一辈的人才,若以条框约束又哪儿来的突破,我们都应该摒弃世俗眼光,而去探求其内在。”

授九身侧的那名书生听了不禁深感疑惑,上前两步借了参加比试的画作来看,翻了几页就翻到了授九的,他的十分好辨认,其余人的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许水渍,而他的是一滴雨也没有淋到。

授九正一矮身抄起重彧要穿过人群离开,评判连忙拦住了他,将彩头递给了他,说了两句祝贺话,授九只冲他稍一颔首就离开了,没想得起去追究自己的画,那书生才抬起头也已然不见他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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