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静籁，只剩大雨滂沱击打大地的声音，但见白茉周身，似有一层轻浅的雾气笼罩，便是雨水碰到她，就立即气化而散了。

一群流萤般的绿色蛊虫从她身后掠了过来，纷纷旋即散开，将她包裹其中，似星移斗转般萦绕着她转了几圈，又集结成群，朝前飞去了。

目送着那群萤蛊飞远，白茉的视线刚好落在远处尽头的一处断壁残垣上。

她朝那断壁残垣走去，发现是一处道观，土墙西南角早已风化倒塌，横梁截断，屋瓦碎砾散落一地，正前的匾额上，泽披大地四个金字已经晦暗无光，被雨水极力冲刷着，漏下一道道水帘。

这一千年，白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这些大大小小供奉五神尊的观落，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歇身处，可以串联起她一生的足迹。

眼下这观宇，看起来早就被弃了供奉，除了那失了格的土神，又能是谁。

日月银河尚有移转，就算是神，亦是难逃毁誉。

抬脚入内，朝着那早已脱了漆的神像驻足躬身一揖，白茉长舒了一口气，正想绕到那神台背后席地歇下，便听到一个老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是白陌先生吗？”

这声音，似在小心确认。

白茉转身，却见神像下，此时正站着一个老妇，驮着背，右眼是一只白目，浑浊无光。这老妇看着虽已耄耋之年，但形神气度，颇为脱凡。

白茉怔了一下，眼中立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容婆婆，你的眼睛？！”

那老妇白目黯然，另一只眼却顿时神采光明，全然不顾白茉的提问，急切道：“竟然真的是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今你竟是女身？这二十几年，你去了哪里？！”

白茉温声道：“让婆婆担心了，我在那鬼狱中，逗留了十载，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事，如今却是女身”

容婆婆沉道：“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必定是那修罗老儿为难于你，你可是叫我久等！”

白茉道：“如此，婆婆必定是寻了方才的萤蛊找来的”

容婆婆道：“正是，你可知你如今还剩多少日子？！何以蹉跎到今日才修了这片叶的功德？那群阴煞恶鬼，惯会使些阴鸷伎俩，你莫不是被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忘了前世今生？”

白茉哑然失笑，却也不打算再沉溺于过往，只是心下愈发被眼前人的高深莫测折服了，道：“婆婆多虑了，是我稍觉疲累罢了”

容婆婆朝她走了过来，斜晲着他道：“疲累？这可不像是你白陌说出来的话，我见你向北而行，要去的可是噬魂戈壁？”

白茉道：“正是”

“你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便好”容婆婆话落便停在了她面前。

此时空气中几声清脆窸窣的银铃声微微荡开，令白茉心中不禁一震。

“你的东西收好”老妇将手中东西朝白茉递了过来，道：“记住，时间已经不多了，接下来，除了继续修你的大道，让萤蛊再次充盈生命之树，你还要尽快找到自己的残魂，这两件事情，缺一不可，否则，你这一千年前，便是付诸东流了”

白茉微微一怔，双手接过那白布缠绕的无刃剑，抱拳道：“多谢婆婆帮我取回，只是”，白茉顿了顿，脑海中想到了那么多因为被自己拯救，最后无憾而别的英容笑貌，不禁心中一热，道：“不会的，我相信，即使失败，也不会付诸东流的”

容婆婆道：“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给你两个忠告，第一，回无情宗取回剑鞘，第二”顿了一顿，她又道：“别忘了把你自己的鞘也找回来，凭你这失魂之躯，再来一次，也不过是重蹈覆辙，契机，或许就在那孩子身上。”

找回自己的鞘，不过是让他来代己受邪罢了，白茉苦笑，这个问题，创宗一世红莲为了他妖身陨落转世成人之后，她思来想去了无数年，答案依旧是，断然不能。即使这一千年注定成空，也要生生世世离他远远的，最好再无瓜葛。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

“婆婆为何如此肯定？”

“天机不可泄露“

“既不可以泄漏，婆婆何以。。。“

容婆婆此时撇了一眼白茉，道：“凡事总有例外，事情取舍，皆在于你，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然而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决定做或不做某件事情，便是谁也再难撼动分毫，便只道：“定当尽力而为”

或许总有一些事，尽了全力却还是做不到，比如看着他为自己生，为自己死。人都有自己的极限。

容婆婆闻此，转身而去，道：“记住，你的时间不多了”

见此白茉急道：“婆婆且慢！不知族人是否安好？”

“终有一天，这将取决于你”

随着这句话飘渺而散，白茉闷哼一声靠着神台坐了下来，身体倦怠无比，脑海中万绪攒动。手中的无刃剑少了剑鞘，剑身被白布包裹着，由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剑尾的银铃。一声声轻灵碎音，似流动的清泉，荡涤人心，让她始觉平宁。

第二日傍晚，若离一行归途中在一处山洞暂作休整。

“抓了你可是大功一件，你可别给我死了，今年我的功德考核，可就靠你了”

只见少年如玉正在洞中一处岩壁下，一边给李玉的断肩上药，一边喋喋不休。

“待回了山顶，好好交代，宗主或许还能从轻发落你，听到没有？”

只见那李玉奄奄一息，冷哼了一声，笑道：“少年人，不如我同你打个赌如何，你要是最后能奈我何，我便将我的毕生心血都传于你”

李玉说完，仰天长啸：“哈哈哈哈。。。”

如玉方裹好他的断肩，见此一把将他推开，站了起来，愤道：“你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等你进了幽冥谷，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你若到时候还是嘴硬，便同你那些邪门歪术，一起见鬼去吧，谁稀罕！“

“切，谁让你多管闲事”

远处如风在篝火旁鄙夷道。

“我，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若放他血尽而亡，我们不是白跑一趟”

如风说着，气嘟嘟坐到了篝火旁。

如风冷哼道：“你莫不是以为他像你一般弱不禁风？多此一举”

如玉正想开口，忽然之间，从洞口窜进来一阵阴风，将他们身前的篝火一扑而灭。

众人顿时站了起来，持符的持符咒，拔剑的拔剑，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怎么办门主？怕是来者不善”如风说着立时引了一道火符燃起。

这个时候，洞内响起一个雄浑的声音：“公孙极，你真是叫我好找！“

如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道是什么高人，原来不过是个糊涂鬼”

若离却道：“你既知道我是谁？为何还偏要前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哈哈哈哈，我以为只是我老糊涂了，原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纵使你修成了仙身，四十几年了，恐怕也早就忘记我了吧”

若离沉道：“自然不会忘，今日有什么账，不如就一并清了吧”

那声音狂笑道：“好！你既如此干脆，那我长云满门，一百七十八条人命的血债，今日就同你一并算清！”

如玉闻此，顿时间一头雾水，道：“长云门，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长云门吗，怎么回事，当年的长云门，不是在噬魂戈壁，被无妄宗一举歼灭的吗，怎么会和宗主扯上关系？”

如风压低声斥道：“管好你的嘴！”

若离喝道：“不知你是想要什么样的算法？”

话落，众人默默摆开阵势，屏气凝神以待，半晌，却未再闻及一点声响，那声音似乎突然销声匿迹了一般。

如风将剑入鞘，直起了身子，道：“原来是个嘴强。。。”

话音未落，只见如风手上那道火符，突然明光大盛，聚势成一团火球，朝着若离直蹿而去。

“好强的火煞！”

若离一个侧身擦过，猝不及防间，胸前的衣襟竟被燃起了几道窸窣的火烬。

再看那团火煞，朝着那岩壁直击而去，霎那间，似撞击成无数火屑银花，又似是隐匿了气息，逃之夭夭了。

这时候如风反应过来，道：“快！李玉！”

一众门人立刻反应过来，这黑煞，极有可能是李玉暗使了什么邪术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