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对自己教过的的学生了如指掌，这个世界人死不能复生，花有重开人，人无再少年，可当她看见走进来的奚水时，她还是一时晃了神。
记忆回到多年前的夏天，和奚水相似的女孩扯着衣摆递糖讨好她，可惜是她的生命过于短暂，除了伤悲，就什么也没能留下，像风一样吹着吹着就散了。
从进门起，试戏就算开始了，奚水要一个人演出被一群坏人追的恐惧与焦急，然后在慌乱中向舞台上的沈雁投去一瞥。
奚水临时抱佛脚跟着视频教学学得一丁点表演技巧，在刘导和制片甚至是像韩晓这样的业余人眼里，实在不够看。林寻北试镜前要给奚水对戏，但奚水觉得这样不公平，便拒绝了林寻北的好意。
“完，没戏。”刘导叹了口气，今天的试镜，除了陈静白和几个学过表演的人有演过些小角色的经验，其他人在演技方面，都是没眼看，但演技过关，制片又严格地觉得少了点感觉。
什么感觉呢？
制片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看向从奚水进门开始就格外专注的林寻北，她的眼睛追随奚水移动，这时候，他又觉得让林寻北演段木也不是不行。
林寻北看着奚水在逃跑的途中不停摔倒的身体，奚水不懂技巧，每一次都是重重地摔在地上，林寻北看不下去了，她才不管刘导是什么想法，林寻北举起手臂，示意奚水够了，可以了，她就不该同意刘导和制片的想法。
奚水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她抬起头对上林寻北的眼睛，她看不懂那里藏着什么情绪，像悲伤又不像。
她坐在地上，注视着林寻北，安静地等她说话，像高中隔着车窗看广告牌上渐渐远去的林寻北一样，像曾经的无数个追随她身影的时刻一样。
奚水想起来，戏中的段木会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教室里靠窗和同学嬉笑的沈雁，希望两人能成为朋友，也会渴望有一天沈雁会突然出现在音乐教室钢琴前，对她说一句你弹得真好听。
但是奚水从来没有那样期盼过，她知道林寻北在很远很远的城市，过着和她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她是天空的飞鸟，而她是海里一条一无是处的小鱼，所以没有期盼，也没有向往。
“胳膊给我看看。”走到她面前的林寻北语气很不好，奚水以为是自己演得不好，所以林寻北觉得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林寻北。
“我不疼。”看见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奚水才知道自己受伤了。
“试镜结束了，可以走了。”
“你是在生气吗？”奚水不确定地说。
“是，现在很生气。”
“那你要抱抱吗？”
这时刘导走了过来，他咳嗽一声，眉飞色舞地说：“我可没说结束，你去弹琴。”
奚水说好，林寻北瞪了一眼刘导还有笑眯眯的制片，她还想和奚水说话，却被韩晓一把拉住。
韩晓比她大了两轮，都和她奶奶一个年龄了，手上的力道还不减当年。
奚水坐在钢琴前，她把手在纸上擦了擦，她还是不会把自己演成段木的样子，她心里是觉得自己和段木不一样的，段木比她聪明也比她厉害。
刘导让奚水弹月光的第一乐章，没有给谱，奚水呆坐着好久，然后专注得弹了起来。
刘导和制片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样可以吗？”意犹未尽的奚水看向林寻北，她有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完全沉浸进去，这是在试镜现场，不是林寻北家的二楼。
一声不吭的韩晓盯着奚水那双圆圆的杏眼，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此刻，你就是她的唯一。
“勉强合格吧。”韩晓实话实说，说得高情商一些，就是奚水的进步空间还很大，如果奚水想在这条路上走得够远，这一点技术实在不行，但要是对方只是培养兴趣，像林寻北那样给自己的人设添光，那确实已经很好了。
“够了够了。”制片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有停下过。
“去找负责脚本的编剧，我可算知道违和感在哪里了，段木的眼神里的期盼不应该那么满。”
“小北啊，回去好好帮帮你妻子练练演技。”
“奚水，恭喜你，试镜，你通过了。”
林寻北想带着一脸懵的奚水走，韩晓叫住她。林寻北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话刚刚一直闷在心里没说。
“你先去去车上和萌萌等我。”
送走了奚水，林寻北和韩晓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你怎么回事，别跟我说奚水和江纸鸢相似是个巧合，你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我可一清二楚。”小时候林寻北犯了错，韩晓没少拿着戒尺敲她的手掌心。现在要不是手头找不到趁手的武器，她非要往林寻北的头上敲两下。
“我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因为江纸鸢。”
“她知道你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和她相似吗？”韩晓对林寻北嘴里的喜欢保持怀疑态度。
“托顾念的福，她知道了。”
“看你的意思，本来想一直瞒着人家小姑娘是吧。”
“当然不是，我本来想晚一点告诉她的。”
“晚一点？等到人家爱上你离不开你的时候，等生米都煮成熟饭的时候？这样你就可以永远把人留在身边了是吧。你还真是……难怪当初江纸鸢不喜欢你，你就是低不下你的头，说一句对不起。”
“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喜欢还是不喜欢她。”
“那你们现在又算什么，结婚的事家里知道吗？”
“暂时不知道。”
“你奶奶要是知道，非把你的腿打断不可。”
“又不是没被她打断过。”
“那是因为你打顾念有错在先。”
“我没有错。”林寻北握紧拳头，她抬起头看着韩晓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错。”
“做事要讲证据的，你要拿出证据，小北，那就是一起意外，是谁都不想发生的一起意外。”
“绝对不是意外。”林寻北的声音提高，语气坚定。
韩晓苦笑一声：“不是意外又怎样呢，江家已经散了，你找回的真相又向谁去说呢，她的家人都不在乎，又能怎样？小北，你也该接受江纸鸢离开的事实了。”
坐在车上等林寻北回来的奚水脑子懵懵的，刘导说她通过试镜了，他的意思是她可以和林寻北一起演戏了吗，可是她觉得无论是弹琴的技术还是演技，她都不如现场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刘导要选择自己呢，林寻北明明一点都不高兴自己的表演。
“怎么皱着眉头？”林寻北在外面吹了会冷风，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去才打开车门，看到发呆的奚水，就知道她又在怀疑自己。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是我让刘导给你开了后门？”
奚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林寻北觉得自己以后要养成只对奚水说陈述句的好习惯，不然她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讲什么。
“萌萌，开车去最近的药店。”
林寻北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没有找刘导给你开后门，是刘导还有制片自己认可了你。还有，我心里是不想让你去演戏的，但是既然你想试试，我只好支持你了。”
林寻北说到最后，语气骄傲地上扬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奚水肯定马上就要爱上自己了，到时候，她们就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
奚水当然不理解林寻北在笑什么。
“林寻北，你在笑什么？”她疑惑地问。
“因为……”林寻北看着奚水一副认真听讲的严肃样子，突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了，何况，这不就是个大家会心一笑的暗示吗，正经解释起来反而显得很奇怪。
“因为什么？”奚水不理解林寻北怎么又不笑了。
冯萌萌把摔伤的药买回来，奚水还在纠结，林寻北则还在一个人生奚水不理解的闷气，就是奚水根本不知道林寻北在生气，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们老板就是好人一个嘛，她还专门给你买摔伤的药剂回来呢，绝对的好妻子哦。”
“当然，林寻北很专情的。”奚水赞同冯萌萌，她那么爱江纸鸢，要是江纸鸢还活着，她们一定是让很多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被奚水莫名其妙夸奖了的林寻北笑了起来，她接过冯萌萌递过来的摔伤喷雾，让奚水把胳膊伸出来。
“我可以自己来。”
“我就是不想让你自己来。”
“为什么？”
“以后不许问为什么。”林寻北凶巴巴地说。
奚水很听林寻北的话，她乖巧地闭了嘴，林寻北握着她的手，虽然语气凶凶的，但是动作很轻柔，把奚水都弄得不好意思了，但一想到林寻北现在心里也许想着的是江纸鸢，她只是不希望她这这副身体有瑕疵，奚水就坦然起来。
奚水有些心不在焉，她现在想和好朋友楠楠分享刘导认可了自己这件事，这可是林寻北亲口说的，肯定错不了。
“楠楠，你在吗？”上完的药的奚水立刻拿出手机发消息，身边的林寻北同时掏出手机。
“怎么了鸭？”
“好可爱的语气鸭。”
无情的开车工具冯萌萌想不通怎么刚刚还亲密无间的两人，这会各自抱起了手机玩了起来，尤其是自己的老板，也不知道多培养培养感情，反而坐到了车窗边，一副警惕不知道躲着谁的冷酷模样。
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林寻北明知故问，她觉得自己开得的小号开得真好，可以随时知道奚水真实的想法。
“我在工作上得到老板的认可啦！”
“哇塞，不愧是溪溪，就是厉害。”
“我其实不厉害的。”奚水被夸得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长得那么可爱，弹琴也好听，就是很厉害啊。”
“你是第二个夸我的朋友呢。”不是建立在她像江纸鸢的基础上，奚水心里暖暖的，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酝酿了一路的林寻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住往房间去的奚水。
“怎么了？”奚水回头，脸上还残留着与楠楠愉快聊天没有褪去的一点微笑，让林寻北心里痒痒的，她也想让奚水因为自己这样开心地笑出来。
“奚水，你很可爱。”
“嗯？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奚水满头问号，她看着林寻北脸上的认真，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那说她可爱，就其实是在夸江纸鸢吧。
“我说认真的。”林寻北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奚水的笑容，她又强调一遍。
“我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
“你在生气吗？”
林寻北叹气，她到底该拿奚水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