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还在直播的顾念接到奚水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以往奚水在晚上八点和她说完晚安就会睡去，她把直播间的麦和摄像头都关掉，语气有些担心地问道。直播间的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屏幕上刷满问号。顾念打开阳台的门，扶着栏杆任冰凉的雪花拍打在发热的脸颊上。
“是不是打扰你了？”奚水抱歉地说，房间的桌子上还放着她离开那天翻了一半的书，两年过去，这里毫无变化，一尘不染到仿佛的房间主人从未离去。
“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直播要到很晚的，怎么了，是有心事吗？”顾念一时想不出像奚水这样的人有心事的样子。
奚水说不是，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她要我和她结婚。”
顾念握紧手机说：“谁？不会又是林寻北吧。”
“嗯。”
“她都对你那样了，你就不会难受吗？”顾念提高音量，她感到被寒风吹得发冷的身体又热起来，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胸口像压上一块石头那样喘不过气来。
“我为什么要难受？”奚水疑惑地说。
听见奚水的回答的顾念突然笑了起来，她蹲在阳台的雪地上，她差点忘了奚水还是那个迟钝的奚水，感知恶意和痛苦的速度漫长到没有尽头。
“奚水。”
“嗯？”
“你喜欢我，对吧。”
“对。”
“那我们在一起好吗？”顾念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可她没有等到奚水一句干脆的同意，在长长的沉默后，回答她的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顾念知道自己的表白又失败了，可是她并不伤心，像奚水这样的人，是很难真正喜欢上什么的，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是她喜欢的人，直到后来看到奚水痴迷上钢琴的状态，她才知道她从未爱过她，也从未把林寻北放在心上过。
奚水第一次见到顾念是两年前回姑姑家的那趟高铁上，林寻北让她走，奚水就走，她来时带着林寻北的一张海报，走时也就只带上了这一件东西，她走前给阳台上林寻北新买来的一批植物浇上水，在心里希望林寻北能照顾好它们，那天和以往一样，林寻北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奚水轻轻关上门，一个人坐车去高铁站，当时，顾念就坐在她身边靠窗的位置上，看见一旁落座的奚水，顾念先是略显惊讶，然后笑着要加奚水的联系方式。
奚水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念要和她认识，两人住在同一坐城市，她过生日时顾念还给她买了一只毛绒玩具狗，等到冬天路上的积雪完全融化，早春的花朵迎着料峭的微风盛开在街头时，顾念就邀请奚水去她家做客。
奚水穿着刘妍那件红色的卡通毛衣，顾念的家比姑姑的小卖部要大得多，在顾念房间的角落放着一把吉他，奚水被顾念拉去二楼单独的一间房间，推开门，她看见房间里放着一架被爱护得很好的钢琴。
“你会弹吗？”
“我只会弹一首。”
“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奚水摇头，张老师只教过她这一首，她说她不用学其它的，只要把这一首学到让林寻北满意就可以。至于这首钢琴曲的名字，老师说，曲子的作者还没有想好就被疾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这句话的末尾，老师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感慨道：“她可真是位天才啊。”
“试试嘛，我想看你弹。”顾念把犹豫的奚水推到板凳上说：“琴很准的。”
奚水呆坐着，在心里想了很久的乐谱，久到举着手机录像的顾念都怀疑奚水是不是在撒谎，可当奚水专注的弹起来来时，她便无法怀疑，看着奚水和自己已过世多年朋友相似的背影，耳边响起一模一样的乐曲，甚至对细节的处理，都和那位天才的少女相似。
奚水弹完一曲，她不自信地去看顾念的表情，这才发现她瞪着双眼愣在原地。
“对不起，我脑子笨，总是做不好事情。”奚水不好意思地说。
“不不，你弹得很好，是谁教你弹这首曲子的？”顾念揉掉眼角的泪水，激动地说。
“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她让我叫她张老师。”
“张老师……张均？她不是林寻北的音乐启蒙老师吗？你认识林寻北？”
“嗯，我是她的女朋友。”
“女朋友？是她让你学的曲子对不对？我就知道不对劲，她就是个疯子。”
“林寻北不是疯子，她对我很好。”
“奚水，你别去找她了，她就是个满嘴谎言的疯子。”
“林寻北不是疯子，我不会去找她了，她让我以后都不用去了。”
“我们拉钩，对天发誓你永远不会和林寻北在一起。”
“为什么？”奚水疑惑地说。
“你还不明白吗？你长得和我以前一个朋友很像，林寻北喜欢她喜欢的要死要活，可是最后江江，江江她……”顾念突然说不下去了，想到江纸鸢去世前苍白的脸和消瘦的身体，她红了眼眶。
“给你纸，你别哭了。”奚水递上卫生纸，看着那张与逝去多年朋友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顾念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寻北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林寻北只是把你当做她白月光的替代品。”
奚水一边给顾念擦眼泪一边不在乎的说知道了。
“你不难过吗？”
“我应该难过吗？”奚水奇怪地反问，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以难过的地方，七岁那一年妈妈和爸爸送到姑姑家，她扶着小卖部的门框平静地目送他们的汽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时，姑姑也这么问了类似的一句话，她说你为什么不哭啊。奚水看看一脸凝重抽着烟的姑父，又看看满脸忧愁的姑姑，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心里虽惶恐不安，却依然哭不出来。
“你不伤心当然最好，凭什么为那个狗东西掉眼泪，不错，我喜欢你敢爱敢恨的性格。”
“我也没有恨她，我很喜欢她。”奚水认真地说。
“那你就是没爱过她呗。”
“是吗？”奚水自己也疑惑起来。
“算了，搞不明白你。奚水，你喜欢弹琴吗？”顾念指着那架漂亮的钢琴说。
“什么才叫喜欢？”
“弹琴的时候高兴吗？”
“感觉像来到了另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很安静很安静。”奚水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就对了嘛，以后你常来我家，我教你弹琴，我敢说，你将来肯定会惊艳所有人的。”顾念兴奋起来。
“我不行。”
“你弹得很好啊。”顾念播放手机里奚水弹的那首江纸鸢没有取名字的乐曲，她想想真是奇怪，这个世界不仅存在两个长相相似的人，就连她们的一些习惯性动作都一样，可奚水与江纸鸢的性格却完全没有一点是相同的，江纸鸢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感，她就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无数的快乐，而奚水，她几乎是江纸鸢所有性格的相反面。
奚水还是摇头，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聪明，从上学时就知道，别人很快就能背下的知识点，她要花上一天甚至两天的时间才能勉强记住。
“不是的，这首曲子我练了很久很久。”奚水解释道，在林寻北家的小半年里，她没有一天离开琴房，从清晨到黑夜，有时候忘记吃饭，站起来头晕眼花摔在地上，只是她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饥饿。
“没关系的，这不才开始嘛，都说万事开头难，而且你不是也很喜欢嘛。”
奚水怔愣地望着房间里那架漂亮精致的钢琴，她又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
“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直播，你弹琴，我唱歌，到时候一定火遍全网。”顾念带着发呆的奚水来到她平时直播的房间。
回过神的奚水说好。
和顾念打电话的奚水突然听到客厅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她放下手机，推开门走出去，看见漆黑的客厅里林寻北站在冰箱旁，她维持着手中杯子落地前的动作。
“不小心手滑了，是不是吵醒你了？”林寻北疲倦地道歉。
“没有，我没有睡觉。”奚水想去清扫林寻北脚边的玻璃渣，林寻北拦住她说：“危险，别过来，明天会有阿姨过来打扫卫生。”
“知道了。”奚水退了一步。
林寻北重新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凉水走到客厅中央一饮而尽，她拍拍身侧的沙发，对奚水用她一贯命令的语气说：“过来。”
奚水默默坐到她身边。
“我们谈谈。”
“嗯。”奚水不知道林寻北要谈什么。
奚水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林寻北的声音，她疑惑地看向黑暗中的林寻北，在漫长的沉默里，她看不清林寻北的表情，她却觉得她一定很难过，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因为奚水很难感受到聊天时对方传递出的情绪。
“为什么没有睡觉。”林寻北声音沙哑。
“我在和顾念聊天。”
“聊什么？”
“顾念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那你呢？”
“什么？”
“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吗？不是顾念的想法，是你的想法。”
“我？”
“对，只是要在爷爷奶奶面前演戏，平时我不会限制你的，你愿意吗？”
“我……我不知道。”奚水的脑袋都被林寻北问晕了。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那样你就不会难过了吗？”
林寻北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说：“我会很高兴。”
奚水明白了，林寻北就和顾念说得那样，她爱江纸鸢爱得太深，即便最后和她结婚的对象只是一个与她有那么几分像的替身，她也好高兴好高兴，但是林寻北高兴，她也会替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