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蹙着眉,直觉那人不对劲,伸出手想安抚那人,怎料还没碰到,就被那人一掌拍开。
那人转身便跑,还没跑出几步路,就又被弘朗抓住,被揪着领子往巷子里带去。
弘朗一只手将那人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钳住那人的脖子,把他压在墙上。
那人不停挣扎,下巴硌着粗糙的砖石,划出了几道血痕。
沈洛于心不忍,扯了扯弘朗的衣角,对他说:“这人看着不太正常,不如你先放开他,试着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弘朗轻一皱眉,看了看那人脸上的伤,又看了看沈洛,最终还是放了手。
这次那人没再跑,或许是知道逃不掉,那人直接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头作防御姿态,换了句话重复。
那人说得很小声,沈洛蹲下凑近去听,才勉强听清。
“别打我……”沈洛跟那人一同说出这句话,可那人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拼命摇头,身体应激似的颤抖不止,蜷着身子缩到墙角,眼神闪躲,嘴里继续重复那三个字。
沈洛此时才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人以尘土铺面,虽是夏时,嘴唇却皲裂不堪,一张一翕间渗出几缕血丝,抱着双膝的手上布满血痕,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打的,明显不合身的衣服随着身体的抖动从肩颈处滑落,入目的又是一片青紫。
沈洛站起身,看向弘朗,“这人像是神智不清,身上伤痕累累,实在可疑,我想……”
“想做什么最做吧。“弘朗接话道,“出什么事,我陪着你就是了。”
沈洛点了点头,复又蹲下,靠近那人。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沈洛放软了语气问道,那人似是平静了一些,没在发疯,只是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
“那你今岁几何?”
又是摇头。
“那你家住何处?这总该知道吧。”
还是摇头。
一连三个问题,沈洛皆无所获,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的问法不对,打算换个问法,那人却突然尖叫起来。
尖叫过后,又是“别打我”三个字,而且这次身体抖动的幅度更加大,就好像……那个让他变成这副样子的人,就在附近。
沈洛双手摁住那人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怕,告诉我,是谁要打你?”
那人使劲往角落里缩,可他身后早已没有退路,他只能背抵着墙坐下,无助地抽噎。
沈洛正要收回手,却被那人攥住衣袖,那人终于不再重复前词,而是双唇嗫嚅着,啜泣着说:“救我。”
那人说完便放开了手,眼睛不住地往巷口瞟,沈洛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便发现一个穿着儒雅的书生,看似不经意地在巷口徘徊。
那书生或许是按捺不住了,径直走向沈洛,对沈洛行了一礼。
那书生生的普通,却胜在气度不凡,说起话来也是温文尔雅。
“小生见过二位公子,二位见笑,犬子顽劣,与家妻发生了些口角,冲动跑了出来,身上也没什么银钱,落得这副狼狈样。想来是犬子冲撞了二位,说到底是小生教子无方,小生给二位赔不是,日后必会严加管教。”
那书生说罢便要牵走角落里的“儿子”,一脸慈父模样,如果不是那人方才无端的求救,沈洛怕是就信了这书生的伪装。
沈洛抬手拦下那书生,说:“此事是公子的家事,我本不便多言,只是令郎方才偷了我的钱袋,还烦请归还于我。”
那书生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初,辩驳道:“这……可是有什么误会?犬子虽然顽劣,但到底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那报官吧。”沈洛顺势说,“若真是我冤了令郎,我自会携重礼登门致歉,但若我所言非虚……”
沈洛故意没把话说完,那书生肉眼可见地慌了神。
“这……若是那官老爷一时昏聩错判了,怕是于孩子前程不利啊。或许是公子出门前忘记带了也未可知啊。”
沈洛仍不依不饶:“公子言下之意,便是觉得官老爷会与我沆瀣一气,污蔑令郎吗?我分明记得出门前带了钱袋,一路走来都无事,偏令郎经过我身边,钱袋便丢了,这天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那书生见沈洛纠缠不休,眼底掠过一抹杀意,他扫视了一眼周围,巷口没有人,整个巷子里也就只有他们四人,那就好办了。
虽说以一敌二胜算不大,但……
于是那书生假意答应,又以要与儿子聊些家常为由故意走在后头,趁前头两人不注意,从宽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弘朗全程没有说话,一直在观察那书生的一举一动,正如此刻,弘朗余光瞥见刀光一闪,心中警铃大作。
弘朗猝不及防转过身,那书生来不及收刀,他本意是先杀了沈洛,然后再杀弘朗,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刺向弘朗。
无所谓,反正都要杀。
但他低估了弘朗。
那书生不过会些花拳绣腿,与从小习武的弘朗根本无法比,不过仗着手中有兵刃才能和弘朗过上两招。
弘朗一只手格挡,趁那书生不备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书生吃痛,双手脱力,刀便被弘朗一把夺了过去。
弘朗将匕首架在那书生的脖子上,那书生立时便怂了,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那书生吓得说话都哆嗦,“大…大哥,别……别……别杀我,我就是混口饭吃,饶命啊,饶了我吧。”
弘朗哂笑道:“饶你一命?方才怎么没见着你饶我们?”
那书生听完更怕了,都快给弘朗跪下了,求饶也带着哭腔,“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我……我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别杀我啊!”
“这话,你跟衙门里的人说去吧。”
弘朗转头看向沈洛,问:“接下来干什么?”
“你领着他去报官。”沈洛指了指那书生,随后又指了指因为害怕而躲在他身后的那人,“我跟他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你一个人能行吗?腿不是不舒服?”弘朗表示质疑。
沈洛有些不悦,他好歹也是自小跟着族里的师父习武学文,整个海族谁人不知鲛族二公子武功高强,一把“凤青霜”无人能敌,只是如今灵力尽失才显得消瘦,却要被这个无知的人类这样瞧不起,真是令人恼火。
“倒不用把我想的如此柔弱,我一个人没问题,腿也没事了。”
对付几个人渣,于沈洛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就算现在召不出灵武,赤手空拳也能把那些凡人打趴下。
说起来,沈洛到是有点想念他的那把剑了,“凤青霜”这个名字还是沈洛亲自取的。
“那我们在哪里会合?”弘朗还是不放心,毕竟他不并清楚沈洛的实力。
“当然是在我家。”
“不买衣服了?”
沈洛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无声思索了一会儿,说:“那就在衙门口吧。”
“你知道衙门怎么走吗?”
沈洛沉默了,弘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罢了,你试着能不能沿路留下些记号,我报完官之后循着记号去找你,你觉得如何?”
沈洛想了想,开口道:“可行。”
弘朗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绳子,将那书生的手反绑在身后,把手中的匕首递给了沈洛。
“拿着防身,总比赤手空拳好得多。万事小心。”弘朗嘱咐道。
沈洛心里一暖,虽然这或许只是弘朗的客套话,虽然他并不需要这把匕首,但他还是忍不住感动。
罢了,看在他还算关心我的份上,就勉强原谅他的无知吧。
沈洛心里想。
沈洛接过匕首,道了声谢,二人在巷口分别。
沈洛跟在那人身后,那人见书生被抓,神智似乎清醒了些,偶尔也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其实沈洛不抱希望那人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碰碰运气,出乎意料,那人答了。
“炼狱。”
好吧,虽然答得没什么用,但也是一大进步了。沈洛乐观地想。
沈洛不欲多问,专心致志地寻找着可以用来做记号的东西——他们走了有一会了,沈洛还什么都没找到。
早知道还是在他家会合了。
好在目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沈洛还有时间。
走着走着,那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沈洛,摊开手,是一个小小的荷包。
“这是什么?”沈洛问。
那人又不说话了,只是把手往前伸了伸。
“给我的?”
那人点了点头。
沈洛接过荷包打开,满满一荷包全装的是白色的粉末,正好能拿来做记号。
沈洛这才发现他们站在一个路口的分岔处。
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用再费尽心思寻了,但沈洛却皱了皱眉。
沈洛看到白色粉末的一瞬间就把荷包封上了,“哪来的?”他问。
“这种来路不明的粉末最是危险,万一有毒……”
那人打断了沈洛的话,“他们用,无事。”
“他们是谁?”沈洛问完便想到一个答案,于是确认道:“是那些打你的人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沈洛又问:“他们做这样的营生,做事自然要不留痕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们把男孩留下来,女孩则卖给那些有钱人家,可那样女孩便再无用处了,于是当家的想到了一个方法,让那些女孩在去买主家的途中撒下这种特殊的粉末,等买主交了钱,再循着这粉末找到买主家,把那些女孩偷出来,卖到另一个地方,循环往复。”
那人一次性说了好多话,沈洛将信将疑,问:“哪里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