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和南夜下到海里就分开了，纵使格桑千万般不愿，但他和南夜都有要事在身，只得作罢。

格桑回到鲛宫，沈寞居然破天荒的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嘱咐了几句便打算回寝殿，被格桑叫住了。

“族长，二公子受伤了。”

沈寞皱起了眉头，问道：“什么情况？”

格桑记忆力好，摘去南夜的那些自我臆想，原话复述给了沈寞。

沈寞听后，眉头皱得更深，“如此看来，救下阿洛的也并非什么善茬。”

“二公子接下来这五年，怕是不会太好过。”

“岸上，不太平啊。”

沈寞叹了口气，对格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转身进了密室。

尘封已久的密室大门被沈寞打开，偌大的密室内竟只藏了一样东西。

沈寞凝视着那样东西，片刻后，他突然跪了下来。

“砰砰砰”

沈寞朝着那东西连续磕了三次头，才直起身子，仍是跪着，恭敬道：“父族，您数次告诫儿子，切不可碰此魔物，但如今阿洛遇险，就算知道是何人所为，儿子却无法为阿洛讨回公道。”

沈寞顿了顿，复又说到：“檀胥此番下了死手，动了杀心，他连他的族人都屠了个干净，更何况是阿洛，阿洛不能死，儿子时日无多了，至多还能撑个三年，若是阿洛回来，瞧不见儿子，乱了心神，届时檀胥趁虚而入，海里就乱了。”

“唯有这魔偶能解如今燃眉之急，儿子会授它毕生功法，教它处世之道，三年，若它冥顽不灵，儿子会与它同归于尽。阿洛做不得族长，历代规矩如此，亲族上位是大忌，若真有同归于尽那一天，儿子会传位给毓儿，他到底流着鲛族的血，传给他，也不算失了正统。格桑赤胆忠心，来日有他辅佐毓儿，鲛族还不至于自乱阵脚，待到阿洛回来，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他继续做他的亲族，也挺好。”

“儿子不孝，只能在黄泉同您谢罪了。”

说完一大串话，沈寞已是泪流满面，他自三岁起，便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了，后来坐上了族长的位子，肩上背负着整个鲛族的未来，就更不敢哭了。

沈寞又何尝不想逍遥自在？但他不能，他还有弟弟，还有族人。

沈寞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毓儿，毓儿全名叫沈毓，是沈寞堂兄的儿子。

堂嫂在生沈毓的时候难产走了，早些年堂兄随父族去滨域巡防，同魔物对抗时又意外战死，那时沈毓还尚在襁褓。

父族可怜沈毓孤苦无依，便养在自己膝下，本来偌大的鲛宫养三个孩子完全不成问题，可事发突然，沈寞刚刚回海，就传来了父族母族病死的消息。

沈寞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一个接一个的事情缠得脱不开身，等处理好父族母族的丧事，已经是好几日后了。

沈寞本还可以和父族再学些东西，和母族再聊些心事，以后都不能够了。

父族母族死后，沈寞便要一个人养两个孩子，时至今日，沈毓已经八岁，即使是三年后，也不过堪堪十一岁，比沈寞当年继位时要小太多。

要让一个十一岁的稚童独当一面，与众多族臣周旋，这实在是太过残忍。

做了族长，便再没有自由。

沈寞对不住沈毓，但他现在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也只有沈毓了。

泪流干了，沈寞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他拿起面前的魔偶，咬破食指，血液顺着指尖滴在魔偶上，霎时间，魔气冲天。

沈寞在进密室前设了结界，这魔气冲不出去，便悉数打在了沈寞身上。

沈寞一面与魔气对抗，一面念动咒诀：“榷回，我以命数做劫，献其血肉，唤魔偶之念，易其形貌，灵髓为引，铸魂。”

在念完咒诀的一瞬间，沈寞就因为体力不支倒下了，恍惚中，他看到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用着和他别无二致的嗓音轻声唤他，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说南夜，她回到鲨宫后并没有去自己的寝殿，而是去了斛纱殿里。

按理说，主子到了年纪，陪读的侍婢都会被送出鲨宫，在族里找些别的差事。

不过南夜念着斛纱的好，舍不得她，左右自己没什么兄弟姐妹，便抬了斛纱做二小姐。

进了殿里，斛纱正在喝茶。

“纱纱，你上岸的物什都备好了吗？”

除开刚认识那几年，南夜和斛纱总是姐妹相称。

“阿姐看起来心情不错，是和姐夫要定下来了吗？”

“少贫，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的族长有多过分，律令不除，我们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还说早呢，称呼都变了，往日里同我提起他，都是‘臭男人’‘负心汉’，今日就成了你姐夫。”

斛纱边说着，给南夜也沏了一壶茶。

南夜接过茶杯，轻泯了一口。她忽然想起沈寞的委托，于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权当润嗓子。

“纱纱，阿姐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阿姐何必与我客气？直说便是。”

“你可还记得沈洛？”

“自然记得，沈族使的胞弟，阿姐也很喜欢他。”

“他在岸上受了很重的伤，再加上剑鳍族虎视眈眈，如今腹背受敌，你上岸后若能遇见他，多照拂照拂。”

“此事沈族使可知晓？”

“正是他所求。”

斛纱刚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夜，说：“以我对阿姐的了解，阿姐决计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他的请求，让我猜猜，是让姐夫陪你一天吧。”

眼见瞒不住，南夜讪讪一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罢了，我答应阿姐便是。”

南夜真心喜欢斛纱，斛纱是这世上除她父族母族外最关心她的人，于她而言，斛纱一直是她的家人。

“只可惜现在不能抱你，下次再抱，就是五年后了。”南夜遗憾道。

鲨族人血脉特殊，上岸当日碰不得本族的人，否则便有可能暴走，碰到的族人血脉越纯正，暴走的几率越大。

南夜至今仍记得小时父族同她说过的有关于鲨族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即将上岸的鲨族守卫军，临行前为表自己赤胆忠心，执拗地将作揖礼改为了叩首礼。

那鲨族族长甚为感动，亲自扶那守卫军起来，谁知这一扶，酿成了大祸。

那守卫军的灵源突然不受控制，灵力外泄，围观的族人全遭了殃，他本就灵力强悍，加之突然暴走，打了族人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最后被族长降败，但那一回，鲨族伤亡惨重，连顶补上岸的人都没有。

自那以后，族长立下规矩，所有要上岸的鲨族人在上岸的前一天都必须设下屏障，以防碰到族人。

“委屈你跟水龙族的人走了，他们水龙族穷，做什么都扣扣搜搜，你日后要是找郎婿，万不能找水龙族的人。”

斛纱被这一番话都笑了，上岸办事怎么被南夜说得和成亲一样。

南夜又说：“不过没关系，咱们鲨族最不缺的就是钱，此次上岸，定要带够了，岸上的规矩，有钱才是主儿。”

南夜本不是话多的人，只是忧心使然，不免唠叨，还想再说，一个侍婢从殿外走进来。

那侍婢先后向南夜和斛纱行过礼，躬身对南夜说：“族长，苏小姐到了，人在御堂候着。”

南夜点了点头，就要随那名侍婢去御堂，都走到殿门口了，突然转过身对斛纱说：“来的人是水龙族族长苏筠的胞妹，苏韵。你待会收拾好了，直接来御堂。”

御堂是海族历代族长处理公务的私\处，每个族里都设有御堂，非召入御堂者，以谋逆罪论处。

御堂之上，苏韵正悠闲地吃着点心，突然听到御堂外侍卫跪拜的声音。

抬眼，苏韵看见一个身着金色华服，满头珠宝金钗的气质不凡的女人。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女人是谁，于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点心碎，规矩起身，向那女人行了揖礼。

“问南族使安。”

恰此时南夜经过苏韵身旁，看清楚了苏韵的长相——那是一张和她哥哥苏筠有八分像的脸。

南夜扶起苏韵，发现她比自己还要高半头，不免惊叹，这水龙族虽然穷，伙食倒是不错。

南夜示意苏韵坐下，自己则绕过案桌，坐在主位上。

“从前没见过你，竟不知道你同你兄长长得如此相似。”

“南族使贵人忘事，您见过我的。”

“哦？我何时见过你？”

南夜的确不记得这么一号人了，但按理说，长相如此出众，不该不记得才是。

“七年前，您曾从滨域救出一个稚童，那便是我。”

苏韵口中的滨域，是海族的禁地，里面封印了千年前覃君从涅血钗中放出的无数冤魂。

其中有些冤魂惯会变换形态为非作歹，魔偶就是之一，而且魔偶极难对付，沈毓的父亲正是与他对战时死的。

苏韵幼时贪玩，九岁那年，她误闯禁地，迷了路，寻找出口时不甚破坏了一道符制，里头被封着的冤魂跑了出来。

那冤魂戾气重，扑上去就要杀了苏韵，一个九岁，连灵源都没修出来的小屁孩哪里是千年冤魂的对手？

苏韵能做的只有边跑边哭，边哭边喊。

那冤魂穷追不舍，眼见就要追上了，危急关头，南夜及时出现，重新封印了冤魂，抱着当时已经吓昏、累昏的苏韵离开了滨域。

南夜稍稍回忆了一下，好像确有此事，于是说：“如此说来你我倒是有缘。只是依你所言，你当时昏迷，如何知道是我救的你？”

“我当时并非完全没有意识，依稀记得一张美艳无双的脸，回去后，母族罚了我半月禁闭，期间，我凭着记忆将那张脸画了出来，被母族看到后，才知晓您的身份。”

“你倒是心细，七年前的事情现在还记得。”

“换作是旁的人，我或许也记不得，只是南族使生的花容月貌，想忘也忘不了啊。”

南夜嘴角一抽，心道这才多大啊，就跟她哥学坏了。

苏筠可是海族远近闻名的风流公子，关键还男女通吃！

南夜尴尬道：“过誉。此次上岸，若是舍妹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望多海涵。”

“南族使客气。”

谈话间，斛纱已经收拾好来到了御堂，她见着南夜也不行礼——这是南夜特许的，直接在位子上坐下。

南夜看见斛纱，说：“纱纱，这位便是苏二小姐苏韵。”

又转头对苏韵说：“这是舍妹，斛纱。”

听完介绍，斛纱从位上站起，对苏韵福了福身，苏韵也回以一礼。

礼罢，各坐，苏韵上下打量着斛纱。

斛纱没有带厚重的包袱，只在腰间系了一个绣有飞鹤的锦袋。

苏韵认得那锦袋，那是鲨族对外出售的特殊法器，小巧轻便，却内有乾坤，可容纳万物，一件十金。

鲨族擅长制作法器，制作的法器不仅外观精美，而且实用性强，海族每年都会大肆购进，以供亲族和上岸的族人使用。

千年来，鲨族用法器换取金银，长盛不衰。

“叮铃——叮铃——”

寂静的大殿上突兀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时辰到了。

南夜听见铃声，从袖袋中取出两张符纸打在苏韵和斛纱身上，周遭金澄一瞬。

“谲商，我以族长之名赐福，祭我血，护周全。”

话音刚落，南夜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斛纱望着南夜消失的地方，含泪跪别。

补充一下，灵源是控制灵力的，相当于一块土地，灵髓就相当于种子，灵根就是灵源的根，灵流就是树，灵力就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