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雪池冰封

游余草草吃了饭，盘腿坐在床上运行内息。今日跪的时间太久，恐会瘀血堆积，运功是个不错的治疗方法。待运行两个周天后，他已经没有大碍。游余睁开双眼，只觉得疲惫一扫而空。

角落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他凌空一抓，一只小奶猫被他抓在手里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信号……

将小猫丢出窗外，游余换了套深色衣服便要出门。他的手搭上门扇，忽然侧耳做出倾听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游余退回来，将夜行衣脱掉，重新躺回床上。

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门栓如同摆设一般在那人的手下松开，那人闪身进来，门又被轻轻掩上。

听呼吸辨人，游余已经知道来者是谁。果不其然，那人站在他床前，如同白日一般沉默不语。游余向来有耐心，可今天他另有要事，这个见鬼的堂主如果还像白天一般不识相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床的外侧下沉几分，却是那人坐在了他身边，如此这般静静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游余保持呼吸频率，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游余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那人忽然长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悬空虚虚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灼热的呼吸慢慢靠近。

他今晚竟然没有戴面具！游余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多想，蓦地伸手扣住眼前人捂着他眼睛的手腕，用力一扯，那人猝不及防竟被他扯进怀里。这人显然没想到床上的人竟然醒着，更没想到游余的功夫竟如此厉害，一出手便将他抓了个正着，他甚至来不及躲避。

来人大惊之下急忙挣扎着想要后退，游余岂会给他这个机会，紧扣住他的腕脉，身形一转，二人位置颠倒，那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眼前的青年约摸二十七八岁，容貌只算中上，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眼熟。游余记忆极佳，略一思索，便想起来是谁。“赤焰帮，庄随遇。”

凤鸣堂的堂主据说有两个，一明一暗，暗处那个身份颇为神秘，鲜少有人知晓他的身份，而明处那个便是每日监管他之人。这人每日带着面具与他相见，游余能感觉到这人对他有一种矛盾心理，似乎一时想要对他友善，一时又觉得他不配得到这份友善，故而对他的惩罚变本加厉。

明堂堂主竟然是他，游余不免有些意外，“堂主，是你吗？”

意识到眼前这少年的功夫已经远高于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瞒不住，庄随遇忍不住恼羞成怒，“是我，你待如何？还不快放开！”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游余看得分明，庄随遇不过是色厉内荏。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脸色十分奇怪，似乎不太敢看自己。

游余若有所思，慢慢松开了手。一得自由，庄随遇立马跳到床下。

游余坐起身，被子滑落，露结实的胸膛。不等他有所动作，庄随遇噔噔噔连退数步，如遇洪水猛兽，语气带着几分明显的紧张，“你干什么？”

“堂主深夜找我，所谓何事？是我又有哪里做的不对吗？若有，可否明日再罚？”游余顿了顿，露出点儿难受的表情，“今日我已在躬行台足足跪了六个时辰，若要再罚，只怕……”

他眼尾下垂，常给人一种无辜而可怜的感觉，若是运用得当，可以为他带来颇为有利的境况。以前在游景枫面前，他从不肯有任何低头。后来为了隐藏游青悠并保住绯月山庄的人，他故意装出惊吓畏惧的模样，引得柳丹晨一步步入彀，揭开他满身伤疤的秘密，营造出一个自幼饱受凌虐的悲惨孩童形象，为后续进入凤鸣堂创造条件。

吕轻容和柳丹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进凤鸣堂，只道他小小年纪便身怀大义，舍己为人，为了保全绯月山庄的无辜之人，宁肯牺牲自己。其实他没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么伟大，他进入凤鸣堂，目的只有一个，将澎蚦仙湖这桩血案，彻底从游青悠身上剥离开来。

十年前，他想他不只要治好阿姐，使她拥有健康的身体，更要阿姐能够光明正大地生活于世，不受任何风波的侵扰。十年后，他更盼望着有一天能够看到游青悠如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交友、恋爱、成婚，如果她愿意，给他生个外甥女也挺好。她一定会很漂亮，而他也会把她视若掌上明珠，将万般疼爱拱手奉上。他一定不会像游景枫那样不负责任，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昔日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身材高大的翩翩少年郎，他赤着上半身，胸前背后仍然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疤，除了曾经在绯月山庄留下的以外，剩下的便是入凤鸣堂之后受惩戒而留。他的背上还有一些新落的疤痕，却是被庄随遇发神经时鞭笞所致。

这些伤疤并不能伤人，此刻庄随遇却好似被针刺了眼睛一般竟不敢直视。听游余说起白日之事，他静默片刻，说道：“我不是来罚你的。”

“可是堂主刚才……”

庄随遇蒙他眼睛的动作奇怪，游余总觉得他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招数来折磨他，下意识便说了出来，没想到他只说了几个字，庄随遇立刻大声否认，“刚才我什么也没打算做！”

庄随遇总是这般反复无常，游余早已习以为常，索性不再辩驳。

庄随遇察觉自己的失态，平息了一下方道：“从明日起，你便下千途山去吧。”

见眼前少年目露疑惑，庄随遇怕自己被那双无辜的眼睛所迷惑，将头转向一旁，“凤鸣堂一明一暗两位堂主，明堂堂主你已经见过了，便是我。而暗堂堂主，你至今还不曾见过。他很懒，本是从不过问堂内之事，听了你的经历后，对你很感兴趣，指明要亲自讠周教你。”

能下山，便代表着可以出凤鸣堂，重入江湖。这本是堂内受罚的犯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游余听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庄随遇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他的反应很平淡，好像话里说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甚至问了一句：“我需要何时回来？”

“不必再回来了。”庄随遇似乎想到什么，呼吸一窒，“他……只怕会一直留你在身边。若你真的不想再回来，便需好好侍奉他。”

游余点点头，答应得爽快，“好，我会的。”

事情讲完了，庄随遇自然没了打扰他的理由。二人在昏暗中彼此对视，游余这才发现房内没点灯，二人这般共处一室，委实有些奇怪。他正待说些什么，庄随遇似乎也意识到不妥，火烧屁股似的，心急火燎地离开了。

回想庄随遇靠近他那一幕，游余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思忖，他方才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又想到那个劳什子暗堂堂主，不免脸色微沉。这个暗堂堂主，好端端的，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又待了一会儿，确定庄随遇不会再回来，游余迅速穿好夜行衣，趁着夜色往后某处山洞而去。

他一路风驰电掣，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目的地。那处山洞入口十分隐蔽，等闲根本发现不了。若非有人指点，游余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竟然还别有洞天。

他找到入口进入，在狭窄的山洞中左拐右拐，沿着崎岖的路面往记忆中的位置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却原来是他已经穿过了山洞，进入一处寒风飘雪的冰雪世界。此处寒雪飘飘，耀目的雪层层堆叠，竟将周围石壁上的长明灯所发出的光线反射，四下照耀犹如白昼。

径直往冰雪深处走，不多时便来到一汪池水跟前，由天地风雕雨琢形成的巨大天然石壁上，笔走龙蛇书写了两个字：雪池。

雪池湖面云雾缭绕，在凛冽寒风中水波不兴，仔细看去，竟是整个湖面都已被酷寒冻得结了一层冰。只是受地下翻涌的岩浆影响，那冰却是比游余上次来薄了不少。他轻轻踏上冰面，慢慢往湖中央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站定。

此刻湖面的云雾散开些许，慢慢露出少年脚下的冰面。

冰层透明，而紧挨着冰层的下面，此刻正有一道黑色影子稳稳浮冻在冰层之下。

少年单膝跪落冰面，隔着冰面轻抚那人苍白的脸颊，呢喃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