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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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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南邱国力尚富之时,可后来也不知是何因,君王突然染病崩了。膝下不到五岁的幼子登基,乱便依始起。”

那年的他,十岁。邻家有一个哥哥,比他年长一岁,但家中父兄都被拉去充了军。

加之其年幼丧母,一个人在家中未免可怜。便被柳家收养了起来。

开始时,总不至于过得太艰难。因为金安城本就偏近国都。

他是家中独子,却也想要一个能与他说话的兄弟。如今偿愿,却也不多大欢喜了。

再过些年月,他的父母也抱了病。不久也离了去。

从此后,他二人便相顾着。这般也都过了二十岁,但那人的身子也愈发弱了起来。还在冬临之前染上了风寒。

“你去哪?”那人捉过他的袖,外边很冷,但还好还未下雪。

到时候只更艰难了。

“去城外找些吃食。”他道。

待到日落时,他回来瞧见了一人在城门下边等着。便无意识的加快了几步。

“你不让我陪着一同去,那我每日里就在这儿等你回来。”还未离近,那人便说起了话。

惹得他笑了笑。

“我想一生都伴着你,若是食言了便不得……”

吓得他最后跑着上前,堵住了那两个字。

“你舍得说我可不舍得让你这般,你的一生都要平安顺遂。”说完自己都觉着有点可笑了,这世道,还妄求什么平安。

说罢便拽着人回了去。

这屋子用来过冬,还是偏冷了些。不过这些年来,也算是过惯了,习惯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忍忍也就过了。

“今夜吃什么呀?”那人看着他那被布裹着严实的篮子,笑着问道。

“今日运气好,在近河的一处地里,瞧见了这些野菜,我就尽量多拔了些回来。够吃几天了。”他像是邀功一般,面上竟难得的笑了出来。

但其实那河已经干涸了,剩下些野菜若过几日再去也是要死的。他干脆就给薅完了。

那人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

“哎……这破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快了吧。”他心里也没底,走到一旁升着火,又近前去暖着手。日子渐变凉了。

吃食必须得找多些,不然……他们怕是真的要熬不过这个冬了。

米同水都紧着用,最近那口井也都快干涸了。

“我明日,去找点水来。”

“那我明日同你一块去吧。”那人忽的满脸认真的道。

“你本来就染了风寒,再陪我去吹上这么久的风,就更重了。”他把那菜就这么下到了锅里,也不可能有再多的水让他洗的。

“挂心我了?”那人恍的又笑起,那时,他竟觉得这人笑的过于好看。

“我只是看不得你病死,我说过你要平安。”他收好方才那一时的怔愣,又一顿没好气的说着。

明明只年长了一岁,却是要比他高多了。

那晚他实在累,便早早就歇下了。夜半里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找着什么。

不过他无心再去想,转了个身又继续睡下。

醒时眼前正坐了一人,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一瞧清人,他就立马坐了起身。

“你做什么笑?”他差些没将人推到一旁去。

“你瞧。”那人手里拿出了两支烛来,是红的。

“红烛?你上哪儿弄的?”他不解。

“前几年留的,现下才翻了出来的。”那人拿在手中,当着宝贝一般。不过这对烛放在那时,也算是难再寻得的。

“那省着些点吧。”他要起身,找水就得到城外去找。但是那河已经干涸,到哪里还能再有这么多水。

就得花心思去寻了。

“槿承。我想今夜里就点上,我想,我想同你结…结为……”那人话音愈弱下,说着挠了挠头,似乎有点不知如何开口。

“那今晚再说吧,趁着这会儿还不怎么冷,我去找些水来。”

“我同你一块去。”

“你风寒尚未愈,莫要着了风。”他搓了下手,只不过没什么暖意。

“那我等你回来。”那人将手中的烛放到了一边,又轻咳了几声。

他看着也不多待下去,走到门口时,又轻声应了:“好。”

只是刚出了城不久,他便让人给捉了去。

“是我自己忘了。忘了那时的风有多冷,他站在那里吹了一夜又一夜的风,等着我这个半死不活又瞎了眼的人回去。”他的纱愈红。

楚晏二人不由的相视了一眼。

只见眼盲着的鬼,用手拭着面上血红的泪。

温礼昭说过的话,却也是从未有假的。他说会到城门去等,那就是一定。

会不会,他也听说了自己被捉。又往城外去寻。

他也想起来了。他的双眼是被人挖了去的。

只因那一群人中,有一人说了句他的眼睛好看。那时他们捉了不少金安城外的人,但他又暗幸没让温礼昭跟着出来。

被困了几日,身上却没了一处好地。再便是大敌逼近,一群人才慌乱的往国都里撤了。后听拉了他一把的人说那些其实都是南邱的败兵。

他的心不免沉了一下。

可他当时就想着回去。回去,那个傻子还在等着他。

但当他真的跟着那些人摸回去时,一座城,好似都变了。再也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在城门那儿等他。

他忙问着一旁的人,是否走错了地方。可那人也只是不说话。

后来他逐渐变得像一个疯子,最后得了一场高热,将前事都忘了差不多。只记得,金安有一人等着他回来。

至于是谁,他不知道。也不敢真正去细想。

再后来。他不知怎的就死了,只是眼睛一直看不见东西了。

“时逢世乱,身不由己。”晏凝渊道了一句,想来也是怅然。楚厌清忽的就想起,那时入魇所见。

晏凝渊儿时也这般过得不好。

“这儿,原是我的家。”他终于想起来,原是他走了二十年的路。过了这么多年才会又走回来,到底是记忆里深埋着了。

但城是被那些人用一把火给烧掉的,自然也寻不着那对红烛了。

如今记起,倒也不知那人去了何处。是否真的被那一场火给带走了。

“待我们处理好外边的事,你也该走了。我知道你仍有一执念尚在,但现下的你,终归不便久留。”

楚厌清牵过晏凝渊的手,并柔声与这个人说着话。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哪怕心有不愿。只是现下看去,那纱更红了。

“那你待在此处,等我二人回来。”

若来此是为了怯,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进来。回禀了天帝,他自会遣人来的。

“好。”

话语方落,楚厌清便带着晏凝渊往外边走了去。关上了门,不见方才那只偶人,就连四周墙上诡字的光都暗淡了许多。

上次不曾见过这般景象。或是当时不曾有,又或是有人用术法掩饰过。只是现下才显露出来。

一边走,楚厌清的心中只是暗叹。这一座经了战火的城,如今竟是无多少后人记得了。

“这是……”

城门那儿挂着一个东西,楚厌清看清了,但也迟疑着。他记得这东西曾在何处见过。

“怎么了?”晏凝渊将视线挪到白衣身上,看着他面上的一抹疑色。

“秦玄夜。”楚厌清指着前边挂着的东西说了句。

“嗯?”晏凝渊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惑来,却在瞧见那只东西时,瞬间换成了僵硬。

这是秦玄夜的“木偶”,亦是他制活灵的器。平常可是见不着。不过,楚厌清为何会指着这东西说……秦玄夜。

“你见过这东西?”他抱着一丝不确信,问了出口。

“嗯。”

只是楚厌清的话让他不得不去往深处想。就比如,秦玄夜本来养这种东西就小心,又为何会让楚厌清看见。

“它是秦玄夜用血养的,可不要被它所控的东西伤到了。”话音落,便是轮到楚厌清顿了起来。他只是想说,他瞧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但已经被秦玄夜收了。

可晏凝渊竟是这么说。如今也顾不上追问这东西究竟是谁所养,细想来,那日在庙中,他就被这些东西弄伤过。

到后边,还是秦玄夜用符帮他疗愈好的。

“被伤过,会怎样?”

“能为他所用。比一般的傀术更加险恶,但也更不易让人察觉。”晏凝渊想到了,好处不多,但于他人而言,坏处也不会少。

白衣好像缓了缓,只不过……

他往前那些奇怪,但事后自己又记得模糊的行为。会不会同秦玄夜有关?

若真是如此——

那个半人半木的东西,正盯着楚厌清看。不多时,竟还扯着嘴笑了起来。

四周都显得诡谲万分。

“起————”

楚厌清盯着它,心忽的一惊。

“楚厌清!?”晏凝渊捏住了他要劈下来的剑。只见楚厌清的眸子空洞,全然像是为什么所控一般。

还未作何反应,便闻一阵箫声起。

红衣站在檐上,面色愈发柔和。却逼得晏凝渊后退了几步。

“我只借用一下,便够了。”秦玄夜待在檐上,又跳了下来。在楚厌清的身前站稳。周围的诡谲红光愈发亮。

暗处好几双猩红的眼睛都睁了开来。

“哈哈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早将这东西搬出来,楚厌清就能乖乖听话了。”他掩着面上的苍白,却又笑得癫狂。伸出的手未免有些抖了,但还是轻轻的抚上了那张白皙的脸。

方才在殿中,一听到楚厌清的消息便来了。

“秦玄夜。”晏凝渊的话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彻骨。

“诶,魔尊唤我何事。”他抚着楚厌清的脸颊,那是温热的。答的漫不经心。

手中的符文又开始游了起来,似乎想要拼成一个字。不过秦玄夜的目光全都挪到了楚厌清的脸上。

“楚厌清。你碰不得。”

“我当然知晓。不过听魔尊这语气,你又能碰得了?”他的眼神不禁变得阴鸷了起来,瞥向青衣时甚至还有怨意。

说是在看一个仇人也不为过。

“说到底,你都没想要好好藏着自己,亏我还帮着你。”他收了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晏凝渊跟前。

“楚厌清,是你我都没算到的变数。不是吗。”晏凝渊的视线也极其冷。

“他迟早有一日,会将你给忘了。即使如此,你也还护着他?”秦玄夜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玉箫。

“喜欢就是喜欢,心意变不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悔话。”晏凝渊只知道,如今楚厌清受他所制。所以只有步步揣着秦玄夜的心意走。

秦玄夜闻言,面上又挂上了一抹笑。只是又往后退着。

“所以你愿意用性命换他长存吗?现下我就只想知道此问的答复。”声愈发轻,也多了一分的无奈。

晏凝渊沉默着,又点了点头。

“那我可想……”他的目光挪向了那不省人事的白衣,那清蕖的脸让他的眸中再生出了几分怜爱。紧接着开了口:“好好瞧瞧,你是否真能做到。”

楚厌清,终究不是他想伤的。

好似有忆模糊,他是否真的……在哪儿见过楚厌清。

又或是,楚厌清的影子,与谁的重合在了一起。让他都要分不清,究竟是何缘由了。

不觉中,晏凝渊的身旁已经围满了一堆鬼。但很快,晏凝渊就从中瞧见了一只极其熟悉的影子。

若是没记错的话,有些像那只盲鬼记忆中的男子。

“对了,你瞧我来时还找到了什么东西。”秦玄夜乜了眼那个半人半木脸的小人偶,她即从城门那儿跳了下来。

往一处跑去。不久又匆匆回来,只是捉着一只鬼。

晏凝渊盯着他,是那只盲鬼。他莫名的心慌了一下。

“杀了他。”秦玄夜冷声道了句,看着那只站在一处有几分木讷的鬼。不过他还是走了过来。

秦玄夜有结界防着晏凝渊,他只能在界外瞧着。

那面上布满了红符的鬼,在前看了许久都不肯下手。秦玄夜也许是等得烦了,稍眯了下眼。

那只鬼便猛然用手穿过他的心口处。

“是你吗?”他缓缓的问了声。

感觉极其熟悉,可又带些陌生。

“我原来一直……记得。也当真喜欢……”他恍的抬手捉住了那只袭向他的手,稍有些颤。不过,甚至还有欢喜。

那只鬼的眼里倏的落下了一道黑色。

“槿承……槿承?”他亲手……杀了谁?却又只是轻声唤道。

只不过,在他眼前的人已经愈发透明了。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怔在了原处。

“好一出离别戏啊,你可喜欢看?”秦玄夜又瞥向晏凝渊,笑得愈疯了起来。生离死别当然是最好看的。

“你一直知道。这城中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你。”晏凝渊的目光又落在楚厌清的身上,只是秦玄夜护着楚厌清,那是神相护。

若是晏凝渊将他带至身边,不让他人近身。那又算什么?

“是啊,但我这么久都找不到这个盲鬼,可见就是这个刻意藏住的。”秦玄夜指向那只还在发怔的鬼,带着几分不屑。

晏凝渊甚至无心理会他。

“既不能为我所用,又何必要留。”秦玄夜说话时,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楚厌清身上。仿佛是对着他说的。

秦玄夜随后又是一拍掌,那些鬼便从晏凝渊身边散了去。四周的墙上也没了那些殷红的光。

终于还是把楚厌清还了回去。

“我看着熟悉,也不敢说,这往后里你同楚厌清会不会也像他们这般。至死离别,生不再聚。”秦玄夜挑着眉,看着晏凝渊扶着的人。心中不免有了许多不满。

他恨晏凝渊,恨得莫名其妙。喜欢楚厌清,也喜欢得莫名其妙。

“这满城的怨气,你还是不要再动了,我会收敛些。否则下次,我真的会让楚厌清杀了你。”他收了玉箫,不一会儿便从城中撤了身。

晏凝渊扶着白衣往墙边靠,却也不曾知晓。如今将那些偶人弄的术法给解掉。

“楚厌清。”他轻唤了声,那人无动静。

看了会儿,晏凝渊又半蹲下身来,抚着他的脸。不停的唤着他。

温礼昭转过身来。看着他二人,也许他一直来,没猜错一件事。此二人关系不浅。

不知是过了多久,楚厌清才醒过来。看到晏凝渊时,还有些疑色。

但撇见他身后还有一鬼时,却只是皱起了眉来。似乎有些怕他会过来,而自己护不住晏凝渊。

然晏凝渊只是站了起身,又伸出手来。

“醒了我们也该走了。”话中不免柔和,却也不会将见过秦玄夜的事道与楚厌清听。

楚厌清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搭上了那只手。被青衣带起了身。

许是城中的事,让晏凝渊解决了。

“二位且慢。”温礼昭见二人要走,便又唤住了。

晏凝渊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却见其依旧有满面红符,只是不见有半分戾气。与那柳槿承无半分差别了。

他往前一步,却又止。

“我平生,有一夙愿未了。”

他看了看那间屋子,被火烧的黢黑。可记忆中的人影,还是常出入于里边。

“何愿未了。”晏凝渊问道。

“我想同他结为良缘,可死生都未在一块。”

“想要复生一人,其实万不可能。”晏凝渊话里未免决绝。却又非假话,若执意,代价也未免太大。

“我如今想同他一块去,想着这般模样实在是吓着他了。只是这夙愿未了,我只想……二位可否代我与他。在里边,假成个亲。”

吓着倒是未必,因为方才瞧见的是他已经失了双目。心疼之余,却又想有夙愿未了。

生平,仅此一梦。梦中,能与他携。

“仅此而已?”晏凝渊看向一旁的的楚厌清,楚厌清总的一副无谓的模样。

“我在这儿,看着,仅仅只一眼。不知……”

“好。”楚厌清打断他的话,前来便拉着晏凝渊。没再多话,便钻进了那间屋子。

“你做什么应他。”晏凝渊就这般,被拉到了屋里。里边还是暗色。

楚厌清只是托起他的双手,借着一点微光看着他好久。

“成亲吗?晏凝渊。”忽的道了一句。似笑语,却又有几分的认真可辨。

“……”

“我明知这会儿是代了他的心愿,只是,我也想同你结发为眷侣。”

“仅这次。”

随后晏凝渊便燃上了那红烛,是依着柳槿承记忆中都模样化出来的。楚厌清想着红衣,只不过这并不是他真正同晏凝渊成亲。

便也作罢了。

“你我二人,今结良缘。愿余生两相望。”楚厌清的神情淡淡的,也有掩不住的笑意。

让晏凝渊看着愈发怔。

光影折窗映,二人对拜。

确似新人一双。

窗外人看着,不觉中已经红了眼眶。他又笑了下,随之便也散了去。

终是金安旧事难相复。但凭此生,愿得一良人,并理双双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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