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习惯与别人对视,也不会长时间盯着某个人或者某个物品看,是天性冷漠使然,对很多东西不感兴趣,还是……
自卑作崇,内心胆怯,逃避现实,企图以自我封闷的方式保护自己呢?
好像后者每一条都跟眼前的人违和,但是,现在的顾由却觉得前者更违和。
以前的他可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毫无疑问是前者,观庭就是这种人。
但时隔多年的现在,他才发现他以前对观庭的认知错得有多离谱。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顾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在旁边的观庭疑惑地开口:
“怎么了?”
“不知道午饭吃什么?”
顾由严肃地问出了一个很现实很深刻的问题。
观庭:“……”
观庭不是故意沉默不语,实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由的问题,思考了良久,观庭给出了一个很实际很完美的回答:
“牛排?”
顾由听了直摇头:
“今天想换个口味。观庭,你想去哪儿吃,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火锅。”
“火锅,这个好,正好咱俩可以拼个桌。”
说完,顾由自然地把手搭在观庭的肩膀上,一瞬间,淡淡地薄荷信息素在观庭颈边萦萦绕绕,清凉的清香似乎一沾上皮肤,就难以散去,观庭的拳头不由地微微捏紧,偏偏顾由毫无自觉,依旧自顾自说:
“不过,观庭,你怎么一个人吃火锅呢?多没意思啊,火锅就得很多人一起吃才有意思。”
“习惯了。”
观庭偏过头,恰好,顾由闻言也转过头,只见,观庭抬眸,又迅速敛下眼帘,纤长地睫羽半掩住眸子,沉静,内敛,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嗯……”
看着看着,顾由情不自禁地咬唇,目光一沉,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
“我总算知道,你以前在高中是怎么吸引别人了?”
观庭闻言扭过脸,疑惑地看过来,他永远跟不上顾由那总是清奇的脑回路,刚刚还在聊火锅,现在又扯到以前高中那点旧事上了。
“无非就是一副皮囊……”
思及过往,观庭的脸上没有一丝愉快,反而更添几分阴郁。
他轻飘飘地一句自我否定,激起了顾由的逆心:
“什么叫‘无非就是一副皮囊’?什么叫‘无非就是一副皮囊’?你认为别人喜欢你只是肤浅地看到了你的外在吗?你认为别人为你……”
话到嘴边,却又被顾由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
顾由欲言又止,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缩到一边去。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走了一会儿。
快要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观庭的步伐突然变快,走在前面,把顾由一个人甩在了后面,惹得顾由一个人默默地怨念:
“……别人敢这么对我冷暴力,我也没必要硬跟他来往。”
观庭还真是他的例外。
不过,他也知道,观庭一直是这么个调子。
海淀一中的“高岭之花”,不过却是贬义词。因为高中时期的观庭,是出了名的怪人。
明明可以在学校叱咤风云,但是,孤僻,乖张,冷漠的性格却让别人对他趋之若鹜。但是,又不知为何,大家明明都已经知道他是一个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不近人情,习惯冷暴力的性格恶劣的家伙,私下里又总爱谈论他,总是默默地关注着他一举一动。
顾由班上,每个早读之前,omega们的话题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谈论着观庭。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谁又跟他表白被无情拒绝”“这一次月考的年级第一依旧是他”“又看到他在哪里打工了,特别辛苦特别努力,看着好心疼。”
好像,他并不缺别人的善意和理解,但他从未在乎过。
这么多年,还能跟他保持联系的,只有顾由。
想到这儿,顾由的心情稍微好点了,怎么说,他也算得上是观庭的例外。
跟司机协商,多付了十几块钱,才推掉十几分钟之前的网约车的预约的观庭很快就回来了,他凝视着顾由,“不是说要去公司附近那家吗?快走吧。”
“好的。”
顾由立即欢快地答应了,明明他刚刚还有点生气,现在观庭主动开口催他,什么小情绪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一起徒步了一段路,来到顾由口中所说那家味道不错的川味火锅店。
观庭走上前,熟练地预约座位,领餐票,然后回过头问顾由:
“要点什么锅底?”
顾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川香。”
观庭别过脸,对服务员用低低地,有些柔和地磁性声音重复了一遍顾由的答案:
“川香。”
“好的,两位先生,这是你们的餐票。”服务员咧嘴,笑容满面地把餐票递给观庭。
入坐,顾由才反应过来:
“你来过这家店?不对,你经常来这里吃火锅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观庭熟练地从墙角的小槽里取出餐巾纸,擦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顾由又发问:
“你吃个火锅还要躲着我?”
如此荒谬的问题,但真不怪顾由多想,以前在高中的时候,观庭就有“前科”了。
“没有,”观庭矢口否认。
“只来过一次。”
说这句话的时候,观庭抬眸,看向顾由,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顾由看他这一次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半信半疑地不计较了。
但他清晰地记得观庭的那些“前科”。
这人,从前,总爱躲着他。
像是嫌他话多,嫌他烦。
现在,虽然还是有一点儿,但是没之前那么过分了。
以前,是真挺过分,夏杰还调侃他:
“跟在人家背后的样子,像条可怜的小狗。”
但是,现在情况好像不太一样,观庭作为他的秘书,因为工作,常常跟在他后面。
很快,各种各样的肉类和蔬菜被服务员端上来了,顾由挑了自己最爱的牛肉和牛舌,直接一盘全部下到滚烫地锅里。
“这家店的牛肉是附近最新鲜的,尝尝。”
顾由第一口不是自己吃,而是夹给了观庭。
“谢谢。”
这一声客气礼貌的“谢谢”听得顾由直皱眉,但是看到观庭吃掉牛肉,他又舒开眉头。
“很好吃。”
火锅的热气仿佛熏得这人眼中的坚冰融化了一般,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隔着水雾,微微欣喜的微光绽开,像流星般转瞬即逝。
顾由一下子来劲了,又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观庭夹菜:
“来,再尝尝这个。”
“还有这个。”
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夹完了,顾由自己才吃剩下的。
但吃着吃着,他就发现了观庭的“不对劲儿”。
不一会儿,观庭雪白的脸就逐渐变成了虾粉色,眸子上的水雾好像严重许多,变成眼泪蓄在眼眶。
尽管如此,观庭仍然面不改色地吃着顾由夹给他的菜。
顾由被吓到了,立即放下自己的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观庭:
“观庭,你是不是辣椒过敏?”
观庭接过纸巾,随意地抹了抹已经湿漉漉的眼睛,道:
“无碍。”
“还无碍,”顾由又抽出一张餐巾纸,上前,动作轻柔地擦起了观庭冒汗的额头,“你的脸像喝醉了似的。”
观庭微微愣住。
“别吃了,我去叫服务员换一个不辣的锅底。”
说着,顾由就起身离开了。
换了个锅底后,顾由重新入座,他后知后觉道:
“你刚刚一直在迁就我的口味吗?”
观庭微垂着脸,低低道:
“没有,我很久没吃辣了,我自己想尝。跟你……没关系。”
顾由一眼就看穿,他在说谎。
以前,他被观庭说“跟你没关系”,他只觉得,观庭在拒绝他,排斥他,而现在,这句“跟你没关系”,好像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自责,担心。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顾由便再也无法拿之前的认知看待这人了,什么“高岭之花”,明明就是一个笨拙的笨蛋。
又忙活到最后一个下班的观庭走岀公司,已是中秋,夜凉如水,他还是一身西装,不免有些冷。
恰好公司对面的商业街有一家咖啡厅,他想点一杯热咖啡再走。
这家咖啡厅装修用的是玻璃壁窗,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人,观庭随便一个扫视,就看到一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骨相优越的西方面孔。
是那个服务生小哥。
观庭对安德烈的印象只有这么多。
观庭只当对方应该对自己这种人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更不可能认出自己,就坦然走进咖啡厅点了一杯柚香摩卡。
但他丝毫没注意到,安德烈看到自己时眼里的欣喜若狂。
当他拿着热咖啡走出咖啡厅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绅士地帮他打开了门,
“谢谢。”
观庭抬头望去,安德烈那双碧蓝深邃如爱琴海的眼睛与他对视,眼底的温柔与喜悦的甜蜜,让观庭微怔。
”你不记得我了吗?”
安德烈有些委屈巴巴地问。
观庭眨眼,道:
“上次谢谢你,服务生小哥。”
安德烈却更加伤心了:
“学长,我加了你的wechat,但你不回我,我好不容易在打工的地方遇到学长才知道学长工作的公司名。”
观庭一下子明白了:
”你是晓勇?”
安德烈高兴地点头。
“学长之前帮助了我很多,我一直欺盼着能够再次与学长相遇。”
观庭闻言,双眸微微颤动着,良久,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丝罕见地微笑:
“……原来是你啊……”
一旁的安德烈原本微微低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皮肤苍白,清冷隽秀的东方男人,猝不及防地,被他一个足以融化严冬所有坚冰播种一个春天的笑容捕获,如果东方的礼仪允许的话,安德烈想马上低头吻他的手背,以此传递他虔诚的爱慕之心。
他已然是他的俘虏。
夜凉如水,安德烈的心却炙热如身在炎炎夏日。
“太棒了,学长终于想起我了。”
似乎是想起了往事,观庭不由赞叹道:
“你的中文比那时好了很多。”
“我一直想的,是想用学长国家的语言能够与学长畅通无阻地交流。”
安德烈的喜欢大大方方,热情似火,从不遮掩,但观庭却暂时没往那方面的事情去想,他随便地问了几句:
“你现在在中国学习吗?”
“是的,我现在北外读研。”
“挺好的。”
一阵冷风袭来,观庭忍不住打了喷嚏。
安德烈见状,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了观庭。
“不,我……”
安德烈抢先道:
“学长,正好我有点热,不冷,掌心都岀汗了。学长,你看。”
说完,安德烈笨拙地举起双手。
观庭没再拒绝,毕竟他是真的很冷,只是一件外套而己:
“我明天就把衣服还你,你还在那家店做服务生对吧。”
安德烈点头,道:
“学长,要我送你回家吗?”
观庭感觉他把自己一个成年beta当成小孩了,“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目送清冷隽秀的男人消失在夜色深处,安德烈的心融入了荒凉迷朦的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