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他生了一场大病。
或许有我的原因,彼时我站在病房外,脸贴上了玻璃窗。可惜里面窗帘拉得很严密,一丝光都没有透出来。
他生病后,祖父勒令将我禁足,甚至今天都是强行翻窗偷出来的。他们勃然大怒的原因、怒发冲冠的总根源,全是我眼前的这个人。全是刘澈。不仅仅因为他的样貌,更因为他的身份。
“他不护着你,谁能?”奄奄一息的祖父卧在病床前,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含着更多情绪。我年轻气盛,是个不折不扣的愣头青,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引多大的后果,但此刻我只想将一切置若罔闻。我只想去找我的主人。
抛却家庭、成绩、权柄,这是我唯一的自由。
“简邢,进来。”我的脸刚贴上冰冷的窗户就听到刘澈温和的呼唤。
他知道我在这里。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宽大的病服套在他身上,显得他更瘦骨嶙峋:黑发微旋,面颊苍冷。唇色褪去,连带着他的眼珠都减淡了色彩。他的眼神没有为我驻足片刻 ,轻飘飘的一眼,好像在看一团空气。
“阿澈,好想你。”
心疼压在心底,我只觉得闷闷的。当时的我无法用匮乏的言语形容内心的躁郁,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更把我攫住。
我没照顾好他。这是我的责任。
“小狗怎么了,眼泪快要掉出来了。”他的手轻柔地揉着我的脑袋,我看着他,心跳蓦然漏拍。委屈再也隐藏不住,我埋在他身上,眼泪点燃了他的胸膛。
“别哭啊。”刘澈失笑,声音却仍是循循善诱道,“你哭给我没有用的呀。眼泪是武器,不是情绪的宣泄。我比你更会用它,不要给我装可怜了,嗯?”
我呆愣地抬起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
“阿澈。我没有。我对你从来不会装。”
“嗯嗯嗯知道了。”他敷衍地笑,笑意中竟掺杂了部分怜悯:我清楚,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纵容。“刚好你来了,把电脑打开吧。”
我顺从他的命令,打开桌上的电脑,一只手稳稳的托着送到他跟前。
实在不敢松手,因为电脑压在他身上他肯定会不舒服。
刘澈似是没注意,扯了扯我的领子,示意我看屏幕。上面是一份地皮买卖合同,一切条件已经撰写完毕,他只需要轻轻签个字。
“简单吗?”他看着我笑道,“我只需要签字哦。”
我沉默了。
大学是金融,我知道这背后付出了多少,是他这些天来眼睛下的乌黑、脸色的苍白换来的。那日进医院我才明白,他当日居然是醉着来找我的。
又喝了多少酒,陪了多少饭局。
这一路路,或许没有人替他开道,他只能凭自己的能力与思维斩出向上的一条路。一切他拥有的,只有他自己。
生意场,最难做。
“阿澈,别说了。”我出声打断,他却置若罔闻。点开第二份文件,里面是近年来新兴的产业区域与他个人建议的投资方向。
我错愕。
“你不是有爱好吗?”他笑吟吟地,目光没有停在我身上,反而盯着这份文档,“听爷爷说你投资得还不错,多赢少赔,手里流动资金有多少?两百万有吗?不够我给你添点。”
“做你的爱好去吧。知道你学金融不乐意,但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是自立门户,就离不开金融。软件开发、科学研究,想要什么就去做,从政也行,不过跨度太广了,你觉得呢?”
对上我震惊的目光,他笑意更盛:“不是想自由吗?那就靠你自己的能力,做给我看。”
“阿澈,”我嗫嚅片刻,声音渐渐小了。
我期待自由。
但我也知道,没有家庭背后的支撑,独自出去打拼的我什么都不是。没有机会、没有人脉。不是人人都是刘澈。
我知道刘澈的意思了,他费尽心思、呕心沥血地教会我:我所要的自由不过是物质条件极其优待的精神寄托。
“看过底层的人怎么生活的吗,简邢?”刘澈的声音响在我耳畔:“他们一辈子兢兢业业、走南闯北地打拼,不就是为了你看不上的那点钱、为了现在身边都尊重奉承你的那份尊严?你觉得虚荣,你觉得不自由,那我给你自由。你出去闯荡,你去打拼,你乐意吗?”
“你做得到吗?三天吃一顿饭,困了冷了睡桥洞,连续几天不睡觉跑生意,酒桌上喝酒喝到吐。你受得了吗?”
“你的家庭给了你良好的栽培,你也没有竞争的压力,你有卓越的才能、万众瞩目的出生、顺风顺水的成长,你经历过什么苦啊?就觉得不自由。”
“迄今为止你最失败的时候,也就是对我了吧?摇尾乞怜,祈求我向你投来目光,你恨不恨我,嗯?”
刘澈不知什么时候看向我了,对上他的眼睛,我如坠冰窟。
如同我们的初见在酒会上遥遥的一眼、一句陌生的寒暄,他立即看破我将他视为炫耀的资本。如今他的目光一如两个月前那般锐利冷漠,他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的。我本来就知道: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以为我在他的内心有一席之地,重到让他将一切忘却。
忘却我虚荣心作祟的开始。
他无法忘却,只是有些事他不想说。
两个月,他视我如同跳梁小丑般恶意揣测后又同千千万万个人一样败在他身上,看我的规则因为他一条条打破。他深知我爱与恨交织的矛盾心理,深知我的脆弱与胆怯。他的眼睛有洞悉一切的本事,他看得清我。
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先入局不自知。
我不敢再看他,甚至连说话的勇气都骤然消失。
一路顺风顺水的生活使我享受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我的人生出奇般顺利,一切都是将我是接班人的方向培养的。直到现在,在我大三时、在我21岁正要开始掌管公司业务时,刘澈出现了。
打破了我按部就班的生活,给了我快乐、幻想、与新生。
也打破了我无法实现的梦,嗤笑我的幼稚、我的顽劣。
使我清楚的意识到,抛却家庭抛却权柄抛却成绩,我原来真的、什么都做不到。我唯一剩下的,大概只有大言不惭的片刻吹嘘。
我不是他。我没有他走南闯北的勇气,没有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恒心。可即便我靠家庭的助力、靠金钱的堆积,我仍无法走到他那个位置。我比不上他,永远都是。甚至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失败了,今后那么久的时间,我注定溃不成军。
我懦弱到几近崩溃,只消这么短短一瞬间,我甚至都不敢再爱他。
“回去吧。”他下了逐客书。在他的目光下我无地自容,自尊被踩在地上碾得稀碎。
最后,我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在我仓皇的步伐里,唯有我那颗滚烫的心还在燃烧。
刘澈收回视线,目光凝视窗外的景色。
记忆开始掉帧,回忆倒带,他眼前浮现简邢倒退的背影,思绪回到曾经,曾经他也有这个瞬间:以至于回到了与赵珩初识的那一天。
bgm一响,前夫哥闪亮登场。
下面或许有很多第三人称(实在不擅长第一人称好崩溃啊。。)“我”真的不算主角。。
第3章 薄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