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魔界第十层。
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天空是暗红色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这里生存着着最凶残最暴虐的魔物,它们因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而发狂,聚在一起相互残杀吞噬,直到将同伴的最后一滴血舔舐干净,才重新蛰伏于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的死斗。
斗转星移,日积月累,这里堆满了魔物们的骸骨,被称为埋骨之地。骸骨残留着死去魔物的强大怨念,寻常魔物不敢靠近,否则会发狂自残而亡。
这日,此地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魔界第十层位于混沌最深处,顶上有螺旋式的九层地界,每一层都凶险万分。然而来人历经九层魔界来到这里,周身却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一丝魔气。
他的身影在半空中甫一出现,蛰伏在地底的黑影便统统被一股莫名巨大威压覆盖,被激发出狂性,张牙舞爪地急速朝他扑去。
铺天盖地的黑影犹如一只巨网凌空张开,向着来人倾覆而下。
那人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朝自己而来的“巨网”,十分随意地挥了挥袖。
下一瞬,虚无黑影组成的巨网在半空凝固定格住,随即——每一寸都出现成千上万的斑驳裂痕,犹如蛛网一般迅速蜿蜒生长,须臾之间,啪地在空中粉碎无踪。
整个地界在霎时安静了,连呼啸的罡风都无声地止息。
混沌散开,来客的面容终于渐渐清晰显现。
银发,白衣,金瞳,一张极俊极冷的脸。
青年负手浮于半空,垂眼俯瞰。暗红色的大地在他脚下展现,地上是无数魔物尸骸堆积而成的骨山,形状骇然。
青年伸出手,片刻后,指尖绽出一朵金色的莲花。
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看起来与寻常莲花并无区别,花瓣合拢,娇嫩不堪。然而,它周身却散发着十分耀目的金光,那光芒甚至将整座骨山都映成了金色。
脱离青年指尖后,它漂浮在空中,然后像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缓缓旋转。随着它的转动,一股股黑气从尸骸堆被引过来,慢慢被它吸收。
随着吸取的黑气越来越多,那朵金莲的花瓣开始颤动,慢慢地朝四面舒展开来。
青年负着手,安静地在一边看着。
金莲开得越来越盛,散发的金光也越来越炙烈,就连青年一向淡漠的金眸,也仿佛映出了几分秾色。
不知持续了多久,金莲的转动终于停止,它定在空中,此刻已是开到极艳的状态,绽开柔嫩的花萼,美丽异常,足以令所有人心醉神迷。
青年再度伸出手,金莲缓缓落在他的手心。
他将掌心合拢,下一瞬,身影闪动,消失不见。
九重天。
青年的身影出现于一座宫殿前。
虽然位于天界,此地却与寻常仙人处的云雾缭绕,明媚永昼截然不同。因着主人的喜好,这里有日月星辰交替更迭,白昼与黑夜分明。
此刻正是“夜”,银色的月光流泻,透过穹顶撒落殿中,地面一片洁净银白。偌大的宫殿,却不见伺候童子的身影。
青年踱至殿中,抬眼望见高高的御座之上,白色纱帘微微拂动,帘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正以手支颊,懒洋洋地闭目假寐。
青年来到纱帘前,驻足片刻,没有出声。
半晌,他抬手轻轻拨开纱帘,里间端坐之人的面容慢慢显现。
那是足以让天地黯然失色的一张脸,用尽天下间最精妙的词句都无法描摹其貌半分。
青年静静端详那面容许久,还是伸出手,手指碰到那人耳边的发,艳丽的红发如丝绸般没入他指间,带着微凉的触感。
青年动作稍顿。
下一瞬,却看到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睛缓缓睁开,碧色流转的眼眸,衬着银白月光,妖异又蛊惑。
“你在做什么?”
他微微侧头睨他,红发也随之流泻颈边,发间的流苏金饰相互碰撞,发出细细沙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仿佛搔动人心的羽毛轻轻拂过。
青年却缓缓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并未答话,只是张开手心——
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升起浮于半空,在月色清辉下光华流转,美丽不可方物。
金辉映入碧眼,那人喃喃道:
“婆罗金莲?”
“万年才生长成熟,且需吸收天地灵气与地底魔气才能盛开,可以实现一切愿望。”他挑眉道,“原来你出去,竟是为了这桩……”
他的语气复杂难辨。
青年静静看他,想起他数月前无意中向自己提起婆罗金莲即将现世的消息,那时的他斜倚在玉座之上,懒洋洋地给这一无心之提下结语,“如此神通之物,倒真想看一看呢。”
因为他说想看,他便取来给他一看。
青年是这么想的。
他盯着那人微垂的长睫,忽然问道:“你喜欢吗?”
回应青年的,是长久的沉静。掩盖在羽睫下的碧眸变换莫测。
良久。
他抬头朝他一笑,“自然是喜欢的。”
近些年来,他在青年面前一向自恃身份,冷傲有之,训斥有之,却已是极少露笑的。这一笑,衬着红发碧瞳,在月色下倾倒众生,霎时所有星辰都隐匿进云后,羞于与他相对。
青年万古无波的金瞳,出现了些许怔忪。
那人从玉座上缓缓起身,伸出手,那朵金莲便飘落到了他的手心。
“那么,”他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缓缓收拢手心的金莲,向其中注入法力,“它能替我实现我的愿望么?”
青年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目光像在盯着那金莲,又像透过金莲,在望着自己。
“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人望着他,向前一步,朝他走近。
他柔声道,“我的愿望是……”
终于,他在他面前站定,两人相隔不过咫尺。
青年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侧,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距离。
他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抬出手指在自己额心点了一下,这一动作力道轻柔,指尖凉凉地碰在额间金印上。
碧绿的眼眸直直盯着他,柔软的唇瓣吐出轻柔的话语。
“我要你……堕入凡间,永世不得再回天界。”
婆罗金莲,乃天地之灵物。向其许下的咒言,带着改天换日的力量,任何人都无法躲避。
话音甫落,令出法随。
青年额间焰纹突然传来一阵涨裂般的剧痛——他自诞生到现在,因为力量的绝对强大,从未受伤过分毫,以至于当他意识到那是痛楚时,他只是皱着眉头,抬起手按上那印记。
然而紧接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扑袭而来,刺目金光在焰纹间不停流转,殷红的鲜血从他额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睫毛动了动,想要看清楚对面那个人。
骤然间汹涌的剧痛却让他紧闭上双眼——
仿佛有人把他的神魂从身体里,透过那金印硬生生抽了一半出来。
锥心刺骨。
霎时天地之间,六界之内,空气中好似共同震荡了一下,余波久久未息。
“你……”
青年踉跄一步,正好抓住面前之人的衣袖,却被甩开——
云海在脚下开裂,他直直往下坠落。
最后停留在视线里的,是那人透过云海漠然俯瞰的,极其艳丽的一张脸。
“轰隆!”天地间,骤然狂风电闪,雷震滚滚,似要将一切吞没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