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就没点好奇吗？”小男孩疑惑地看向况言，又瞟了眼毫无异常的护士，只觉得奇怪。

按道理来说，那个护士看不见他的啊，为什么完全没反应？

不，这样也好。厨师帽前后摇摆，似乎在做“点头”这个动作。

闻言，况言依然保持直视前方的动作，步履平稳，“我为什么要好奇，你很值得我在意吗？”

小男孩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隐隐觉得有几分道理。

医院的食堂分为三楼，对应不同的三个病区，为的就是防止病情不同的患者发生矛盾，也好合理调配管看的护工。

作为重症精神病患者的况言，理所应当得带着小男孩前往三楼，对应第三病区。

就小男孩目前的症状来看，估计算在第二病区，应该去二楼，但现在不是饭点，没必要计较太多。

中午剩下的饭菜早就凉了，食堂大妈一看是况言，二话不说，揭锅开小灶，煮了碗香喷喷的鸡蛋肉丝面。

“那边还有个人，他个子跟小，您少煮点。”况言端着碗，扭头朝小男孩投去目光，示意食堂大妈。

“啊？”食堂大妈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后知后觉，这是出幻觉了。

况言现在的个子同样瘦小，放在食堂大妈的眼里全变成了心疼。她于心不忍，没有拆穿小男孩幻觉的身份。

想了想，她委婉道：“这面分量不小，你俩先吃着，不够我再煮。”

明明自己瘦成了骨架子，还这么为他人考虑，照顾幼小，真是个好孩子。食堂大妈心里念叨着，目送况言离开。

找了处凉快的位子，况言让小男孩坐下，又去领了两双筷子、两个小碗。

“拿好。”况言把筷子给小男孩，又从装着面条的大碗里捡出不少面条，装入其中一个小碗。

小男孩正襟危坐，看得入神，本以为对方会把只有素面的一份给自己，就见那小碗里又多了些汤汁，再加了个鸡蛋。

那是唯一的荷包蛋。

小碗被推到面前，小男孩心痒难耐，却没有动筷子，仅是搅了搅面条，防止面条坨掉。

“厨师先生，你不想吃吗？”况言盯着对方罩住脑袋的厨师帽，微不可查地皱眉道。

面对关切的质询，小男孩不想违背对美食的热爱，摇了摇“头”，语气低落：“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吃饭。”

“哦。”况言收回视线，埋头吃面。

你就不问问原因吗？！小男孩意识到被冷落，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看着况言。

不多时，况言的小碗空了，他摸了摸肚子，又从大碗里捡了不少面，继续埋头苦吃，根本不受小男孩幽怨视线的影响。

眼见装着面条的大碗快要见底，况言总算收手，一言不发地夺过小男孩的碗。

“你干什么？！”小男孩脱口而出。

而后，他便见自己的面条全部进了大碗，装着不少面条的大碗来到自己的怀里。

况言没有解释，和食堂大妈道谢后，转身就走。

食堂大妈的视角里，就是这孩子自己抱着个碗，想留点面条回去吃，不禁心道可怜。

抱着大碗的小男孩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地低头，瞧了瞧干得差不多的面条，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我不想去找护士。”他说着，怯生生地瞟了眼况言的表情，不想惹对方不高兴。

又是个熟悉的要求。况言没说话，带着小男孩调转方向，去了自己的病房。

反正双人房，还有张空床，给这家伙躺会也不是不行。

于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越了大半个病院，回到第三病区的一楼某个病房。

“我去厕所，你自己吃吧，凉了不好吃。”况言平视眼前挺立的厨师帽。

其实他没吃饱，但不是刻意多留了一点面条给小男孩，只是祝医生叮嘱过，要控制饮食，不能暴饮暴食。

待到况言的身影彻底消失，小男孩总算松了口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煮面条给我吃。”他低声呢喃，心中是说不清的酸楚。

雪白的厨师服被他褪下，露出隐藏的真实面貌。

他没有皮肤，血肉裸露在外，由两种截然不同的肉组成，分别是粉红的肉沫和腥红的腐肉。它们很难融合，所以又不得不用腐朽的尸油黏合，看起来很是恶心。

偏偏就是这可怖的模样，按照常理，应当散发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事实恰恰相反，是足以勾起食欲，使食客们欲罢不能的肉香。

残缺的身体唯一能入眼的，便是那些光滑细腻的白皙手臂。

闷哼一声，他的纤纤细手捅入血肉，搅动两下，取出了一把菜刀。

这是一把剔骨刀，刀身瘦长，刀刃锋利。它的用途很多，主要用于剔骨削肉，是热爱肉食的他最熟悉的几类刀之一。

过了把耍刀瘾，小男孩握着这把与自己体型极为不符的刀，缓慢而富有节奏地剖开腹部皮肤。

由上至下，分别对应食道尾端、胃部、小肠。

表层血肉被扒开，下面根本没有对应的器官，反而是一张奇大无比的、长着一圈圈利齿的大洞，也可以说是嘴巴。

几乎是大嘴暴露的瞬间，那碗面便落入口中，转瞬间，碗里空空如也，只覆盖着一层淡薄的汤汁。

血肉再度融合，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好好吃。”小男孩穿上厨师服，隔着衣料，餍足地抚摸腹部，语气里是数不尽的满意。

忽然，病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沉稳的脚步声突兀响起。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况言倚着门框，面朝小男孩，眼底透过冷色，“确实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心里咯噔一声，小男孩心慌意乱，短时间内想不出解释的话来，哼哧哼哧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我就这样怎么了？！”

结果大出所料。况言两步上前，怜悯道：“你也别自卑，这种情况应该去皮肤科看。”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边是精神科。”他来到小男孩身边坐下。

这下，小男孩才回过神。他吃饭时是背对着病房房门的，所以对方应该只看到了背影，误以为自己得了皮肤病。

虽然很离谱，但好像就是事实……

不对！忽然想起什么，小男孩指着与房门方向相反的独立卫生间，诧异道：“你不是在那个厕所吗？怎么又从这么进来的？”

被询问的那人歪歪脑袋，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小男孩，“厕所里有个小窗子，我翻出去了啊。怎么，你不会翻窗？”

“……”被瞧不起了，真不好意思呢。

“等等，现在几点了？”况言忽地想起什么，一个激灵，赶忙问道。

话题转得太快，小男孩木讷答道：“四点吧。”

“我要去找祝医生了，你不准跟过来。”况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小男孩——的厨师帽，语气不容置疑。

“……”我就那么无关紧要吗？

原本还为况言的贴心举动感动涕零，这下子小男孩只觉得委屈，甚至真的开始自卑了。

果然，这人会待在精神病院的特区，是有原因的，当真病得不轻。

某鬼第一次感到了无助。

***

祝祈梦的私人办公室以暖色为主色调，除了工作必要的装横，还特意空出块地方，放置了小沙发和书架。

小沙发不大，坐一位成年人恰到好处，却又摆上了几个可爱的玩偶，倒是显得拥挤。

而书架里的书就奇怪了。不仅和精神医学类毫不相干，和医学更是没半分关联，事实上，它们全部属于儿童文学。

进入办公室，况言发现没有人在，直冲小沙发。瘦小的身子陷在里面，被众多玩偶围绕，像是那众星捧月的小月亮。

他从书架里抽了本书，找到书签标记的位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祝祈梦推开门，便听见熟悉声音哼着小曲，是病院活动室里，病人们最爱听的其中一首歌。

循声望去，一双细长的小腿悬在空中，跟着音乐的旋律轻轻摇摆，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扫了眼书皮封面，他不由摇摇头。这本书篇幅很短，只有八十页左右，大约三万字。

在每天都来他办公室看书的情况下，况言看了足足一个月。

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而言，集中注意力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年纪不过十几岁出头的小患者。

病症严重时，别说学习工作，光是维持最简单的生活都难。

放轻脚步，祝祈梦走到况言身边，靠着沙发的一侧，坐到地上。

“祝医生，你来了！”发觉有人靠近，况言不假思索，当即出声打招呼。

“嗯。”祝祈梦弯起眼睛，冲况言笑了笑，而后轻揉对方的脑袋，引得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睛。

感受头皮传来的触感，况言心跳加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房间的窗边，小男孩踮着脚，半个身子靠在墙上，偷偷窥视里面互动的二人。

“他果然撒谎了。”小男孩的声音早没了刚才的空灵稚嫩，而是腐朽的、沙哑的，宛若一颗即将死去的老树，在寒风中苦苦挣扎。

“他的愿望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不然生成的幻境怎么会是这样的。”

“那些病房分明是空的，出现的护士、食堂大妈，也是他需要时临时生成的。”

“除了这个医生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