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直升机晃晃悠悠地落在地面，几个人影从上面下来，快步朝阮舒的方向走了过来。

阮舒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孟江。

想到这是两人表白心意后的第一次见面，阮舒下意识站直身体，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

之前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周围的环境上，阮舒这时一低头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碎成一条条破布挂在身上，短袖下摆似乎被火烤过，变得焦黑一片。

可能因为走的路程太远，脚上的运动鞋也脱了胶。他抬起脚，发现其中一只还弄丢了鞋底，只剩下鞋面盖在脚背上。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副随时都能出去要饭的样子。

“……”

阮舒睫毛轻轻一抖，心死只在一瞬间。

没想到第一次和男朋友见面，他走的竟然是乞丐风。

留给阮舒社死的时间不多，几息过后，孟江已经甩开后面几人，率先来到了他面前。

看着阮舒身上的惨状，孟江站在一步远的位置朝他伸出手，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眼神中满是心疼和不知所措。

看到孟江这幅表情，阮舒反而轻松起来，笑着握住他的手，主动解释道：“我没受伤，别担心。”

但他破破烂烂的样子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孟江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阮舒一遍，确定没有看到任何伤口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用力把阮舒抱进怀里。

阮舒“嗷”地嚎了一嗓子。

孟江一惊，急忙松开他，问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阮舒揉了揉刚才被压到的手臂，“嘶”了一声，表情狰狞道：“没事，肌肉有点酸。”

孟江环抱住他，伸手替他按起了胳膊。一边按一边垂眼看向他，半晌后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阮舒被他按得呲牙咧嘴，闻言下意识“嗯？”了一声，不知道孟江干嘛突然向他道歉。

孟江语气懊恼：“如果我当时没有把谛听带到阳间，你就不用把他送回疗养院，也就不会误入冥界，更不会进入地狱了。”

“等等，”阮舒纳闷：“你是怎么知道来龙去脉的？”

孟江：“我在来的路上联系了崔钰，从生死簿上翻看了你最近的生平记事，发现你今晚错上了鬼公交。”

阮舒：“……”

不是，生死簿怎么连这种事都记啊？

“你不知道我在上面看到你进入等活地狱的时候有多担心。”说着，孟江又抱住了阮舒，心有余悸道：“尤其你还一个人闯到了这里。”

阮舒安抚地拍了拍孟江的背，刚想解释他不是一个人，凭他一个人是走不到这里的。

下一秒，脑中就响起了酆都大帝的声音。

酆都大帝看着两人的姿势，语气疑惑：“年轻人，他是你的什么人？”

“……”

阮舒汗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幸好这时其他几人姗姗来迟，替阮舒解了围。

阮舒从孟江身旁探出头，看向迎面走来的三个人。

其中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左胸口处绣着一个暗红色的“酆”字，明显是酆都来的人。

阮舒移开视线，垂眼看向站在两人前面的少年。

少年穿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脸蛋白净，黑色的额发乖顺地垂落下来，看起来正是上高中的年纪。

注意到阮舒的视线，少年朝他露出一个笑，开口道：“你好啊，你应该就是孟江刚才一路上提了八百遍的男朋友吧？”

“……”阮舒一窘，隐约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幽怨的意味。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孟江转过身，一手搂住阮舒的肩膀，自豪道：“没错！”

阮舒看到对面的少年悄悄翻了个白眼。

在这种地方，阮舒当然不会把这个少年当成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来看待，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看到那张未成年一样的脸时，心里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就在这时，孟江转头看向他，说道：“你不是让我把阎王一起叫过来吗？”

他抬了抬下巴：“喏，这就是。”

阮舒：“……”

还真是啊？

饶是阮舒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想到各种影视剧中的阎王形象后，他还是沉默了下来。

看着阮舒无言的表情，阎王主动介绍：“这两位是酆都总录院的使者。”

他身后穿着制服的两人朝阮舒点了点头后，阎王接着问：“我听孟江说，你这里有酆都大帝的消息？”

话落，他身后两人齐刷刷看向阮舒。

阮舒如实点头。

阎王：“他在哪里？”

阮舒抬手指了指自己，诚实道：“就在我的身体里。”

听到这句话，在场几人均是一愣。

酆都大帝：“总录院的人带来了神魂灯，你让他们把灯取出来，其余事情待我出来后再细说。”

阮舒把酆都大帝的话重复了一遍，酆都总录院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在制服口袋里摸索了几下，捧出一盏青铜样式的小灯。

“年轻人，”酆都大帝提醒他：“扶好你身旁的人。”

阮舒：“什么？”

不等阮舒细想话中的意思，下一秒便感觉大脑一阵眩晕，他膝盖一软，朝着地面栽下去。

孟江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他。

大脑恢复清明的瞬间，阮舒看着距离自己膝盖近在咫尺的尖刃，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他扶好身旁的人，应该是让身旁的人扶好他才对吧？！

阮舒一脸无语，抬起眼才发现，那盏神魂灯的灯芯这时已经重新燃了起来，一缕青色的小火苗正在灯台里微微跳动。

“酆都大帝。”阎王将那盏灯端在手心，接着又举到眼前，眼中流露出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威严，说道：“好久不见。”

酆都大帝的声音从灯芯处传来：“好久不见。”

阮舒把手掌摊开又握紧，意识到酆都大帝已经从自己身体中离开后，他卸下力气，靠在了孟江身上。

孟江收紧了拢在他腰间的手。

阎王眼角露出笑意，语气熟稔得像是在和老朋友叙旧。

“说说吧，你从酆都城失踪的事情。”

火苗明灭，半晌后酆都大帝才浅叹一口气：“说来话长……”

事情还要从两千多年前的神界动荡说起。

两千多年前，天地间的灵气突然开始消减，天界诸神察觉到此事后，多方查证仍然没有找到造成此事的根源。

而对于天界的神来说，吸纳灵气就像人呼吸一样自然且必不可少，越是高位神，需要的灵气就越多。

因此，为了节约天地间仅存不多的灵气，许多高位神在这时选择了沉睡，只等灵气再生后将他们的神魂唤醒。

谁知事情并不像天界诸神所料想的那样，消失的灵气没能从天地间再次复苏，反而日渐消退直至枯竭。

至此，天界迎来了万万年来最大的浩劫。

由于灵气枯竭，一部分高位神由沉睡中直接消亡，神魂归于虚无；而另一部分，因为在人间的信众较多，勉强依靠信仰之力存留了下来。

但信仰之力和诸神赖以生存的灵气不同，只能维持神灵“存在”，不使他们消失，但并不能让他们“存活”。

因此，在人间界的话本中，神灵从此变成了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代号，一个杜撰出来的人物。

在往后的千余年中，随着人间社会形态的发展，不断有新的神灵被抛弃，被遗忘。当祂的最后一个信徒离开时，祂便也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

酆都大帝语气平静：“我就是其中一个。”

但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酆都大帝管辖的领域特殊，酆都城内永远会有他的子民记得他。

并且他生于幽冥，是所有上位神中受灵气影响最小的神，只要幽冥界不崩塌，再过上几百几千年，他甚至能够借助幽冥之力重新凝聚肉身，重返人间。

阮舒：“？”

鉴于酆都大帝刚刚还在借用自己身体的事情，阮舒觉得他对于重聚肉身这件事还是太乐观了。

果然，下一秒，酆都大帝继续道：“但我当时算漏了一件事。”

“整个酆都城都依靠我而存在。”

酆都城的正常运转需要酆都大帝的神力维系，为了保证酆都不陷落于幽冥死海中，酆都大帝必须时刻分出一部分神力给酆都。

吸收到的幽冥之力远不及付出的神力，长此以往，酆都大帝的力量会一点点耗尽，从而和其他上位神一样，彻底消失。

而酆都大帝消失后，酆都城失去了他的庇护，用不了多久也会完全陷落。

“因此，我想在神力耗尽前，为了酆都子民，也为了我自己，赌一把。”

几个月前，酆都大帝决定用剩下的神力尝试着回到人间。

如果成功的话，就能一举改写消亡的命运，挽救一城的子民；失败的话，左右不过是把最后的结局提前了而已。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因为神力不足，酆都大帝在凝魂聚体的过程中出现了差错——

只凝聚出了魂魄，没有肉身。

甚至就连魂魄也十分虚弱，承受不了冥界的煞气。

无奈之下，酆都大帝只好用最后一点力量破开两界的屏障，来到人间找了具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极阴肉身寄居进去，温养魂魄。

“事情就是这样。”酆都大帝：“进入那具肉身后我便因为力量耗尽失去了意识，直到几个时辰前察觉到幽冥煞气才醒来。”

听到这里阮舒也明白过来，原来他就是那个被寄居的极阴之体。

阮舒：“所以你一早就在我身体里？”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阮舒恍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怪不得我平安无事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就开始见鬼了。”

酆都大帝：“……抱歉。”

阮舒突然想到，他当时之所以会去青山疗养院看病，就是因为那段时间频繁见鬼，让他怀疑自己患上了精神疾病。

想到这里，阮舒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原来在那个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