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观是宜城本地的道教教派，许是因为宜城近海，云华观与寻常宫观不同，并未遵循“高山郁草茂林地”的风水理论，没有选择把道观建在人烟稀少的风水宝地，反而深入俗尘，在闹市中安了家。

随着城市规划建设的推进，云华观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减少用地面积，道观规模一再缩减，最终由盘踞在市中心的“行宫”，变为了蜗居一隅的四合院。

听完接引弟子的介绍，阮舒环顾一周，看着外殿古朴却不显陈旧的设列，评价道：“虽然道观变小了，但是倾注的心血并没有减少。”

无论是从门槛的磨损程度，还是院外盘龙柱的清洁痕迹上都可以看出，这道观里的每一处，都是被精心养护和修缮着的。

接引弟子约摸是刚成年不久，脸上稚气未退，听到阮舒的话没能控制住表情，自豪道：“那是自然，师父一直教导我们要对观内设施勤加爱护，光是各位尊神殿前的宝净瓶，一天都要换三回水呢！”

“另外，”小弟子眼神灵动，眉开眼笑道：“不瞒善士说，我们道观虽然占地面积小，但是价值却升高了。”

“到现在为止，这里已经是宜城最贵的一块地了。”

听完接引弟子的话，阮舒抬头朝院墙外望了一眼，看着周围成片耸立的写字楼，点点头，应声道：“确实。”

左邻超商，右接财团，环抱CBD。

这道观不多盖几层楼实在可惜了。

就连孟江都露出赞许的眼神，道：“风水宝地。”

阮舒连连点头，内心感慨，谁说富贵之地不是风水宝地？

这里闹中取静，相比于山上，还免去了交通不便的麻烦，阮舒心想，就是不知道来上香的香客多不多，香火怎么样。

他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问了。

接引弟子想了想，道：“虽然和一些大观比不了，但是这里上班族比较多，下班后经常三五结伴地来上香，所以香火还算旺盛。”

他看了一眼天色，道：“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就该下班了，到时候人就会多起来。”

“……”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竟然都这么迷信，阮舒忍不住好奇道：“他们都是来求什么的？”

“一般只有四种。”小弟子掰着手指头数道：“恋爱、暴富、健康，还有老板破产。”

阮舒：“……”

阮舒肃然起敬。

几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正殿。接引弟子朝两人作了个揖，示意自己不再往前，转身朝外殿的方向走去。

凡是道家宫观，不论分属哪一派，观内均都供奉着道家始祖三清尊神。

有了之前在太清宫的经验，进入正殿后，阮舒熟练地捻起三支香，点燃后夹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间，拇指抵住香脚，将香头举至齐眉位置后，弯腰恭敬地拜了三拜，接着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心经，方才睁开眼睛。

待阮舒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后，全程安静站在一旁的侍香弟子伸出手，冲着孟江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江看他一眼，没有动作。

那弟子怔了怔，问道：“这位善士，您不上柱香吗？”

阮舒正在擦手上沾到的香灰，闻言急忙摇摇头，道：“不用了，他是陪我一起来的。”

“好的。”那位弟子点了点头，没再勉强。

上完香后，按理来说应该退到旁侧，给后面排队等待进香的香客让出位置。阮舒擦干净手，转头和孟江对视了一眼，踌躇着没动。

侍香的弟子疑惑地看向俩人，合掌行礼，开口问道：“两位善士，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阮舒表情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关于李院长的事情。

正纠结时，孟江开口道：“不知道贵观接不接解冤结的业务？”

侍香弟子表情一愣。

孟江：“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点麻烦，怀疑是以前得罪过的冤亲找上了门来，想请贵观的道长帮忙做场法事，消解一下。”

“既然如此，”侍香弟子闻言往前两步，将人引向大殿一侧的偏门处：“两位善士请往这边来。”

跨过门槛，三人进入一间放着红木桌椅的房间，看起来像是用来招待香客的休息室。

侍香弟子引着两人入座，又分别沏上茶水后，才行礼道：“麻烦两位先在偏殿喝茶休息片刻，我去请观里的知客师叔过来与两位详谈。”

道观内，负责对外接待事宜的道长统称为知客。

孟江矜贵地一颔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阮舒看着侍香弟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立刻转头看向孟江，问道：“院长，你刚才说的‘解冤结’，是什么意思？”

听着刚才的描述，院长口中的那个“朋友”，似乎指的就是李院长。

阮舒目前对于法事的理解十分有限，暂时还停留在“法事约等于超度”的阶段，所以方才所以听到孟江的话后，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他觑着孟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你不会是想把他送走吧？”

李院长看起来确实有点命不久矣的样子，但也不至于提前联系道士准备超度吧？

“咳咳……”孟江呛了口茶，拧眉看向阮舒，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在说什么？”

阮舒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离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猜测解释了一遍。

孟江听完他的话，眼神变得一言难尽，叹了口气后，解释道：“‘解冤结’是道教特殊法事中的一种，与度亡法事，也就是所谓的超度有很大不同。”

度亡法事的服务对象只有鬼魂，并且往往是作用在与事主有亲缘关系或曾经结过因果的鬼魂，或者婴灵身上。

而解冤结法事，往往同时作用在人与鬼魂的身上，旨在化解人际间的怨怼和阴讼牵连，解冤释结，使阴间的受害者得到安慰，阳间的加害者得到忏悔和宽恕，化解人鬼间的矛盾。

阮舒听得一知半解，眼神有些发懵。

孟江看他一眼，举例道：“比如之前在太清宫超度的小女孩，就是和郑老板结下过因果的婴灵，想要化解她的执念，就需要做一场度亡法事。”

“按照李院长的说法，何温然认为他师德不配，溺水后心中对他有所怨怼，所以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因为他们其中一方是活人，另一方是鬼魂，想要安抚何温然的情绪，就只能举行一场解冤结法事，让李院长进行忏悔，从而获得原谅。”

阮舒点了点头，在心里疏理了一下，迅速理解了两者的区别。

孟江看他眼神变得清明，顿了顿，继续道：“除了这两种，道教常用的法事还有很多……”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几秒钟后，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门上的帘子被人掀起，一个精神矍铄的道士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方才的侍香弟子。

阮舒看着对方不苟言笑的样子，下意识站了起来。

孟江看他一眼，也慢吞吞地站起身。

那位道长走到两人面前，拱了拱手道：“二位善士好，贫道是云华观的知客，姓周，道号临空，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周道长好。”阮舒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个礼，分别介绍了自己和孟江的名字。

“阮善士，孟善士。”周道长对着两人点了点头，伸手示意道：“请坐。”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后，他接着问道：“方才听弟子说，二位想要做一场解冤结的法事？”

“是的。”阮舒点头，道：“我们想请观里的高功来主持，不知道方不方便？”

院长之前提到过，能做成这种法器的不会是寻常道士，所以从高功入手排查比较稳妥。

“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解冤结法事的话，”周道长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知道您是通过什么判断，您朋友遇到的情况需要解冤结法事来消解呢？”

说完，大概是发觉自己的态度过于严厉，周道长语气缓和下来，又道：“不是贫道不相信您的话，只是以前也有过信众判断失误，举行法事后反而弄巧成拙的情况。”

“所以麻烦您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一遍，贫道才好为您选择相应的法事。”

阮舒点点头，应道：“理解。”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道：“我这位朋友是一名大学老师……”

阮舒回忆着李院长当时的语气，把整个故事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那个学生可能是因为没能顺利毕业，心里对我朋友有怨气，觉得是他没有尽到做老师的责任，所以在这之后就缠上了我朋友。”

末了，阮舒想了想，又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描述。

他总结道：“那个学生阴魂不散，已经严重干扰了我朋友的正常生活，所以希望贵观能够帮忙，让那个学生不再打扰他。”

说完，阮舒抬头去看周道长的反应，却发现他低着头，已经陷入沉思。

阮舒：“……周道长？”

周道长回过神来，冲着阮舒一点头，面色奇怪地喃喃道：“贫道只是觉得，这故事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

阮舒摸了摸鼻尖，心虚地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