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伊伦在凯勒布理安急切的声音中转醒，埃尔隆德和凯勒布理安担忧的神情映入眼帘。此刻他们在萝林的马车上徐徐前行。

“夏露儿，你还好吗？”

伊伦感受到腿和肩的伤已被上了药，疼痛在消退。奇效的医治只有埃尔隆德才能做到。

“她受惊了，体力也过分虚耗。”医者沉稳的声线让大家的情绪稍作缓和。

“我怎么在这里？”

黑袍的堕落精灵们呢？犹记得芙蕾达腐烂狰狞的面容和尖若芒刺的笑声。她不由抓紧胸前的衣襟喘息。

“我不敢想象今晚发生的。太可怕了！”凯勒布理安握住她的双手，声音犹有颤抖，“森林诡异地颤动，像是要吞噬所有生物，你就躺在那里，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来不及？”

记起从深林奔啸而出的鹿群，就如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也是璀丽的力量吗？每一次，她都分不清是幻象还是真实。

凯勒布理安抿了抿嘴，似是难以启齿。

“你们……看见堕落精灵了？”

“对，”精灵少女点头如蒜，又像发现触犯了什么，压低了声线，“就是那些不能被提及的家伙。”

伊伦看向埃尔隆德，后者讳莫如深。

“我也不清楚怎么发生的……从远处就听到骇人的尖叫，还能感受到地裂的声响和涌动。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穿着黑袍的家伙被树根缠住被拖入了地底，还有的被树枝缠住扭断了脖子挂在树上……这片幽暗的森林不仅栖息着尸罗数不清的子子孙孙，森林里的山毛榉还会动，它们的树根异常粗壮，像有着自己的意志从地底窜出吸食外来者……”

在她的陈述中，伊伦隐约了解到内情。森林之力——来自璀丽。也只有他，才具备这种能驱动树木的力量。

此刻埃尔隆德地沉静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瑟兰迪尔就在这片森林里，就在附近。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她蓦地起身，引来凯勒布理安惊呼，赶紧扶住伤患。

“为什么？”少女满脸不解：这不是林地王国的领土吗？思乡情切的她为何急着离开？“是怕黑袍者追来吗？”

“今夜的黑袍者来自绿林的精灵，他们的脸皆为死色，心脏蜿蜒黑色的纹路，身上有着堕落的印证……这个徽记我见过。几百年前，被引诱堕落的艾尔忒家族的女儿。”深之裂谷当时也出兵新都协助瑟兰迪尔扫除动乱，埃尔隆德亲眼见证芙蕾达被拆穿的狰狞面目。

“印证？就像是一个黑名单标记？被梵拉拒绝的证据？”

“也许吧。”

大概是以往没探究过这种话题，凯勒布理安难掩好奇：“那是不是代表，即使某天他们回心转意改过自身，在这片大陆为正义战死，也无法转生在曼督斯的神殿？或者他们心血来潮想西渡，也会因为被列入了黑名单无法通过？”

“是的。”

“如果他们西渡呢？”

“维林诺拒绝接收他们，他们只会随着船只葬身大海，魂飞魄散……”

“那不公平呢！难道犯过错就没法抹去？”

“我所知道的并没有先例。”埃尔隆德更担心另一件事：“今晚黑袍者穿越半个森林在新都故地所做的事情，我们也许应该给林地王国提醒，派人告知瑟兰迪尔。”

“告诉他，好让他像矮人一样绑架夏露儿？”凯勒布理安给了他一记白眼。

他没接话，他只瞟了眼伊伦，便静默着。

二精的对话让伊伦心绪不宁。她倚窗看向马车外，此刻十多骑正护着车前进，格洛芬德尔在队伍前列开路，精兵在驶向萝林方向的驰骋。

“伊伦，你醒来了！”矮人喜出望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车后面被锁在羊驼挟送着五花大绑的两个矮人，戈利和罗利塔。“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谢奥力，奥力真神之火永不熄灭，都灵千秋万代，凯萨督姆万古长青，冶金工艺红红火火，矮人黑科技长足发展……”

大概不是首次听到戈利念叨的凯勒布理安似乎有点忍无可忍，她低声朝伊伦嘟哝了句“好想踹死他”，但又不得不维持公主的风度展现假笑。

看到矮人，她倒是松了口气：“他们没有被榉树林吞噬。”

凯勒布理安有些不情愿：“没有。”真是可惜。

埃尔隆德笑道：“奥力必然会眷顾，这是个非常虔诚的矮人啊。”

“他是个卑劣的小偷，意图绑架的歹徒。”格洛芬德尔勒马回头，与马车并驾而行。他看矮人的目光透露着深深的不满，跟凯勒布理安一样，对这个始作俑者毫无好感。

“他却保护了我。”

“今晚你遭受的不幸可都是因矮人的贪婪而起。你要是有意外，他现在可不会只被绑着。”萝林公主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天快亮了，我们正午可以回到萝林。”金花指了指前方小径的出路说道。埃尔隆德也骑上了马匹，加入护送的队列。

“等等……”

伊伦却叫住了他们——

看向一脸问号的同伴，她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回萝林了。格洛芬德尔，我们直接出发吧。”

整个队伍陷入突来的静默。

映着日出的晖芒，她的神情从未如此坚决：“终究是要离开，也不必再虚度光阴，踌躇不前。我们现在就去灰港，好吗？面向大海，扬帆起航……”

-------------------------------------------------------

越过繁茂的林地，在深邃的出口处，正蜷缩着污秽的邪恶之物。他们窃窃私语，时而高亢时而幽怨，时而踌躇满志，时而心灰气丧。

“战马的步声，至少五骑。”耳朵贴地的侦察兵报告。

“居然敢踏足我们的地方，这些不知死活的外来者！”最矮小的哥布林骂骂咧咧，它努力睁大突出的眼球远望，极目只有灰暗。

“那就好好招待他们！让他们知道这片森林谁说了算！”为首一直抿着嘴巴的奥克斯叉着腰道，说话间，半边嘴裂开，唾液便哗啦啦喷洒而出，随从纷纷嫌弃地闪避——

哥布林声线最响亮：“说了多少次！管好你的哈喇子，它滴到我头上了！你连嘴巴都没管好，怎么管理这片森林？”

“你以为我想这样？”奥克斯姿态我见犹怜，只差没咬破嘴边的小手帕，“瞧你又矮又秃的，有什么资格说我！”

对方眯起眼，握紧了手上的弓弦：“身高和发量可不影响我的百步穿杨的水准。”大弓是它身高的两倍，姿势的诙谐扑灭了该有的杀气。

“你你你……什么时候开始，你居然敢僭越威胁我了？”

闻言，哥布林恍然大悟地丢了弓，“老、老板对不住，我控记不住我记几啊……嘤嘤……”

“在座，各位，该死的——”呆萌的食人像被闪电附体般，以特慢的动作往通往密林的路上指了指，“已经来了……”

---------------------------------------------------------------------------------------------

密林内微妙的声响同时让敏锐的精灵戒备。身经万战的男精灵异常默契：下半夜的森林太安静了！古老的树林可是汇聚着各种邪恶之物，栖息着成群的大蜘蛛，一旦被围攻可是大麻烦。既然选择不回萝林，便往西北面通行，这是最快离开幽暗密林的方法。格洛芬德尔一马当先，士兵们拖着马车紧随其后，埃尔隆德则殿后尾随。他们打算取道宽阔的旧林路，抵达古老浅滩后再往埃尔隆德的领地深之裂谷。

魔影幢幢，如影随形。不经不觉马车已经驰骋在密林古道上。

这条第二纪元初由林地精灵和凯萨督姆共同开拓的林道，此时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

还记得开拓它的构思来自昔日那个桀骜不驯的落难公子……

“西面浅滩正适合往来交通，这里作为林路的起点再合适不过。”

“瑟兰迪尔，你一直就没打算让矮人和其他种族自由通行。”

“他们当然可以自由通行，前提是交足过路费。”

“噢，都灵会气死的。”

…………

回忆漫上心头，让伊伦不觉微笑，可当置身被历史洪流冲刷得面目全非的旧迹时，心内只徒剩苍凉。

彼时的森林遮天蔽日，即使烈日当午光线也勉强渗进一丝丝。过于高大的山毛榉更彰显原始，也逐渐阴暗深僻。曾经最蒙昧又美好的道路，已不复再；回忆中人都已逝去或终将过去，亦不复再。

一阵颠簸阻断漫游的思绪。

战马停刹，信引精灵吹响作战的笛声。乱箭射入车内，凯勒布理安带着长剑率先出去护着马车。伊伦拿起弓箭欲出去，却早一步被格洛芬德尔护在身后，抵挡着纷涌而来的奥克斯。

如潮的飞箭，萝林的正规军一下子被冲乱了队形。

当格洛芬德尔挥剑挡去乱箭时，舞动着大斧的奥克斯正来势汹汹朝他背后袭来——伊伦立即挽弓瞄准，抖动的手却无法拉动弓弦。千钧一发之际，埃尔隆德的长剑架住了战斧，与为首的奥克斯对峙。

“是精灵！是精灵！”战斗中，细小的声音在奥克斯间循环，直至清晰。

“停下！停下！”站在食人妖项背上的哥布林正跳脚，示意下面的奥克斯停手。冷不防箭矢落在它腿间，插入食人妖的盔甲，两只奇怪的生物惊叫一番后，哥布林笔直落地摔个四脚朝天。

带头的奥克斯眼巴巴望着精灵，震惊和崩溃秒闪过它的脸，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伊伦身上，它怔了片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飞扑过去——

半嘴奥克斯扑到伊伦身前，丢下了战斧，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突来的转折惊呆了所有人。

埃尔隆德用弓挡住了凯勒布理安欲挥下的剑。

对方嘤嘤嘤欲抱她的腿，被格洛芬德尔眼明手快地踢开了，它连滚带爬，哭得让人头皮发麻，“王后不认得我了。”

“你……是谁？”这只半张嘴被砍下过，流着一地哈拉的奥克斯，她从未见过。但它手中的银笛却非常显眼——这个物件是她认识的一只绿林精灵所有，也只有他才能吹响特有的声响，而它……居然只有半边嘴还能模仿的惟妙惟肖。要是加里安知道他的银笛被浸满了哥布林的唾液，他会不会扔了这笛子……她一震。

“加里安！”

“王后你终于……”

她把弓箭对准它的额心，怒气攻心：“你把加里安怎么了？”

希望的火苗自半嘴奥克斯眼里熄灭，它又号啕大哭起来。

“何必跟他废话！”凯勒布理安正要手起刀落——

“我是加里安！”它抱着头难为情地大叫。

剑停在半空——

半嘴奥克斯瞪着眼一副劫后余生状。

-------------------------------------------------------------------------------

幽暗密林仿佛与外界有着次元壁，外面阳光普照，林内却宛如深夜。

篝火映射在精灵们诧异的脸上，围坐在内圈的鬼怪们却自顾自大块朵儿。吃相让人深信这绝对是蘑菇丝培育的品种。也可以看出，它们距上次享受美食已经喝酒很久很久……

“加里安，你们变成这副样子有多久了？”

“一个月。就是从你到离家出走之后……米迦尔！你再敢抢我的精灵饼干，我就把你捶成哥布林肉饼！”

众精：-_-|||

“你趁着大王受伤昏迷跑了，他醒来就只身闯萝林，我们只能紧追其后……”他还没说完，就因被食人妖的大脚压住。对方正在怔怔的咬着食指，对着火堆里的烤蜘蛛肉流着口水。食人妖与半兽人流着的哈喇子如两条瀑布一上一下潺潺而下，疑是银河落九天。

“咔嚓”——

蜘蛛钳子被格洛芬德尔用剑砍断，并将其扔向远处。只见连同食人妖在内的妖魔鬼怪们立刻蜂拥而上，抢的不亦乐乎。

劫后余生的加里安有些愣，被凯勒布理安使劲地摇醒后，他问道：“你有看到国王吗？”

凯勒布理安嗤了声：“那只孔雀知难而退了吧，从头到尾不见踪影。”

“啊？不该啊……”

“你们就一直这个样子？”埃尔隆德深思着开口，“你们会像今晚这样袭击人类和精灵吗？”

“没有！”它们如惊弓之鸟，几乎反射性地否认：“绝对没有！”

哥布林战战兢兢地解释道：“请您相信，大人，我们不敢招摇，只敢躲在森林的边界防守，以野果和露水为食。天可怜见，这些都是老子吃了几百年的食物，现在却发现上班不易、shi难吃！”

众精：-_-|||

“我们不敢回去。”哇的一声，加里安哭得山林震动，“就算说了精灵们也不会相信的，会被林地精灵误认为敌人群起追杀……水之戒的诅咒太恶毒了，中了咒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物种，连性情也是……我不活了嗷嗷嗷……”

伊伦颤了下：“加里安，你说，非法入侵萝林者会变成……”

“他最讨厌的东西。”

“对对对！”

不知何时已经抢吃完蜘蛛肉的各路邪恶之物又再围着他们。加里安的话瞬间点燃它们积压在胸臆中的汹涌，诡异又尖锐地纷纷抱怨起来：

“我最讨厌的奥克斯，就是我在东部缺口毙了那只……”

“又大又蠢的食人妖，我每次看见就怒火中烧嘤嘤嘤……”

“难道你们不觉得哥布林是最矮最挫的种族吗哭唧唧……”

“最可怕的是，我越来越像那只该死的食人妖了，一言不合就暴走冒犯指挥官……”

“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高大壮硕过，也从未这么傻不拉几……”

“老子挽不动弓，一米九的老子居然变成个侏儒哥布林，挽不动弓！”

“谁能告诉我怎么控制唾液的重度分泌……”

…………

他们数落着自己，皆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状。

“那你们国王呢？”凯勒布理安问道。

南雅的魔法是人心镜的投射，心智高贵的精灵最痛恨的也必然是最污秽最卑劣的魔物了。若这是闯入洛斯罗立安的后果，那某只精灵是否也无可避免成为奥克斯中最靓的仔？

“他会不会也……跟你们一样？”

“我们醒来之后也没见到过他了。”说话间，他狠狠咬着一直蜘蛛腿的壳，哈喇子跟蜘蛛冒出的粘液随着他的嘴角流出了拉丝的效果，他却浑然不觉，使劲啃咬着。

伊伦跟凯勒布理安都瞪大眼看着这一幕。

同时脑海里浮现着绿林国王的画面，她两都不约而同困难地咽了下。

细思极恐。

旁边的哥布林嘤嘤嘤出了无尽的感伤：“要是国王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他一定会把我驱逐到布朗地。”

食人妖附和着哭道：“可不，国王最讨厌你这种恶心巴拉的样子了。”

“国王最讨厌低智的生物，食人妖可是最蠢的，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最后，它们互相看着对方，陷入愁云惨雾的假想中，悲伤逆流成河。

“你们有没有恢复过原来的样子？”埃尔隆德深思着开口。

它们又互相看着对方，一脸懵然。

“没有吗？”

它们继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埃尔隆德。

智者轻叹了口气，“你们连自己的记忆也不确保？”

“没有记忆，没有变回自己。”食人妖缓缓地说完，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又哭得像个八百斤的孩子。

非法入侵萝林的精灵，付出的代价是智商和情商都掉线。

“……凯兰崔尔果然是全大陆最了不起的女精灵。”格洛芬德尔由衷赞叹。

站成一排的四只精灵同时叹气。

“在这里哭哭啼啼丢人现眼，还不如滚回北地关两个月禁闭待诅咒解除。”华丽的声线在寂静中响起，震碎了的黑夜，也震住了所有人。黑暗中，走出了的颀长挺拔的身影。

当熟悉的人越来越近，世界以外，除却彼此，便再无其他。两眼相望，一个冷峻，一个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