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在梅隆树的叶缝间透射进来，金银流泻如水，如凯兰崔尔美丽夺目的发色。
伤感的夜晚。他俩漫步在罗斯洛立安的林路上，一如十年前。连气氛也一样静寂。
“月亮升起在天空最高处，很快便将下沉，旭日东升——”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抬头望着缺了一角的月亮，心也像摔碎了不再完整。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着天空，苍白的月色洒落在但金色的发丝上，光晕将夜色燃亮。直到月光背密云遮盖，只剩冷冽的余晖。她看不清他的情绪。
“皓月当空，就像很多年前的明霓国斯，我成年礼的夜晚。”很久之后，不期然响起那浑厚的嗓音。
伊伦不觉回目，惊讶地看他。这是瑟兰迪尔首度提起童年，以往他会说到多瑞亚斯的盛衰轨迹，但从不曾论及自身。几百年来，即使他和她的心如此亲近，他也绝口不提幼年经历。
成人礼的夜晚……熟悉的字眼在她心里回响——
“瑟兰迪尔的母亲在他成年礼那年丧生于多瑞亚斯之围，之后诺格罗德城的矮人入侵明霓国斯，与他感情甚笃的姐姐也死在动乱之中。”乐观开朗的欧瑞费尔曾提及这些，他当时的神情尽是深深的哀伤。
“为什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每个精灵都有成年礼，这尤为重要。”
“不，我是在想，头戴花冠身穿战士袍接受祝福，站在同龄精灵当中吟唱着远古传颂的诗篇，那时候的你一定最为出众。”
“她们也这么说过。”
“她们？”
“我的母亲和姐姐。”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嘴角微扬，“为了我的成年礼，她们可费尽心血。她们采集了最鲜艳的花朵和浆果，花了整整三天编织花冠；为了替我做最合身最坚固的战服，Nana更是挖空心思。”
伊伦忍不住咽哽，因了解他将要表达的：“她们一定是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精灵……”
“毋庸置疑。只是，Nana并未能亲手为我戴上花冠，米尔寇的突袭让美梦戛然而止——”
“为什么？”他们不是有美丽安环带保护着么？
“她亲身上了前线，”他的笑意里有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我的母亲有着一头夺目的金色卷发——她的先祖是见过双树圣光的梵雅，为表忠诚她是首批亲赴战线的战士，也是丢命丢得最快的。”
“她……有着诺多血统？”
“梵雅和诺多都会有金发的遗传。”
是啊……她应该早就猜想得到的，从他的发色……可他后来却那么讨厌诺多。
“我的父母在和平时期结缡，那时候多瑞亚斯还未闭关锁国，她在两族最友好时留了下来——我的确讨厌费艾诺一脉的作风，深恶痛绝。因为他们在酷爱的事物诱惑下可目空一切，不顾他人甚至亲人的死活。”
她的心抽了下，为字句内蕴含着的嫌恶。
“但……凡事总有例外。”
四目相望，他垂眼看她，专注而又真挚。对感情他总一语带过，她却了然。只见他从怀内取出陈旧的小木匣，递到她面前。朴质木匣缓缓打开，如在手里盛放。
是一双发黑的银戒。
朴质的圆环，一大一小。长达数千年的侵蚀和磨损，让它们少却了光彩凭添了厚重——即便如此，看着也再普通不过。
她曾见过它们，十多年前瑟兰迪尔与安纳塔比试冶炼之术时，他曾耍赖地拿出这对戒指蒙混过关。
“这是……欧瑞费尔陛下的婚戒。”
妻子战死之后，戒指一直由欧瑞费尔亲自保存，若非铸造之术的比试无路可退，瑟兰迪尔也不会让飒奥兹连日快马从绿林取出银戒。这样一来他父母的银戒便被他保存至今。
“他当时是明霓国斯的王亲贵族，而我母亲虽为梵雅后裔却孑然一身，在众人眼中这样的搭配未必登对。即使庭葛和他的亲人，也难以赞同这段结合。他可说是独排众议。”最后一句带着讥嘲，伊伦却分明看到他深埋的笑意。
亲族反对的爱情？“没想到欧帝陛下也有这样叛逆和我行我素的时期。”
“那老家伙一旦偏执起来，谁也无法撼动。”
她了解。就像他臣下每个精灵都认定了他必须称王，身边的人已为他铺平道路，他仍不为所动。若不是最终他回心转意，只怕巨绿森林至今也群雄无首。这种执拗存在于血液之中，瑟兰迪尔不也如此？
“因而，他们的相许也只从简，如最普通的精灵，以银戒订下终身。”
“你说的是私定终身吧？”精灵的银戒一般应来源于双方父母的准备。
“得给国王留点颜面。”
促狭的回答使她失笑：“若真的要给国王留颜面，你不必告诉我这些。”
“总要让你清楚银戒的来历和意义。”他倨傲地俯视她，语气间凝满了纾尊降贵的傲娇，“我可不想在满腔热情地要订下终身的时候，对方不明所以还以为我送出的是不值钱的破旧玩意。”
伊伦呼吸一窒。
此刻瑟兰迪尔幽蓝的双潭映着明月的清晖，比瑙格拉弥尔的光芒更夺目。
“说得我比你更财迷一样。”本能地反驳，她欲拉开距离以缓解尴尬之情，他却早料到她应有的举子，快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臂，阻止鸵鸟临阵逃跑——
“本打算在回到森林之日再送出属于你我的银戒，但现在看来已来不及。”他将戒指正正式式递到她面前，“诚如你所见，我抠得只能拿出这发黑的银戒以表真心。而你，可会介意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用二手货？”
望着他傲慢的表情，她久久不能成言。
“我能理解你需要时间考虑，毕竟这里面蕴含着当寡妇的极大的风险。”
“……我最怕当寡妇了。”
“显而易见，否则不会逃避了几百年。”她甚至以失忆斩断彼此的关系，就为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只可惜你当初不了解自己遇到的是个怎么样的偏执狂，这是遗传所决定的。”
她既哭且笑。（谁说瑟兰迪尔不会甜言蜜语的？撩妹技能爆表了好吗！）
“你的答案？”
“上次佯装生气诓我离开萝林，这次卑躬屈膝地示好，你又打什么主意？”
“许诺，让你安心。”他倒开门见山，一点遮掩也没有，“只有这样，才能令你知道我要平安归来的决心，安心在此等候。”
“你就不怕适得其反，我会一直跟着你到林顿？”
“璀丽在你手上，你分得清轻重。”在他和她心目中，个人生死都不及家国重要。
“你的求婚一点也不纯粹。”外界影响的条件太多，百缕千丝。
“我从来就不纯粹。”
却为让她安心而层层铺垫，费煞思量。
忍住泪水，她伸出了右手，让他把小圈套在无名指上。
“戴上这个戒指，假以时日，别人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我觊觎当你的继母、欧瑞费尔的王后？”她开玩笑道。那时候她并没有意想到此将一语成谶。
他丢给她一记白眼，像看白痴般，“这戒指不能脱下来，至死不休。”他的语调严肃得几近命令。
“你连求婚都这么霸道吗？”
“承诺我。”
“就算死也戴着，随我走进坟墓。因为它是瑟兰迪尔最珍视的东西，我丈夫的心……”
他蓦地慑住她的唇，狂肆拥吻。她抚上他的脸，他的浓眉他的眼，还有那高挺的鼻梁。那么小心翼翼地，像是要将一切镌刻于心，更像是最后的一次。直到他抓住了她的手，有些懊恼地抵着她的额：“我不是保证了会平安回来吗？”
“我只想把这个时刻牢牢记住。”她努力朝他展现最美好的笑靥，“我现在也向你保证，会安心等候……等你归来。”
紧拥着彼此，他与她都不再将未竟的话说出，都珍惜这个最后的夜晚。
精灵间的身体一旦建立联系，便是一生一世至死不渝。他和她都清楚不过。放任着汹涌的情潮爱恋，给予彼此最炽烈的心，最深情的亲吻，最亲密的缠绵，像要倾尽此生的缱绻。
可世间万物，很多事情难以定数。
即使费尽心思的许诺，只能为对方放心，却无以驱除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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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低垂，晨曦将露。
他与她在暂居的树洞交颈而眠。紧扣的十指握得再泛白，终要整装待发。
弓箭，双刀，佩剑，她为他整理着，以妻子的角色替他穿戴。每次完成一项，气氛便沉重一分。
“你还是穿着长袍最好看。”她帮他扣上戎装的最后一个扣子，回想上次在伊瑞詹替他梳妆的时候他那灼灼其华的模样，不觉笑了开来。
尽管瑟兰迪尔一直对女装打扮深以为耻，但出于伊伦之口的调侃他倒也不生气，温柔地接着话：“若你喜欢如此，回到绿林后我天天穿长袍，花枝招展，彩衣娱妻。”
“精灵们会以为他们高冷的王子疯了。”
“让他们说去。既为人（精）夫，便当履行丈夫的职责。”他在她手上湿润的一吻。性感的姿态，专注的眼神，让她赧然至极。
最后披上的，是她亲手缝制的精灵斗篷。望着雄健的身姿，她忍住悲伤踮起脚尖印上他的唇，却反被他扣住深吻。
“我等你。”
他深情地看着她，又不舍地在她唇上再印一吻，才走出树洞。
飒奥兹在外面等候着，看见他和她并肩走出，诧异和奇怪的情绪在他脸上先后闪现，但很快隐没无波。他毕恭毕敬地行礼，为瑟兰迪尔领上战马。
尔后，诺多精灵在树林的尽头为瑟兰迪尔主仆送行。精灵之戒借由凯兰崔尔之手交付给瑟兰迪尔。瑟兰迪尔漠然又公式化地应对着，繁杂的仪式只是过场，在场的只有那双璀璨如瑙格拉弥尔的眼睛，才是他一再顾盼所在。
拂晓中，精灵的颂歌响起，为途远的战士作别。
…………
主仆并肩策马前行，飒奥兹不期然地开口：“王子看起来春风得意。”自小一起成长，他能轻易感受瑟兰迪尔的情绪。
王子殿下难掩轻扬的嘴角：“是吗？”
“伊伦还没知道扎伊卡的事情吧？”飒奥兹有些讽刺地提醒，“以她的诺多身份回到森林，政况将更复杂。”
瑟兰迪尔回头，皱起眉凝视他的好友、他的心腹。按捺住本欲发作的情绪，回心想，臣下的话句也许尖锐，但确实纷杂需要时间沉淀。“我会处理。”
“璀丽是诺多精灵所造，她持有戒指会危及欧瑞费尔陛下的帝位。”
“她不会有这种心思。”
“如果她有野心，萝林的势力再加上林地的西尔凡旧臣……王子殿下以前不会因感情事失却理智。”
马匹的步伐停了下来——
“飒奥兹，你逾越了。”
这是瑟兰迪尔几千年来第一次以身份警示他。
飒奥兹也顿住了，意识到自己表现过激，他行了歉意的礼仪。
气氛已不若此前的轻快。他们顺着山脉以南的方向行走了半天，回望身后的道路，瑟兰迪尔忽而勒马停了下来。他看着的方向，是矮人的聚居之地，也是他多年前曾久留过的地方——凯萨督姆。
“我们应该直接取道南方的平原。”
“不，先往东面的迷雾山脉。”
“殿下……”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个方向，在估量和权衡着什么：“若巴拉多发兵围攻伊瑞詹，最临近的也只有凯萨督姆……我们先拜会都灵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