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路了。

一如小时候在森林的山路上与大哥哥玩的不亦乐乎，回头已经将保姆和护卫甩远了十万八千里。只是那时候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扛着，依照西尔凡精灵自嗨不善感的特质，最后总能快乐地找到路，边唱边跳地回家。

后来，她与她的王子结伴而行。彼此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调侃讽刺，都可以燃亮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大海中孤灯，就像天上那颗大盼望之星。

可惜的是，她已经忘了这些具体的事物。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个事物存在过。

就像这些年不断在梦中沉浮的事物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你需要搞清楚为什么要自己封闭了那些记忆，而不是盲目寻找。”医者给予过她最好忠告。

自我封闭的记忆，意味着她的自我逃避。可是她在逃避什么？

“这几百年，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蝠毒已经清除。却依旧想不起前事，相信不是毒的影响，而是内心的逃避作祟——你将自己的记忆封锁了。”

“我很抱歉，埃尔隆德。”

“作为医师，我建议你可以外出寻找答案，因为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但作为朋友，我却反对你离开深之裂谷，尤其是独自上路。”医者谨慎又温和地建议，“你的不谙世事难以应对外面的世界，再者凯兰崔尔夫人所担心的阴霾并未消散。”

“如果连你也不能治愈，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很可惜我必须动身前往林顿，不能与你同往罗斯洛立安——不若等到安罗斯他们回来再去更好？”

“我不想等下去……”

“你这样急于寻找凯兰崔尔夫人，是发生了什么吗？”医者察觉了异样，“那个梦境仍然缠绕你？”

她点点头，苦涩漫过心间。

杀戮和叫嚣声不断。精灵的尸体遍布地上，血如泉涌掩埋大地。无休止弥漫着的硝烟最终将世界覆盖，只剩下如墨的漆黑，什么也不再剩下。

“她不能为你解释梦境。”否则多年前也不会让夏露儿辗转来到这片山水之地休养。

“那个黑暗的梦境一直重复着战争的清晰映像……那是伊瑞詹和罗斯洛立安才有的金色叶片梅隆树和瞭望台，它们被烈焰焚烧殆尽，穿着金色盔甲的精灵倒卧在地，他们胸前都有着冬青的徽记……”

闻言，埃尔隆德已经不能维持他惯有的平静和温吞。“夏露儿，你确定你说的是你真正看到的景象吗？”

她抖颤着，双眼蒙上了泪意。“若是因为那个梦让我逃避和封锁了记忆……那是不是因为它必终将成为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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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露儿没听从埃尔隆德的建议而是单独行动。她的箭法百步穿杨，身手矫健善于作战，自信可以独力承担她自己的责任。而且，假若战争真的会发生，尸横遍野是最终的结局，她不希望她的朋友成为其中之一。

“请原谅我的鲁莽。”

几百年来，她第一次攀上迷雾山脉的山峰，感受大自然的瑰丽雄壮和它的冰冷无情。晨昏还妩媚动人的景致，夜里的鹅毛大雪便仿佛凶猛的异兽将路人和村落吞噬。此间天地间就仿佛只剩她独自上路，面对这无际的苍茫。

风雪涌动，咆哮尖叫着，撕扯它们触手可及的，吹疼了她的脸。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现了两个纵跃冰雪的画面。穿着宽大精灵斗篷的一男一女在她面前走着，他与她默契对视，风雪没有阻碍他们的健步如飞，踏雪无痕的精灵在这可笑的风雪里更彰显他们的不凡和情意……

独自失神的她一直追寻着记忆的足迹前行，足下却在顷刻崩塌——

雪崩。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猛烈下坠，在她发现小腿无处着力便失却了重心时已经太迟，只能任身体随着风雪飘摇。

上方一只手抓住了她的，阻止她往下掉落。

映入眼帘的是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脸——

“很抱歉打扰你的冥想，希望小姐不要因此放开我的手。”他微笑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只是恕我直言——就精灵而言，小姐你的体重是不是没有节制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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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应了他留在伊瑞詹？”飒奥兹忍询问道。以他对瑟兰迪尔的了解，没有平白无故。

瑟兰迪尔领着随从走过最拥挤的街道汇入口——他们身处精灵之城最热闹的市集中，每逢上弦之日这里便开放给各族物物交换，商贩走卒络绎不绝。

待人潮过了，他才道：“我提出的条件是不能让安纳塔得知精灵戒指的存在。”

“确有此必要。”不过这个承诺并不靠谱。就怕一旦美色当前，凯勒布理鹏便把持不住。

“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订了补充条款：一旦他违背承诺，这几枚戒指便归我带离伊瑞詹。”

“王子你真是商业奇才……”什么叫做算死草……“凯勒布理鹏答应了吗？”

“如你所想，美色当前他便把持不住了。”瑟兰迪尔答得云淡风轻。他的目光停在街边打铁的人类和精灵上，他们正将滚烫的铁水注入模中，火红的熔浆游动至固定封存，像被抑制的怒焰静待迸发。“我更该担心它们能不能顺利铸造出来。”

“你不是见过那枚纳亚了？”

“那是第一颗，现在铸造的叫做南雅。”

“水戒？会有什么困难？戒指不都是大同小异的？”

“据天赋宗师所传授的，不同的物质蕴含着不同的力量。南雅以秘银所造，但凯勒布理鹏还不能搞懂如何将物质和技术融合起来……”那意味着可能会功亏一篑。

街道越来越熙攘，主仆的对话经常被人流打断。

物以类聚。飒奥兹是只孤傲的辛达，除了瑟兰迪尔也鲜少朋友，这样与其他精灵或人种族频繁的触碰让他感到分外的不自在：“搞不懂这两个家伙弄这么多的戒指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一己兴趣将整个领地带领疯狂，有必要吗？”

瑟兰迪尔粗眉紧蹙，他比随从更不喜欢这种市井之气，但却分外有耐性地忍受着。而且，他有更重要的事在思考：“如果是纯粹的兴趣，不见得有多坏。就怕背后隐藏的超出我们想象……”

金色的幻影慑住了他随意的张望，熟悉的容颜落入视线之时，他的瞳孔和心跳都为之收缩——

美丽如诗的精灵少女正蹲身拨弄着地边杂货摊大大小小的破旧玩意，不亦乐乎，她嘴边那朵纯洁梦幻的微笑，令旁边卖杂货的老头毫无形象地流着一地哈喇子。

他几乎是一跃而起便迎着人潮逆流而上，奋力越过那些还热忱于讨价还价的人类和精灵，还有那些该死的挡在路中央又硬得推不开的矮人，朝那杂货地摊奔去。跨过重重障碍到达那地，刚才身影却已如烟花骤逝，杳然无踪。

只有刚才流着哈喇子的老头对着他继续飞流直下地加速流着哈喇子。

“殿下？”飒奥兹以为是突发的战斗，追随而来时手里持着箭弦。看见王子失神的样子，才缓缓放下武装。

瑟兰迪尔置若罔闻，眼睛不断在大街上人群中流转。

幻觉？

不是，他肯定自己的眼力不会有错。几百年来即使在最初不分昼夜追寻时，他也不曾有过幻觉。

精灵也不会存在鬼魂，刚才那是活生生的躯体。

那种白目蠢萌的气质，对自身美貌毫无所觉因而毫不避讳到处招摇，只有记忆中的她才会犯傻犯得那样自然而然。

除了戒指，也许，还有着更大的理由让他留在伊瑞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