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聪边刷手机边跟在他屁股后边走出卧室。

“我是你的编辑，你挣不挣钱我还不清楚吗？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

减虞宣布笔名封笔之后，与雁荡出版社相关的所有事务全暂停，代理权交给了厉宁聪。

这样一来，厉宁聪就从他的出版管理编辑，变成了专属私人经纪人，那些网络平台的账号也都由厉宁聪打理，减虞只管写，不管发。

雁荡出版社不是一流出版社，为了不得罪这曾经的当红头牌，默许了两人私下签订的合约，并不限制厉宁聪‘接私活’，就是为了延续与减虞未来合作的可能。

只要减虞恢复笔名重新写老路子，出版社的大门仍向他敞开。

减虞去网络平台写小凰文一开始是纯消遣的，谁知厉宁聪一眼看出他犀利的文风，招呼都不打一声，上门找他对峙，减虞才知道这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编辑居然私下里是女装大佬。

能看出来，藏久了挺憋的。

两人此前的对话风格是：

厉宁聪：“你好，上月的初稿已经通过，下面我和你对接一下合同。”

减虞：“OK。”

之后的对话风格是：

厉宁聪：“小变态你睡了吗？睡不着的话那篇做到一半熄火了的能不能继续写？人设超带感呢~MUA~等你哦。”

减虞已读不回。

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厉宁聪都习惯了，在群里领了钱，把手机往沙发一扔，高高兴兴撑着茶几说：“赢了钱咱心情好，哥晚上带你继续嗨去！好久没跟你喝酒了，雁荡的事儿你也不知道吧？白栾靠着怪物新人成功上位，现在都踩哥们头上拉屎。”

原来是吐槽八卦来了。

减虞开冰箱拿啤酒，开冰箱门的那一刻，凉风扑向他的眼睛，忽然胃绞痛了一下。

满冰箱酒统统失去吸引力。

他在里层翻找出一包切片面包，日期是八天以前，卡着过期，他拿出四片放进烤箱，听到‘叮’的一声，兀自出神。

“姓白的仗着那妖怪销量好，把海外业务全给垄断了！草，这还没两个月呢，加印的数都快比你过去好几年加起来还多了，你不知道，哥们儿被挤兑得呀——”厉宁聪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偷看减虞的表情。

减虞还在发呆。

烤箱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开放厨房的凉意渐渐驱散。

黯红色的上下两层加热管像某种烧得通红的矿物质，蛰伏在山洞之中，一点点烤干腹内生命体的水份。

“……喂，我的大作家，你在听没有啊？”

厉宁聪发觉他没听进去，抱怨着将沙发上的毯子全部折好归位。

“听见了。”减虞漫不经心地说。

“听见你还不可怜可怜我？再这样下去，姓白的能把我给架空了你信不信？”

“你是什么重要人物？架空？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减虞转过身，大发慈悲准备好好聊天，就是嘴还是一样的毒辣。

白栾，厉宁聪自认为的拉胯关系户，事实上的出版社新青年才俊。

减虞从未跟他接触过，白栾进出版社他就已经封笔了，那年出版社的年会邀请了他，但他拒绝出席，白栾作为新编辑，自带两个大热作家进出版社，被厉宁聪调侃为‘带资进组’。

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那俩作家刚跳槽，作品热度就大幅跳水，给厉宁聪爽的呀，成天在减虞面前唠叨，姓白的要滚啦，姓白的贿赂老板啦，姓白的出卖色相啦……等等。

这才过去多久，就凭一个新秀网络作家，白栾打了漂亮的翻身仗。

“我看全雁荡也就你能跟那妖怪打一架了。”

厉宁聪隔着一张大理石吧台，凑近减虞。

减虞冷漠道：“我只是个写凰文的，勿念。”

厉宁聪刺激他说：“他打破了你的海外出版记录！五国语言！这也能忍？”

忍还谈不上，减虞没有那么无聊，但他的确感到奇怪。

《橙雾中的芙莱》出了四个海外版本，其中两个正好是他熟悉的语言，顺带就翻译了，毕竟自己写的自己最了解，交给翻译还不知道会不会把芙莱翻译成福瑞。

雁荡出版社海外业务什么水平他心知肚明，这位新秀作家上来就出五个语言，纯属开挂。

“哦对，都忘了跟你说。”

厉宁聪神秘地眨眼，想要烘托出能令减虞不服气的氛围，可惜减虞早就看穿了他。

明明就是专门来说这事的，宁愿等到下午两三点都不肯走，还能忘？

面包好了，甜香四溢，减虞看了看巧克力酱的保质期，放下，又塞回冰箱。

他咬了一口面包，细细咀嚼，等胃里难受的痛劲过去。

厉宁聪没看出他的异状。

“这个妖怪啊……嗯，算了，反正你没朋友，我也不怕你出去乱说，他笔名叫巫山，你没听过吧？没听过就对了！他原来混同人圈的，在菩提鸟。”

减虞慢悠悠边嚼便问：“哪国人？”

菩提鸟是免费连载平台，服务器在国外，上面都是大杂烩、短打，为爱发电自娱自乐，很少有稳定的长篇连载。

“国内的！纯种，但我没见过，估计就是一文文弱弱小男生吧，比较腼腆，在群里很少说话，他好像高度近视，离不开眼镜，还在群里推荐过镜片，不过文风可带劲了。”

厉宁聪笑得很微妙。

“他写的东西跟你一样，国内连载平台不能播，所以才在菩提鸟出道的，Y语连载同人小说，火了！白栾不知道怎么搭上他，愣是找到他签了20年约。”

减虞平静道：“雁荡也开始分连载的猪肉了？”

大部分出版社早就不接连载，网络平台这么发达，脑子秀逗了才写完一本才投。

作者们基本在定完主题后就立刻着手整理大纲，约在10-15万字左右，大纲完成，全本雏形已具，投给编辑审稿，同时给大纲填充剧情，给骨架插上羽毛。

如此循环。

厉宁聪一提菩提鸟，减虞就明白所谓‘带劲’是什么意思了，不出意外，各类流行的重口味元素叠加。

只是雁荡的编辑怎么会去菩提鸟找作者？不怕被举报？

他又转念一想，可能白栾嘴巴严吧，就像厉宁聪也知道自己的新笔名，却不会透露给别人。

“有钱不赚王八蛋么，雁荡要跟佩祥集团合作，搞线上。”厉宁聪说。

“白栾签了巫山之后，巫山立马把菩提鸟的连载存稿给删了，目前已经自锁，换个头，删删减减，改回中文。之前他发的是英语原文，国内要等汉化才能看，现在网上如果还有没删完的，也就是汉化组版本了。”

怪不得同人文也敢出版，原来换了头。

将一篇文章里的人物名字ctrlF替换，简单无脑，无下限，这种举动为业界不耻，一不小心名声就玩完了。

奈何菩提鸟受众小，巫山不知是否迫于无奈才铤而走险，毕竟一书两发，可能存在自己与自己的版权纷争。

当然，也有可能纯粹为了钱，出版销量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这本，出版了五国语言，现在写第二部呢，那销量，啧啧，假如全都转化成线上数据，姓白的得在雁荡横着走！”

光感叹还不够，厉宁聪伸出五根手指在减虞眼皮子底下晃。

“幸好我带过你，不然都要眼红了。”

话里话外就是拿减虞跟巫山作比较，激起减虞的好胜心。

减虞倒了一杯凉水，推到他面前，他无比感动地捧心：“谢谢啊。”

说罢端杯子，减虞却轻巧地手腕一推，水杯擦着厉宁聪的手指滑到他胸前，厉宁聪连忙堵住，不让杯子从吧台掉下来。

“照照镜子。”减虞说，“眼睛打上午就是红的，红温。”

“……好吧。”厉宁聪真伸头照了照，欣赏他的弧线发型，“哥们儿承认是眼红了，要不是巫山给我们预测球赛，我还真打算给他下点绊子，哼，谁让姓白的讨人嫌。”

这巫山倒是会做人。

‘预测’‘预告’之类的如今对减虞来说就像SM里的安全词，一听，条件反射想停止手头的一切。

胃里又返上来一阵恶心，他放下吃了两口的面包，油然感到索然无味，拉开高脚椅坐下。

厉宁聪把减虞当成情绪垃圾桶狂吐，爽了，托着嫩牛五方腮看人，减虞盯他脸三秒，小小干呕了一下。

厉宁聪：……

光看脸也能把你看吐是吧，我长得那么恶心？

好受伤。

厉宁聪哀怨地从沙发上滑了下去，减虞用玻璃杯敲桌面，说：“你想让我给你出头？还是省省吧，我现在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也没有存货。”

保不齐又是一种新型诈骗交稿手段。

“那你好歹也是曾经的当家花魁……冬至N市的作者大会，巫山很可能会跟着白栾出席，来给我撑个腰？”

“不去。”

减虞根本就没考虑过封笔还露面。

说起来，上一次签售，还是梁思宜参加的那场。

梁思宜。

半点都记不起来她的模样了。

“签售会的时候，出版社有没有拍照？”减虞问。

“有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把底片都弄过来。”

“行，应该没删。”

减虞很少跟厉宁聪提要求，这事也不难，只需要找出版社的摄影问问。

那场封笔签售会减虞被泼胶水，落得一地鸡毛，出版社临时把吹牛的营销通稿给撤了，怕被人钻空子说减虞带坏青少年。

他的推理风格以残酷血腥非人道著称，细致刻画了很多凶案现场细节，第一版配有插图，上架后就被举报了。

雁荡出版社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小出版社，但这也是减虞看中它的点——创作自由，没有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读者只道减虞生性腼腆，社恐，不爱抛头露面，厉宁聪却了解减虞，明白他纯粹就是无差别讨厌任何人。

劝也没用，厉宁聪唉声叹气走回卧室把裙子套上。

回来看见减虞又拿出啤酒，连忙把假发摆正，双手在面前一撩，说：“哎，别开了，出去喝出去喝，不聊稿子跟姓白的了行吧。”

他碎碎念道：“真牛逼，饭也不吃就光喝酒，是不是想心疼死老娘，嗯~。”

“好好说话。”

“我说你还是找个小1照顾你，就算不谈，当保姆给你往返跑买饭吃买酒喝不划算吗？”

“那你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尸体？”

厉宁聪语塞。

还真是，小变态精神不稳定，看谁都想剁吧剁吧喂狗，谁跟他同居得先买巨额保险才有安全感。

“走喽。”

厉宁聪装扮好后打开门，蹬上松糕鞋，一甩飘逸长发，做了个‘请’的姿势。

D-12~~~

今日无事（要素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