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心中仔细推敲：不，没问题的，儿子带后爸来要遗体，怎么都没问题的，就算陶素琴大难不死，醒了也指控不了他什么。

“这也没说你们杀人，就是例行问话么。”韩贵林出了一脑门子汗。

楚根长一把将李大同扔进屋子，李大同只会乱叫：“跟我没关系啊！是何先生说事成给我100万的！我一家都死了，政府又不赔偿，这100万是精神损失费！”

吴卡给了李大同一把椅子，问道：“当着何律师的面，你再说一遍，事成是指什么？”

“说实话！”楚根长拍拍李大同的肩膀。

李大同唯唯诺诺望向何均跟王立新，后者半个身体躲在门外，前者则目光耿直，仿佛一身正气，什么腌臜事都与他无关，唯有那紧绷的牙关显露出他的紧张。

进一步有钱拿，退一步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李大同抿嘴想通了，突然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噗通，跪在何均面前。

“何律师，是我乱说，警察，警察他们污蔑我说我偷东西！我屈打成招，才骗他们说是你雇我来陵园的！”

“你！”楚根长一听顿时炸了，吴卡却暗中压住他的肩膀，让他先别动。

何均的胸膛渐渐平复，他徐徐笑着退后，在李大同刚刚摸过的衣物上拂了两把。

“别对我说，对韩局长，还有吴警察他们说。”

李大同‘咚咚’跪着转身，向前迈。

“我对不住何律师，他大人有大量，菩萨心肠，来的路上遇见我，问我家里谁去世了，我说，我说我妈没了，老婆孩子也没了，陶，这位小老总他就想到了他妈妈，说我跟他一样，遇着这种事一辈子算完了，何律师就主动提出要给我提供一笔丧葬费，好让我家人入土为安，我却狼心狗肺，诬陷他买通我，局长大人，偷东西这种小，小罪名，我担就担了，可不能再连累好人了啊！”

楚根长不屑冷笑：“小罪？呵呵。”

吴卡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大同梗着脖子：“我说什么了！”

楚根长：“你不是指控何均、陶敢、王立新三人买凶杀人吗？！”

闻言，何均脸色剧变，李大同脖子上爬满青筋，跳起来跺脚：“瞎几把胡说！我什么时候说他们要害吴敏了！”

何均厉声道：“闭嘴！”

可来不及了。

“啊？吴先生？”吴卡笑着点点头，“原来你指的是吴先生，嗯？我就说陶先生怎么反应这么大，敢情他以为你跟何律师谋划的是杀害陶董事长？”

中了圈套！

何均这时才明白。

一切都如元赑所料。

解剖刚开始时，元赑就提过，不光要提防遗体失窃，更要提防陶家耍花招给警方泼脏水，因此，封晟宇去走访了泰方生物公司，却遭到高层的集体拒接待。

他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元赑，元赑让王冰彬查陶家别墅附近的监控，发现何均出入别墅的频率极高。

通过跟踪何均，封晟宇很快锁定了李大同，遇难者家属，环卫工人，可品行低劣，因酗酒、家暴留下了案底，而他监守自盗，偷窃市建公司的电子产品，公司也报案了，偏偏就在前两天，案子撤销。

如果只是为了闹事，何均根本没有必要冒险见李大同这个小喽啰。

陶素琴身家过亿，别墅地下室停着四辆豪车，平时去公司上班都有专车接送，司机也是为她个人配备的，怎么就突然去坐地铁了呢，用得还是已经充值超过七年的旧版地铁卡。

王冰彬当时还突发奇想，铆足了劲要找出何均跟梁思宜之间的联系，元赑却说，何均是在出事后才找到的李大同，就算要害人，也是害吴敏——甚至陶敢才对。

吴卡见李大同、何均、王立新等人表情各异，明白他们都在肚子里打腹稿，看怎么才能息事宁人。

既然没人愿意开口，他干脆对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吴敏问道：“吴先生，你是陶素琴的丈夫，请问你，10月21号早上6点47分，陶素琴离开别墅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问题已经问过许多遍，吴敏不知道为什么警察还问，只好照样回答：“我那两天在出差，不在家，同事们都能证明。”不同于之前，他加了一句，“我觉得，小陶总……他不会害他妈妈的。”

陶敢暴跳如雷，指着他大骂：“滚你的，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吴卡继续问：“在你离开A市之前，陶素琴有没有行为上的异常？”

吴敏迟疑，随后摇头。

“摇头是啥意思？”楚根长咄咄逼人，不让他糊弄过去，吴敏便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非要说的话，就是她吃氨氯地平的剂量加大了，哦，素琴她有高血压，每天晚上都吃一粒，那几天早上也吃了，这时遵医嘱，我问过的，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

吴卡：“她的私人存款账户被冻结、信用卡额度超额套现、车子被抵押这些情况，你都不清楚吗？”

每说一项，吴敏的神情都震惊一分，直到听到车子抵押，他才抖着手道：“原，原来家里钥匙不是丢了，是被抵押了吗？！”

“动产抵押，银行是不会收钥匙的。”

“是，我知道的。”吴敏不可置信地望向陶敢，“小陶，你，你赌车，把车都输给那些放贷的了？是不是！”

“关你屁事！”

若是陶素琴当面质问，陶敢可能气势还撑不起来，但吴敏是谁？是个吃他妈软饭的窝囊废，倒插门的玩意儿，他有什么资格管家里的车？

吴敏眼睛红了：“要不是车子开不了，你妈她怎么会去坐地铁，小陶，你妈妈本来不该出事的啊！”

“陶女士的手机已经没法还原，但我们找到了移动支付商，她的微信、支付宝这些账户的密码也被篡改了，陶女士有过电话咨询记录。”

正当陶敢叫嚣着“少他妈甩锅”时，门口进来两个人。

“爸！”

陶舒琼惊呼，扑过来抱着吴敏，见他手脚哆嗦，站都站不稳，对面陶敢又跟甲亢似的脸红脖子粗，第一反应就是陶敢又在欺负她爸，于是张手护在吴敏前边。

有‘软弱’的父亲，通常就有‘彪悍’的子女，陶舒琼一股脑骂道：“陶敢，你有没有素质！我爸也是你爸，你成天在他面前作威作福，就不怕我妈……”

她一时嘴快搬出陶素琴，搁在以往还有点用，可现在，陶家唯一压得住这祖宗的人已经没了，提到她，只会让父女俩更难过，陶敢更肆无忌惮。

陶敢果然被戳中了痛脚：“你个臭婊子，那是我妈！还你妈你妈地叫，不要脸！”

其实现在纠结这个根本没意义，但陶敢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击的。

一方面，他震惊于警方居然会怀疑到他头上，毕竟死的可不止他妈，还有1000多号人呢，他哪有那个胆子！

另一方面，他触景生情，越靠近殡仪馆，越暴躁难安，吴敏那番责怪彻底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这下，他妈真是因他而死了。

要不是警察拦着，陶敢真想把尸体偷出来看看，最好他妈不是死在地铁上……对，她可能是高血压犯了才死的，那跟她坐地铁不就没关系了！

陶敢建好了心理防线，也不管何均一直在使眼色，将矛头对准了吴卡。

“吴警官，就一句话，我妈尸体在哪，她遗物又在哪，趁早归还！我想，警察没权利私藏公民的遗物吧！我妈光一条丝巾就好几万，钱倒不算什么，但我当儿子的，作为她唯一的亲人，总要留个念想吧？”

陶舒琼扶着吴敏到门口，交给鲁旺照顾，回来听到‘遗物’二字，不禁气笑了，而后，心底泛起阵阵悲哀，替陶素琴感到不值。

只要警方还没公布陶素琴的死讯，那么陶素琴就没有被宣判死刑，陶敢却左一句尸体，右一句遗物，巴不得他的亲生母亲此刻就冰冷冷地躺在冷冻柜里似的，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你想拿到妈的遗物？”陶舒琼忍不住讽刺，“我告诉你，这辈子你是别想了！”

吴卡跟楚根长对视，心中均大骇。

陶素琴同她的所有衣物和物品失踪了，这是绝密，就连他们跟吴敏说的那些信息，都是通过第三方拿到的，至于手机，根本就没见着。

陶舒琼怎会如此笃定陶敢拿不到遗物呢？

吴卡上前一步：“你是陶素琴的继女，陶舒琼？”

“是。”

“10月21日早上，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我开学后有半年的课，要到11月底才出去实习。”

“10月24号，你为何突然从学校返回陶素琴位于天府花园的别墅？”

陶舒琼咬唇：“我妈每个周三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的学习情况，她没打，再加上我爸言辞闪烁，我就担心我妈是不是生病住院了，所以才回去。”

虽说是无血缘关系的继女，陶素琴却发自内心地关照陶舒琼，操心她学业和实习之余，还会给她很多为人处世的建议，常常主动问她跟同学处得怎么样，寝室有没有闹矛盾，甚至还问她大学开不开家长会。

陶敢上初高中那几年，陶素琴离婚了，公司的事务繁重，她不免疏忽了对陶敢的教育，现在，她似乎将教育陶敢的失败经历引以为戒，转移到陶舒琼身上来弥补作为一个母亲的缺憾。

短短几句话，对陶敢的打击却是致命的，前边无论警察怎么逼问、何均怎么制止，他都没怂过，可这下，他却脖子一扭，拉开椅子坐下去，把脸埋在胳膊里。

吴卡问道：“关于你母亲离开家，去搭乘地铁，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